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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小姑娘跑去那间狭小的厨房拿水的时机,他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她从落满灰尘的架子上取下一只陶土杯,接着把杯子浸入一只木桶里。她非常瘦削,四肢修长形态活泼,身体某些部分发育得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她的头发很短,修剪也极不整齐,睡裙灰暗破旧,但是,她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就算把她整个人掩埋在灰尘下,也掩藏不了她内心深处的力量。他断定女孩会长成艳绝一方的大美女。
就像她的亲生母亲。
这也是他今晚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忽视这个问题太久了。他又回头望向吉莉安,恰好她也在关注着莉娅,他分不清楚她眼中折射出的是爱怜、伤感,还是恐惧。
莉娅端着杯子回到他身边,他尴尬而僵硬地向她笑了笑。他从来都不太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很多年前,当他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时候,他曾经在崔斯特姆经营过一家只有一间校舍的学校。学生们说话的方式就像外族人一样,他也从没想过要学习和小孩子交流。
“谢谢你,年轻的女士。”他说道。老人轻啜了一小口,这温吞吞的水中有股金属的味道,不过对于他焦渴的喉咙来说,这已经很好了。“我不得不说,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女孩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
“这是……迪卡德叔叔,”吉莉安介绍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就在……在我们长大的地方。”
“很高兴认识你。”莉娅说着伸出了她的小手。凯恩犹豫一下,也伸出手握住它,感觉自己握住了几根纤巧的骨头,那么脆弱,那么精致,就像是鸟儿的羽翼。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她体内蕴藏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想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她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尽管他无法辨别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也不知道这魔力有何作用,但他很想知道其中的奥秘,就像看昏暗的巷子,越是看不清,就越想一探究竟。
凯恩放开了手,现在还不到合适的时机,但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只要一有时间,就一定好好研究下这个女孩。她激发了老人的兴趣,但令他更加好奇的是她真正的血统,还有她到底拥有怎样的天赋。
吉莉安扶着女孩的后背,把她推到狭窄的走廊边。“现在自己乖乖去睡觉吧。我们有些话要谈,你听起来会觉得枯燥得想哭,况且现在也太晚了。”
她一直等到莉娅关上了房门才回到桌边。“你来这里做什么,迪卡德?”她问完这句话并没有坐下,而是叉腰站着,双手一会儿握起,一会儿又松开,在睡裙上抓出了褶皱。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吉莉安。”
她嘴角露出笑意,但眼睛却毫无反应。“请原谅我。不过这么多年来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呢。”
“我来卡尔蒂姆有事情要办,而且也想来看看你和莉娅。”
“你那些事情常常危险得要死。”
他点点头。“的确如此,我在寻找制做这个东西的人,”他将手伸到背包里,掏出那本赫拉迪姆典籍的复制品,“它是我在维兹杰雷储室的废墟中找到的。”
吉莉安拿起书本,将它侧过来,端详着书脊。“城里有一个叫库鲁姆的书商——他经常在我工作的酒馆里喝酒。他可能知道这本书是哪里做出来的。”
“谢谢你,我会去找他的。”
“这很重要吗?”
“庇护之地的命运可能与它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
“什么意思?”
凯恩犹豫了一下,思量着应该向她透露多少。要是他直接在城门前告诉市民自己的担忧,大部分人都会嘲笑他痴人说梦,可吉莉安不一样,她亲眼见过恶魔,亲眼看到她的城镇被它们摧毁。“我有理由相信,燃烧地狱的统治者——彼勒尔和阿兹莫丹已经做好入侵这个世界的准备了。世界之石的摧毁,对我们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影响,恐怕没有人能清醒认识到,但它会使我们更容易受到伤害。想想崔斯特姆,吉莉安,那些降临到我们头上的恐惧,那些让我们备受折磨的疯癫……我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了!我们必须趁着事态还有转机的时候,极尽所能去了解、去阻止它。”
“你什么时候都是直奔主题。”吉莉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本书封面上的赫拉迪姆标志,就像生怕它消失一样。她的拳头越攥越紧,眼中充满了焦虑。“我听见它们了,”她轻声说道,“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总在我脑海里盘旋不止。它们让我不得安宁,而且总跟我说些可怕的事情。它们想要我去……”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有双唇在不停地颤抖。
“它们跟你说了什么?你听见了什么?”
她突然把手指挡在嘴上,惊讶地看着凯恩,就像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似的,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里,又匆忙地跑回来。“我只是一个又老又蠢的女人,”她说,“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你一点也不老。你的笑容呢,吉莉安?你对生活的热爱呢?你那些精力都到哪里去了?”
她愣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凯恩却无法听清楚,她把手放在桌面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肩膀不住地抖动。凯恩从桌边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她转过身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默默地抽泣起来。
看到她这样子,凯恩的心也跟着碎了。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搂住了她的肩膀。老人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外衣,她的骨头在皮肤下滑动。他从来没有真正安慰过谁,与人相比,他还是更习惯于跟落满灰尘的书籍、卷轴待在一起。可是遇上吉莉安,这一点似乎也不适用了;片刻之后,她的哭泣开始慢慢平息了,她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我不是有意这么无礼的,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吧?”
“这个小姑娘……”他问道,“她不知道吧?”
吉莉安摇了摇头。“我没跟她说过什么。这事儿太可怕了,我……我怕她,迪卡德。只要她在旁边,有些事情就会发生。艾德莉娅……”
“她绝对已经死了。”凯恩抬手一挥,似乎想打消她的念头。莉娅的生母让吉莉安照顾莉娅——就像凯恩多年前希望的那样——吉莉安把莉娅当做自己的女儿养大了。“一个巫师生前可能法力无边,但她死后就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况且,艾德莉娅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莉娅遗传了她的天赋,不经过理解和训练,法力就不会成型了。她是无辜的。”
“艾德莉娅曾经让我担惊受怕。她的孩子更令我恐惧。”
凯恩想起和莉娅握手时,自己身体的反应,他怀疑很多人应该也有相同的感觉。需要有人帮助这女孩了解自己的天赋,怀疑和害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你必须战胜这种感觉,它们都来自崔斯特姆所遭受的灾难。与腐化和死亡如此近距离接触,肯定会影响到人的心智,但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坚强,”吉莉安眼泪汪汪地轻声说道,“我只是个酒馆里的女招待,我并不该承受这一切。”
突然,她的身体僵住了,她抬起头,好像在聆听什么。凯恩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却突然躲开了,嗓子里发出一声轻柔而又压抑的声音,然后从柜台上拿起一块已经准备好的面包。“今天说得够多了,”她的语气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声音也不再颤抖,“你吃点东西就去休息吧。欢迎你来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
凯恩回到桌边,一边嚼着她给的不新鲜的面包,一边观察她在厨房继续忙碌的背影。她用刷子粗暴地刷着污秽的盆盆罐罐,似乎想把发生过的一切清理掉,就像泼掉那些脏水一样。他为她感到心痛,也为那场灾难的幸存者感到心痛:就算他们活下来,可是那些悲惨的画面永远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们,与恶魔的那些接触迟早会把他们逼疯。凯恩想,说不定那些当时罹难的人才是幸运的。吉莉安逐渐衰弱的体质反映了她内心世界的混乱。恐惧之王虽然已经被放逐多年,可迪亚波罗对这个世界的玷污依然没有清楚。
他也想过是否要多给她一些激励,可发现这样只会让她的情况更加糟糕。他很担心这个小女孩,他知道艾德莉娅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把女儿留给吉莉安照顾,让她们在这里生活。那时候,他有更紧急、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只好决定当整个世界再次获得安宁时,再来卡尔蒂姆看她,但是,后来他们与巴尔在哈洛加斯附近作战,摧毁了亚瑞特山,当时发生的事情成了黑暗的转折点。那些聚集了邪恶力量的不详征兆让他心烦意乱(也许这件事是他自己促成的,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结果几年时间这么一晃眼就过去了。
现在看看这个地方,再看看吉莉安古怪的举止,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迪卡德·凯恩站在古老图书馆的书架前,小提灯的微弱光亮勉强能让他辨清那些赫拉迪姆文献的书脊。它们默默立在那里,无声地见证他那些失败的决策。狂野的风在户外低吼着,好像某种生物在撞击着大教堂厚实的石壁。冰冷的气流像鬼魂的呼气,刺痛了他裸露的小腿,尘土漂浮在火焰上空,欢快地翻腾跳跃。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在书桌前坐下来,用微颤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文字。他读得越多,就越确定这本书上的内容都是出自杰瑞德·凯恩之手。他的胸中顿时充满了无尽的悔意。怎么会是这样呢?可事实的确如此:他母亲告诉他的所有事情——所有关于天使与恶魔的故事,五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只是荒诞不经的乡间传说——都如编年史一般记载在这本书里。书中有精准的细节,使那些故事更像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不是信口开河的神话。
那些年来,母亲的肺腑之言一直在他耳中回响:“杰瑞德是你的祖先,而你——你是这高贵的英雄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哭喊着不愿接受此事,他不会接受任何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他是一名教师,是一位学者,不是什么做白日梦的疯子,可是他无法否认几星期前发生的事情。
此时,一种令人心烦的呻吟声从他脚底深处传来,接着是金属发出的咔哒响声。迪卡德·凯恩试图安慰自己,这不过是窸窣的穿堂风。他打了个冷战,用外套紧紧裹住瘦削的肩膀。
崔斯特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莱奥瑞克国王已经迷失了自我,可以确信的是,他受到了某种强大势力的严重影响,心肠变得极其恶毒。凯恩只能猜测,书中的内容可能与恐惧之王迪亚波罗本人有关。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弯下腰想写点什么。可是今晚,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凯恩揉了揉疼痛昏花的双眼。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一阵清新的气流朝他吹来,提灯里的火苗也随之劈啪作响。片刻之后,他听到了一扇门打开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沿着教堂走道向他匆忙奔来,为了抵御寒冷,她的睡袍外面裹着一件厚重的斗篷。
“吉莉安,”他找到手杖,撑着站起来,诧异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酒馆女招待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因为恐惧瞪得大大的。“战士们从威斯特玛回来了,”她说,“我们全军覆没了!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如今连国王身边的亲信也要集结起来对抗他们。”
“艾丹在哪里?他和剩下的人一起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
凯恩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就像被一团阴暗烟雾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