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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澜一边听着一边盯着那个水汽氤氲的杯子。不时的用手去碰触杯壁试探水温。医院里的水烧的不够开,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样的水沏出的茶,茶味会受影响。何况这秋茶本就非铁观音中的上品。安溪铁观音,一年采茶四期,分别为春茶、夏茶、暑茶以及秋茶。制作成茶的品质以春茶为最佳,好的铁观音茶条索肥而壮,重如铁,芙蓉沙绿鲜明,青蒂绿,红点明,汤色金黄,甜花香高,其味醇厚鲜爽,回味香甜浓郁,冲泡七次仍有余香。他刚刚看过壶底的残叶,约莫也就是四五回的样子,却已然叶碎味尽。
程远阳的讲诉结束时,程澜的茶叶冲好了。依旧是沉默不语,转身递给了程远阳一杯,自己顺手拿了那只刚刚盛水的大杯子,抿了一口白水。
“恩……这茶,这水,能冲出这个汤色、这个味道已经实属不易。”程远阳含茶在口,细细的观察的杯中的汤色,“那边还有茶杯,你自己倒。”
程澜轻摇了摇头,举了举手中的开水杯,“我喝这个就好。”程澜自小就不喜欢喝铁观音,觉得它香味太盛,色泽过明,味霸而浮。当然这都是他的一己观点,所有钟爱铁观音的茶客们是断不会同意他如此说法的。
程远阳也不勉强,多少年了,他知道勉强也勉强不来的。一杯茶见了底,程远阳沉声道:“我原以为渊儿他什么都不若你好,只一点你不如他。”
程远阳的话头从程渊起,程澜神色一黯,没有应声,静静的听下去。
“他不如你重情。你太重情,尤其是女人的情。这是为商者的大忌!之前的秦婉贞,现在的沈佳人,每一个给你带来的都只有灾祸。所以我娶了秦婉贞,我供沈佳人吃穿不愁却禁止她接近你,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计划还是落空了。还有……你的母亲。让你丧志近十载……”程远阳徐徐的说着,注意着程澜的表情变化。
程澜对这个说法完全不同意,但脸上却也没什么表现。他了解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的性格,他不想做无意义的反驳。
“但是……我居然看错了。没想到我那个看似冷心冷情的渊儿居然最后是为了那个女人……送了命。”程远阳的眼底、嘴角现出一抹极为凄凉的笑意。
“说到底,都是因为齐天纪。”程澜打断了程远阳近似自语的述说,直接盖棺定论。
程远阳闻言一愣,随即面露狠色,“没错!所以——你要帮我赢过他。让他输的很惨很惨,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笑的。”
“我会的,不是为你。而是为我母亲和我自己。”程澜的话没有起伏,不带丁点儿温度,却听的程远阳开怀大笑。这就是他要的那个儿子,比他想象的还好,这样他就可以放心的去了。现在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突然很想再喝一杯铁观音,因为他突然发现今天的铁观音是他喝了一辈子喝的最有味道的一回。
50、第五十章
程老爷是在见过程澜的那天夜里走的。长逝于梦中,对于程远阳这样的人来说应该算得上是老天爷的格外开恩眷顾了。人这一辈子,爱恨情仇交织纠缠。都说这一死万事空,其实要是那些爱呀、恨呐、仇啊、怨的都能真的随着人的逝去一并逝去的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只怕是人走了,爱恨仇怨却还是了不了。
程澈来的时候,是子夜一点刚过,程澜却还没有睡。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所觉,打从医院回来,他就一直坐在桌前——喝着茶、想着事。喝的是他最不喜欢喝的铁观音,想的是那个男人在病床上交给他的微薄家业。如果那点儿东西还能称作“家业”的话。
程老爷从枕头下拿出那一小包各式各样的纸交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表情。他一张张看过去,比他料想的还要少一些,但他也只是平静的收起了它们,抬眼望着床上那个苍老的男人。然而他却真切的在那一瞬间在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脸上读到了一种深切的悲凉——似寒秋最后的一片落叶,不甘的离了空旷的树,扑簌簌的打着旋儿急速的坠落,离了那曾经让它翠绿、生动的枝桠越来越远,直到悄无声息的跌进泥土里。
那是一种属于商人的悲凉——曾经江浙沪规模第一的大茶商,曾经跺一跺脚都可以让整个上海滩茶界众商家噤若寒蝉的业界翘楚,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所留下的竟然只有一座祖辈留下的宅邸以及自己亲手创建的洋行中可怜的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其他的就只有几家江浙茶庄的股份和一些地契。零敲碎打,加在一块儿,还不及鼎盛时程家产业的十分之一。曾经偌大的家业,在他的手中增长又零落。对于一个痴爱着甚至沉迷于经商的人来说,千金散尽的痛楚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一无所有,而是一种失落,一种不甘,一种输了但却无法扳回一局的无力。
“你是不是觉得这点儿东西都不值得一托付?你一定在心里嘲笑着我吧。”程远阳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程澜记得自己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他太了解那个人,他不需要安慰的空言,何况他也真的是有在心里笑,但那是一种苦涩的笑,在那一瞬,他为他惋惜,甚至心里冒出了一个声音说着“我会帮你完成一切,放心吧。”
下一瞬,程澜略有些懊恼的转开了视线,但他瞬间的心事却已经透过眼神,全都看在了程远阳的眼中。程远阳面不改色,但心中却释然了,是的,他还有这个儿子,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儿子。他的信心瞬间又回来了,他相信他的儿子定然会比祁清鼎的那个小子更胜一筹。虽然那小子身上有股子让他喜欢的冷冽与狠劲儿,但他此刻却是一点儿都不怕了。
他眼前的这个儿子,就像一杯茶,温雅清润但骨子里却藏着凛冽的苦与涩,也许他不若祁家那小子心狠手辣,冽的像是东北的烧刀子,一口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烧着直烧到胃里、心里。而然烧刀子醉过了也就没了。碧螺春的苦与涩却是久冲不退,复泡犹在。如果他死后还能看得到这人间,他倒是真想看看他这个儿子和祁家那小子的斗法。只是估计他得下地狱,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可惜了!
程澜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就像是在喝酒。各式的契约、书证摊了一桌子,却是怎么看,都是少的可怜。程澜狭长的眼中也似乎染上了一丝醉意,满蕴了悲凄与苍凉又似乎闪动着星火般灼热的渴望与兴奋。
程澈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看的他愣在了原地,倒是程澜先开了口。
“他……走了。”程澜在秦中去开门的时候,就已经约莫猜到了几分,等看到进来的正是程澈,这猜测也就落实了。所以他的这句话不像是提问倒像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程澈凄惶的脸是雪样的白里透着青,一脸的憔悴,一看就知他的疲惫已经入了骨。
“坐下喝杯茶吧,暖暖身。”程澜的神色在看到程澈点头的一瞬茫然之后,又变回了往日的平静,淡淡的招呼程澈落座。
程澈似是没了意识一般,茫然的坐下。他匆匆赶来,娘亲哀戚的恸哭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口干之感早已让他抛在了脑后。但此刻被自家大哥这么安静的一说,他倒是顿时觉得喉咙渴得生疼。抓起茶碗仰头饮尽,眼却蓦地睁大了。这茶……是铁观音?!
“这些……”程澈注意到桌面上凌乱的纸张,心里像是想到了什么。
“恩,全在这儿了。没有被人偷了去,都在我这儿。”程澜意有所指,但声音依旧温和。
程澈脸色一赧,不好意思的垂了头。他是来通知大哥父亲离世的消息的,但是却也是被自己母亲哭嚷着逼来的。母亲似是知道父亲放家产的地方,直嚷着定是大哥偷走了家产。他挣不过疯狂到神智迷乱的母亲,只得先赶来了这里。但看到这些劳神之物的时候,他却是只觉得心里一松。父亲还是选择了大哥,真好。他不爱这些东西,恨不得躲得远远,只是他不愿在大哥瘦弱的肩上再多加负担,但是此刻看大哥的神色倒是并无不愿,他突然安心了,也许这对大哥来说也会是一个新的甚至是好的开始。
“对不起,大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是……”程澈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明白的。你让她放心,只要不惹事,我保证她的后半辈子会衣食无忧的。”程澜摇了摇头,了然的笑着道,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话说道这份上,程澈心里是感激的,毕竟自己的母亲和大娘当年的事,他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大哥今日能如此保证,已是待母亲不薄了。
他感激的看着程澜,好半天才说了句:“大哥,谢谢你。我真是愧疚,什么都无法为家里做。”
“说什么呢。你有你的理想,而我喜欢经商,这不是正好吗?”程澜说完低低的咳了几声,伸手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他能做到这份上,也是看着程澈的面子还有就是程渊是为了救佳人才送了命,他恨过他,但他那样死去,他还是心怀愧疚的。
“大哥——”程澈伸手握住了自己肩头那双修长瘦削的手,泪随着这一声呼唤没有预兆的落了下来。程澜没有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程澈安静的流着泪,看着程澈的眼神随着泪水的落下渐渐的清澈、坚毅起来。
程澈约莫哭了有二十分钟,然后他擦了泪,和程澜一起商量的十多分钟,半个小时之后程澈又匆匆离开的程澜的住处。父亲离世,家中虽说早有所准备,但还是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安排、布置。
程澈走后,程澜茫然的翻弄着那一堆值钱的纸片儿,“啪”的一声,一滴泪落在一张地契上,湿成了一个小小的灰黄的圆。然后他想起了一个男人,那个将要成为他的对手,不,应该说是仇人的男人。
天,此刻还黑着,但几个小时之后就会亮了。那时新的一天就会来了,而这一天正好就是程渊头七的最后一天。
沈佳人前一天忙了一整天,早上起得并不比平常早。但她却在早饭的时候听到了程远阳的死讯。沈易一个商场上的一个朋友大清早就打了电话进沈公馆。沈易听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毕竟是那么多年的交情,情意与恩怨早已说不清分不干净。如今人走了,他心里也是觉得空落落的,很有些怅然。
沈佳人听了父亲的话也是一愣,她也没想到会这么早。生死之事,还真是无常。回想起在程家时的一幕幕,佳人的心中悲伤之感渐浓。
“你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沈易也似是很有感触,对女儿说道。
沈佳人闻言猛一抬头,心道看来不用偷偷摸摸了。那她的准备岂不是……哎,也罢。可以去就好。她应了一声,埋头迅速的喝完了粥,起身回屋准备。
佳人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昨天准备好的那一身行头。黑色的西装外面罩了大领的风衣,黑呢的软顶礼帽,小小的圆片墨镜……当她把头发全部掖进帽子,带上眼镜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在上海滩街头最常见的男子。佳人的身材在女子里算是很高,扮起男子来也更方便,她觉得现在估计就是程澜见了也认不出她的。
佳人满意的笑了笑,她不想惹麻烦。毕竟程家现在把她当做扫帚星的人不少。况且现在应该是程澈再当家吧,她可不想给他惹麻烦。沈易看到女儿的打扮吃了一惊,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塞了个纸包进她手里。
“我已经备着了。”佳人不收。
“多拿点儿过去吧。毕竟那事儿你也有责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