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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水清瞪着眼道:“是你先……”
话到一半,便被夏维拦住。夏维朗声道:“我和小妹贸然打扰,多有得罪,还望此间主人见谅。”
屋内之人沉默片刻,道:“姜伯,请客人进来吧。”
姜伯应了一声,然后气哼哼地领着夏维和弥水清走了进去。
房内陈设凌乱,满地被团烂的画纸,笔砚也丢得到处都是。一个青袍老者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笔,对着桌上一幅山水画连连摇头。弥水清悄悄推了夏维一把,眼神瞟向青袍老者。夏维仔细端详那老者一阵,失望地摇了摇头。
青袍老者愤愤地将笔扔下,墨汁溅在画纸上,一幅相当精美的山水画就算展卷了。老者抬起头,看了看夏维和弥水清,笑道:“二位不要见怪,我是对这幅画发脾气呢。来来来,快请坐,十几年来还没有姜伯拦不住的人呢,脸皮再厚的,也受不了姜伯那张嘴,今天竟然有两位后生闯了进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姜伯,堪茶。”
夏维拉着弥水清大咧咧坐下,问道:“请问先生之号可是江南子?”
老者笑道:“非也非也,老夫是姓江,名南子,没什么号不号的。”
弥水清听到老者姓江,便知这人还真不是夏维的亲人,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声。
夏维笑道:“方才见先生的手笔,惊为天人,现听先生言辞,又不失豪爽之气,晚辈钦佩之至。”
江南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方才我听你们和姜伯斗嘴,好像说是来探访故居的?”
夏维道:“不瞒先生,晚辈年幼之时离家,最近刚刚回来,倒是有心寻访亲人,但无奈对家乡一切都记忆模糊,方才路过此地,见这里眼熟,就冒失地过来问一下。”
江南子多年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今天有两个年轻人闯进来,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不禁多问了几句,道:“说起来,我在玉宁住了大半辈子,对此间掌故倒也知道不少。这位公子若是有需要,说不定我可以帮一些忙。”
夏维道:“多谢先生。可惜我离开的时候还小,家里的情况都已忘干净了。”说着脸难得的红了一下,道:“只记得旁人都唤我爹为丹青兄,旁的就一点也记不得了。”
江南子忽然瞪大了眼,道:“你是丹青兄的儿子,你是小狗维?”
夏维愕然道:“是,我爹当年是这样叫我……先生是?”
江南子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握着夏维肩膀,仔细打量一番,道:“果然是丹青兄的儿子,果然是啊,哈哈。原来你小子还没死,真是老天有眼,有眼!”
夏维激动地道:“先生认识我爹?”
江南子大笑道:“何止认识,当年我和你爹是死对头,一见面就要打架,哈哈,想想也闹出不少趣事。唉,可惜如今你爹不在了,也没人陪我打架了,真是寂寞啊。”
(三十)鸿鹄
夏维的父亲人称夏丹青,当年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和江南子齐名。夏丹青擅工笔,江南子擅水墨,二人年轻之时都是心高气傲,时常因画法优劣争论,后来总觉得打嘴仗不够过瘾,进而便斯文扫地,改为拳来脚往,大打出手。而且两人都是江南的风流才子,争风吃醋的事情也不少,江南各处名馆玉楼,都是二人打架的好地方,身边又都有一众损友,每次动手都是场面可观,也算是当年江南一景。
江南子滔滔说起少年时的往事,满脸兴奋之色,仿佛那些荒唐行径还历历在目。尤其说到打架的时候,更是神采飞扬,好像当年他天下无敌似的。弥水清心觉好笑,不禁问了一句,先生练的是什么功夫?江南子大手一挥,道:“什么功夫也不练,我们那时打架,都是脑门顶个勇字……”然后又说起当年打架的手段,什么先是互骂几句,然后开始扔椅子扔酒杯,双方的胆小之辈就被砸跑了,剩下的都是能人,下面就是肉搏了。听起来,这些才子倒像是泼皮无赖。
说着说着,江南子沉默下来,叹了口气道:“后来丹青兄有了家室,便不总出来玩了,当年那些朋友也都散了,各奔东西,仿佛一夜之间人就都没了。”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落寞。顿了一顿,江南子又道:“夏维,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喝满月酒,那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你爹。”
夏维出生之后,夏丹青就过起隐居的日子,闭门不出,连画作都渐渐少了。而江南子仍然徘徊在烟街柳巷,只是少了许多朋友,也觉得索然无味,索性便去寻访名山大川去了。几年之后回来,却赶上百年不遇的大瘟疫,繁华的江南也是路有饿殍,尸骸遍地,许多人都在举家迁移。江南子听说连自己家人也都已逃难而去,玉宁城内举目无亲。某日他闲逛到夏丹青家,却见老友家中人去屋空,不胜唏嘘之余,他在宅内转了转,无意中发现夏丹青留下的画作,看手笔远胜当年,江南子一时震惊,感慨夏丹青确实才华胜过自己,竟再也不管其他,便擅自住在了夏家宅内,研究夏丹青的画作。
夏维听到这里,喜道:“原来这宅子真是我家,我没记错。”
江南子笑道:“本家主人回来了,看来我该搬出去了。”
夏维忙道:“先生言重了,我可没有赶您出去的意思。”
江南子道:“这些事稍候再说,来,我带你看些东西。”说着,便引夏维和弥水清走进偏房。
房间不大,四壁皆空,没有任何陈设,只在墙上挂着一幅怪异的画作。三尺长半尺宽的画纸上,只在中央有一点墨迹,仔细一看,仿佛是一只鸟的轮廓。画纸已经发黄,那只鸟大概只有蚂蚁大小,不走进都看不出来。
江南子举着灯,望着那幅画,悠悠说道:“这是丹青兄留下的,若他遵守诺言,这应是他最后一幅画了。”
夏维连忙追问,江南子解释起来。
原来在大瘟疫退去后,夏丹青返回了玉宁,是一个人回来的,回到故居与江南子畅谈起来,聊起往事都感慨万千。最终夏丹青决定离开这人间是非之地,出海去寻海外仙岛,最后说将不再作画,并当即挥毫,画了眼前这幅《鹏翱无间图》。
弥水清在旁听了半天,一听这画的名字,再看看画上只有一个小黑点似的鸟,险些笑出声来,但见江南子和夏维都愣愣的看着画,面色严肃,便也忍住了笑。
江南子喃喃说道:“丹青兄一生擅工笔,但最后作此画时,仅用两笔,扫出大鹏双翅,再不着墨,却有气象万千,令观者回味无穷,实在令人惊叹。这些年我常常对着这幅画,一看就是一整天。起初心中不忿,不明白为何自己就画不出这样的手笔呢?仅仅两笔啊!但这些年我也明白了,虽是两笔,但凝聚了丹青兄数十年的功力。他对画的理解,对人生的洞察,都凝聚其中了,而且他说这是最后一幅,画时的心情,便也不同。我画不出来,便是我仍然心中有画,不能放下。放不下,就不能继往开来。唉,我悟了十年,才有这点心得,料想和丹青兄的境界还相去甚远。”
弥水清一头雾水,对江南子的话似懂非懂,但看向夏维的时候,发现他已泪流满面,却不知是为何伤心。江南子也不说话,向弥水清使个眼色。弥水清会意,便随江南子默默走了出去。
庭院清幽,看门的姜伯正在扫院。江南子领着弥水清在院中站定,道:“你是夏维的结拜义妹?”
弥水清点头应是。
江南子淡淡笑道:“夏维果然有乃父之风,收的小妹都如此乖巧。”
弥水清听出话里有话,红着脸道:“先生这是说什么呢?”
江南子也不解释,笑道:“其实,这些年夏维的名头也很响亮,种种事迹我都有所耳闻,只是不敢确定他就是丹青兄的后人。今日一见,果然有丹青兄的风范。唉,小姑娘,夏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弥水清点头道:“是,他近来总是愁眉不展,大概是在考虑北方的局势吧。”
江南子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不要打扰他了。在这里,或许他能想通一些事。”
可这一想就是一夜,天色大亮,弥水清忍不住进屋看了看。夏维仍站在屋内,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留下的画,眼眶青黑,显是一夜未眠。弥水清不明所以,又仔细看了看那幅画,总觉得就是一张好好的纸上点了两笔墨点,比之小孩的画都不如,完全没看出什么意思。
夏维忽然道:“小妹,若是咱们向颜瑞借五千兵马,你说他会答应么?”
弥水清一愣,道:“说不准,我总觉得颜瑞太深沉,说不定我们要走,他都不会放人,更何况向他借兵?”
夏维点点头道:“看来还是要自己发展咯。”
弥水清忙道:“三哥你有什么打算了?”
夏维道:“有了,全有了。我总算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这些年我都是在给别人帮忙,给别人做嫁衣,自己却没落下半点好处。到了现在,仍是孑然一身,只有小妹伴在左右。小妹,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西北省?”
弥水清讶道:“去西北省?”
夏维道:“正是。如今只有西北省有我投机取巧的空隙,我去那里,不出三年,必能闯出一片天地。到时候我才有实力来争这个天下,再不受人牵制。”
弥水清道:“三哥,你是要自立门户?”
夏维点头道:“正是此意,小妹,我真的需要你,你愿不愿帮我?”
弥水清想也不想,便坚定地点头道:“帮,小妹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三哥的。”
夏维大喜,拉着弥水清走出去,又问了问江南子,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江南子说自从夏丹青出海之后,便再也没有音信了。夏维略感失望,但旋即又笑了起来,对江南子深深打了一躬道别,便拉着弥水清回去见颜瑞。
颜瑞一见夏维走进来,便觉得惊讶。昨日夏维还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今日却意气风发,仿佛充满自信。颜瑞忙问出什么事了,夏维也不回答,开口便说要向他借五千兵马。
颜瑞一愣,道:“夏维,你当我有多少家底?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我也真是拿不出来给你。”
夏维似乎早料到他这样说,便道:“那就三千!”
“不行。”
“两千?”
“不行,你要想走,我最多给你两匹老马。”
“妈的,你小子真没义气。算了算了,当我不认识你,告辞了。”
颜瑞连忙将他拦住,骂道:“你他妈急什么?你都不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凭什么帮你?”
夏维冷哼一声,却不说话。弥水清解释道:“我和三哥要去西北省。”
颜瑞一愣,沉吟半晌之后似乎猜出夏维的打算,说了声“你先等等”,然后便走开一阵,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副剑匣,递给夏维。
夏维不明其意,将剑匣打开,取出一口宝剑。剑鞘剑柄形状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将剑抽出,如水的剑光顿时将满室映亮,只见剑是单刃,似剑似刀。夏维将剑横在眼前,一手在剑背上抚了一下,感到森森寒意由指尖渗透全身,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赞道:“好剑。”
颜瑞笑道:“你倒是识货。这可是当初我朝开国之时,皇室钦赐北王家的镇家宝剑,名为北星剑。现在华朝完了,北王家也完了,我留着这剑也没用,就把它送给你了。”
(三十一)覆灭
夏维确实是雷厉风行,拿上颜瑞赠送的北星剑,简简单单说了句谢,便拉着弥水清直接走掉了。夏维本想再去向江南子道个别,但心念一转便作罢,和弥水清骑上马一路出了玉宁城,往西急奔而去。
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