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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舒又想起了魏有成,奇怪的是想到的都是他一身的名牌、腕上的手表、手里的烟盒、打火机……从前她从不关注这些,因为要说有钱,张纯良不比魏有成有钱得多?她当然也觉着有钱好,不过她一向没有钱,也从没觉得比别人低气过,可是这会儿都不要说张纯良和魏有成了,只要一想到韩梅腰上的那只机她就羡慕得要命——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吓了一大跳,忽然间都不大认识自己了,不明白物质究竟有种什么样的力量,竟可以让人转眼间就变个样……
那天夜里楚天舒醒了好几次,有一次一边蹲在脸盆上撒尿,一边瑟瑟发抖地打量着墙上的白霜,“适者生存”这个词突然然跳进了她的脑海里,她发誓日子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必须改变!
第二十四章 烈火危情
12月初的一天,凌晨四点多——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天气异常寒冷,楚天舒正在睡梦中,突然电话铃响了,先就吓了一跳,接起来一听,是部主任丁阔雄,开口就道:“赶快,市图书馆着火了……”
楚天舒打车还没走上一半的路程,就见半边天空红光闪闪,浓烟滚滚,很快就看见了几条长长短短的暗红色火舌,伴着滚滚浓烟,躲在黑着脸默然矗立的各样建筑物后面伸伸缩缩,就像是魔鬼在天边做法。司机不时配以幸灾乐祸的画外音:
“我刚从那边过来——都他娘的烧了半个多小时了!”“风大火急,里面又尽是些书啊报啊什么的,不就跟柴禾一样?我看非烧塌架子了不可!”“真他娘的怪了——一个放书的地方,咋这时候着火了呢……”
四面八方鸣响着救火车尖锐的笛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楚天舒很快就看见了六层楼的市图书馆,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点燃的一堆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
出租车被警察拦住了,楚天连忙下车亮出了记者证,警察就只放她一个人过去了。
楚天舒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一路飞奔向火场,很快就感觉吸进肺里的全是烟火气,好像马上自己也要被点着了。
无数道白亮的水柱呼啸着,威龙般扑向燃烧的大楼,中段和西部烧得特别厉害,黑烟白烟混着水雾同着冲天的火光一起在半空里跳荡,就好像这里是群魔的竞技场,各路魔头正一面狂欢舞蹈,一面你争我夺,开着一场你吃我、我吞你的盛宴——那样的疯狂和血腥连天空也要震惊,于黑沉沉长天之外,瞪着因愤怒而满是血丝的眼睛。
火舌和烟气在强有力的喷淋中逐渐从一些窗口里退出来,那些窗口便是漆黑的,像是一只只给抠去了眼珠的眼睛。下面的场地上来往穿梭着大大小小数辆鲜红的消防车,在流火的光影中更像是一片片流动的鲜血——好像全是从那些可怕的眼洞里流出来的。
楚天舒到了火场外围连声咳着,一面深恐自己来晚了。火光和烟气里人影憧憧,呼喊声声,跑的、站的、忙的、看热闹的都有。前面不远也不知是哪家电视台的记者架着机器正在拍摄,还有人在不停地拍照。
楚天舒来回乱窜,到处寻找自己人。忽然肩膀上给人重重拍了一把,急回头,竟是韩梅的一张兴奋的笑脸——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滋润鲜艳,如沐春风,眼睛水润灵活地转动着,就像是一双美丽的鸟儿在花朵间跳来跳去,神采飞扬,若不是眼前当真烈火危楼,情势紧急,楚天舒真以为她是来参加一场篝火晚会的呢!
赵兴荣和丁阔雄很快就赶到了,给楚天舒和韩梅一人手里塞进一只“大哥大”,说台里已经安排好了,提前启动直播,叫她俩赶快分头采访,不间断地往回发现场报道,原则只有一个:实事求是。
这样重大的直播任务在经济台还是第一次,楚天舒和韩梅虽是台里最倚重的两名记者,毕竟都刚当上记者没几天,还在学习摸索阶段,一上来就接受这种对于有经验的老记者也很艰巨的任务,对她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考验。
她俩却初生牛犊不怕虎,给烈火刺激着,兴奋异常,斗志昂扬,根本也不在乎被撵、被骂、被拒绝,什么禁区都敢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采访,此起彼伏呼应着,马上就搞得有声有色了。
大火直烧了两个小时还没被完全控制住,天就蒙蒙亮了,火场四周被看热闹的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楚天舒和韩梅碰到了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还应该就哪些问题分头采访。韩梅眼尖,忽然朝人群外的一个方向凝了神,马上抬手一指道:“许市长!”
楚天舒放眼一看,果然,远远地就见好几个人团团簇拥着半谢顶的许市长正从一条冷僻的小路上急匆匆地往火场中心拐过来。
楚天舒和韩梅亮着眼睛对视了一眼,马上同时往直播间拨电话,一面往人群外面挤。
楚天舒的电话是最先接通的,她这时也挤出了人群,立刻对着话筒道:“听众朋友们,现在许市长也赶到火灾现场来了,马上我和韩梅就要对许市长进行现场采访!”话音一落,两个人立刻一路飞奔,出其不意地一下子截在了许市长前面。
因为刚刚是自己抢了先,楚天舒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一站住脚就把手中的“大哥大”塞给了韩梅。
韩梅也不客气,立刻对着话筒道:“许市长,您好!我是经济广播电台记者韩梅,现在我们正在对火灾进行直播报道,请您给广大市民讲几句话吧!”她的语气听上去简直就是欢天喜地热情洋溢的,说完紧往前两步,把“大哥大”朝许市长递了过去。
许市长愣住了,他身后跟着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许市长不接电话也不做声。后面一个人忽然一个箭步蹿上前来,一把夺过韩梅手中的“大哥大”按了关机,随即朝两人劈头盖脸厉声道:“搞什么搞——谁让你们直播的?乱弹琴!你们是哪个台的?!”
楚天舒情知是闯了大祸,只是还搞不明白怎么就闯了祸,吓坏了,见韩梅也不做声,正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韩梅道:“我们是长春市经济广播电台的记者,对不起,打扰了!”说完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大哥大”,拉起楚天舒转身撒腿就跑。
回到台里韩梅只有比在火灾现场更兴奋,亮着眼睛连笑带比画给人大讲特讲火场的情况和她们的直播报道情况,尤其浓墨重彩地讲了她们是如何拦截市长,又如何机智勇敢地脱险的。
楚天舒一直心神不宁,她认定了她们不仅没有脱险,而且麻烦大了。她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发表种种不好的预感和猜测,倒把别人的神经刺激得更兴奋了,都又说又笑发表各样见解。外面的人听到说笑声也进来凑热闹,屋子里就跟滚水翻花了一样热闹非常。
楚天舒忽然直了眼睛,在窗前站住不动了。透过窗子,她看见了李仁泽,正从一辆小车上下来,急匆匆上了台阶,直奔楼里来了。
第二十五章 刀尖上的舞者
江缘市图书馆的大火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文化损失,叫人尤为痛心的是烧毁了不少珍本、善本书,上了央视新闻和国外新闻。
有关方面一拨接一拨地到江缘市来调查,最后得出结论,大火是由更夫的一个烟头引起的——是意外,但很多方面都反映出图书馆在消防管理上长期存在着诸多漏洞。
不久后,市政府主管消防工作的副市长韦持杰和秘书长宋玉和被撤了职,不过当秘书长呼声最高的李仁泽却并没有被提拔上来,接替宋玉和的是另一位主管外贸工作的副秘书长袁野青。
李仁泽郁闷,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想当这个秘书长,但是*这东西就这样,只要它把谁高高举了起来,这人就身不由己了,总要承受风口浪尖上的颠簸,有时候也许会被推得更高,有时候又会被扔进旋涡里,就是不淹死,至少也半死不活——他是被别人做了主,却要自己承担损害后果。
这还不算,有一次许市长冷着脸跟他讲:“我刚刚才知道,经济广播电台台长原来是你夫人啊——叫什么来着……真挺能干的!”
市委宣传部部长宋勋私下里跟他推心置腹:“劝劝你夫人吧,都多大岁数了,还总由着性子……”
赵兴荣跟李仁泽一样,也是七七届大学生,就读的却不是同一所大学。当年李仁泽为当初没能上东北师大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报考时第一志愿就填了东北师大,结果以高出录取线40多分的成绩被录取到了中文系。赵兴荣考上的是吉林大学中文系,她比李仁泽小三岁,当年芳龄20,是学校有名的美女加才女。
赵兴荣入学后不久就参加了班里的《赤子心》诗社,写的诗因有舒婷风格而被称为“小舒婷”。
大二那年寒假后刚开学,两所院校的诗社成员聚在一起搞联欢,兴头上有人提议不如大家都来写诗,签上名,叠成纸条凑在一起,然后大家随意抽取,两两配对,看哪两个人的诗最搭、最天然成趣。
所有人群起响应,马上有人说那就再加点儿规则吧,里面一定要有“你”和“我”的字样,这样两个人的诗凑到一起才最有趣。全数通过,立即行动。结果李仁泽的诗恰是和赵兴荣的抽到了一起。第一个展开那两张纸查验的人看着看着就兴奋得大呼小叫,马上当众宣读。
赵兴荣写的是:泉
尘世的污浊里
最美的泉
也只为洗涤罪过
不需要忏悔
珠飞露溅的往复中清者自清
浊者自浊
以天空的名义拥抱大地
以涓涓会聚的勇气奔涌江河不期然的
是你我的相遇
李仁泽写的是:晨
夜的礼单上写着晨
顶着珠露绽放了
——日月轮回的美丽废墟亿万年
坠落成
缤纷的流星雨
也依然安守每一个黎明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以大地的名义升起天空以天空的名义铺展大地亿万年隆重若初只为你我一瞬的相遇所有人全说:“哇——绝配!”“怎么连意象都能相同呢?还都有一唱三叹的回复效果!”“——你们要不是心灵相通,就一定是故意串通!”
所有人全都拿李仁泽和赵兴荣打趣,纷纷要他们老实交待,又强逼着他俩干两杯酒。
两个人都大呼冤枉,也都格外兴奋,因为那样的效果也是他俩万万没有料到的。
那天一向骄傲的赵兴荣在李仁泽看起来特别娇羞美丽,甚至都不大敢朝他看了。李仁泽的心跳动得像是摇曳的红烛,恍惚又热切,却也只敢以为是梦境,不敢当真的。
想不到不久后赵兴荣先约了他,夸他那首诗比她写得好,说想找他探讨一下有关诗歌创作的问题。
慢慢地李仁泽就见识到赵兴荣的个性了。
由全国13所高校学生社团联合发起创办的全国性联合刊物《这一代》被紧急叫停后,一天傍晚,赵兴荣拿着一本《这一代》的草稿本跳到食堂前的一张课桌上发表演讲,又率领大家集体朗诵上面的诗歌,一首接着一首,把食堂前变成了一个诗的盛会,诗的海洋。
事后她被学校领导找了去,警告她不要过激,不要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动辄“大鸣、大放、大批判”,要避免历史的悲剧重演。
李仁泽知道这一幕是赵兴荣后来给他讲的,最后她说:“你知道吗,没有人腰斩得了诗。诗是流动的水,是生命最高意义的存在。诗流淌到哪里,最美的生命之花就注定开放到哪里!”
赵兴荣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光,李仁泽虽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但那一刻竟有仰望她的感觉——就像是在仰望星空……忽然他难以自制*的情绪,一把抱住了她,道:“天使!知道吗——你就是天使!”
他吻了她——那是第一次。
后来李仁泽又发现赵兴荣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