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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之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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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坛前满满的人都鸦雀无声,乐观其成。

彼得主教正要往下说,诺斯突然发出如洪钟般的声音说:“我反对!”

哗!全场立刻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争着往后看,嘴里惊呼着各种问题,似乎连屋顶上的圣徒天使都要飞下来了。

“诺斯!”看清楚的人叫着。

“是诺斯!”高兴的语调。

诺斯被围在喜悦的气氛中,他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脸满足快乐的翠西亚;她穿着织金绉纱礼服,头发上镶着闪耀的珠宝,美丽骄傲得一如下凡的女神。

“大家请安静。”彼得主教用极庄严的态度说:“诺斯,请问你的反对理由是什么?”

骤起的纷乱乍然平息,大伙才又想到婚礼的中断。

欢愉没有了、喜悦没有了,父母瞪着他、翠西亚也瞪着他,彷佛他是将要颠覆天地的捣蛋份子。

诺斯把梗在喉中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稍安勿躁。”雷米在他耳旁轻声说。

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没用了。欧泽家族的势力是邪恶的,柯伦的兵团是所向无敌的,如果他不想引起血流成河的战争,只有牺牲掉翠西亚。

而看样子,甚至连翠西亚都满意自己的婚姻,他若再插手,不就太不识时务了吗?

“我是反对。”诺斯换了一张笑脸,用幽默的语气说:“我反对的理由是,我没亲眼见过柯伦邦主,怎么能放心的把亲爱的妹妹交给他呢?”

他感觉到四周的人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人发出笑声。

翠西亚身旁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如墨的眼珠,深紫的绒披风扣着纯金项圈,太阳形状中刻着一只腾跃的雄狮。

说实在的,柯伦比诺斯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模样也斯文许多。只是,他的眉眼如此内敛,唇抿得如此紧,几乎薄成一条线,让人感到一股森森的寒意“嗨!我是何伦,就是要娶你妹妹的人。”柯伦伸出手说:“我和你算是相见恨晚了。”

相仿的身高,两人眉对眉,蓝眼珠对黑眼珠,谁也不肯退让。当双方的手握在一起时,力道之猛,彷佛擦出了火花。

“是晚了!”诺斯一语双关地说:“我早就久仰‘阿帕基王子’的大名。”

“我对‘诺斯船长’也是如雷贯耳。”柯伦似笑非笑的,眼神依然冷漠地说:“很高兴我们能结成姻亲。”

“不管是什么亲,翠西亚都是我们贝里特家的珍宝,若有人不爱惜她,我可不会客气。”诺斯停了一声说。

“可见你不太了解欧泽家族了。”柯伦回答他,“谁不知道我们最会爱惜珍宝,最看重美丽的东西呢?”

有人清清喉咙,让彼得主教回过神,忙引回大家的注意力说:“好了,既然没有异议,我们继续举行婚礼吧!”

到了这种地步,诺斯只有无奈地坐下,看着妹妹与柯伦交换誓言。

只有求主保佑了!但愿翠西亚的运气会比柯伦死去的第一任太太好。

仪式完成,彼得主教给予祝福。突然,一阵如天使般的歌声由某处传来,其音之柔美,调之纯净,使出口的每一字句,都涤荡到心灵的最深处。

我们在上帝的爱中结合,幸福如在天堂。

我们合为一体,分享着一切。

彼此的爱,彼此的泪。

在心意肾紧相连中,期待着永恒的生命。

……

诺斯听呆了,完全没注意到新郎和新娘已随音乐走出教堂。

在亲友热切的招呼中,母亲娜塔一把抱住他说:“我好想念你呀!”

“很高兴你赶回来!”父亲蒙德也春风满面的说:“广场前有盛宴,宰了不少猪和羊,咱们好好痛快的喝一杯!”

“太棒了!”诺斯转向自己的随从说:“雷米,我们不是从希腊运回了不少好酒?全开桶庆祝吧!”

“哇!希腊好酒耶!即然是来自酒神戴奥尼塞斯的故乡,更要不醉不归了。”

蒙德大声嚷嚷着。

诺斯并没有随众人离去,他的耳朵还在捕捉那美妙的歌声,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完毕,犹在他内心荡漾着。

奇怪了,大家为什么都无动于衷,彷佛听而未闻呢?

然而,现场又没有穿白衣的唱诗班,歌声是发自何处?

他前后绕着,看每根廊柱、每扇高窗、每个拱顶,全都静静的没有人迹。

那天使之音,来如梦、去如雾,莫非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诺斯正想放弃时,一个穿灰袍的年轻神父,由边门走出来。他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幼年的好友果里吗?

“果里!我不知道你回到圣母教堂了!”诺斯忙过去打招呼。

“哈!我的朋友,我才打算要去广场找你呢!”果里极开心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在找刚才的那个歌声,你也听到了,对不对?”诺斯期盼地问。

“我不只听到,而且还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果里得意地说。

“你?你果然是入了教会,仍不忘音乐!”诺斯笑着说:“那位演唱者的声音真是清妙迷人,能不能引见一下?让我当面表达衷心的赞美之意?”

“你见不着她的。”果里收起笑容,“她是属于圣母孤儿院的一份子。”

“圣母孤儿院?”诺斯重复着,这名称好熟悉呀!

“你忘记了吗?小时候我们常说那里住满了女巫、吸血鬼和幽灵。每到鬼节,我们就拿火把去探险,却常被可怕的哭声吓跑,可你总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果里说。

“我想起来了。其实,那里住的只是一些肢体面容伤残的女孩,对不对?”诺斯说。

“可怜的女孩们,不但被命运诅咒,也被世界遗忘。”果里点点头,“我刚来的时候,孤儿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有人甚至心生歹念,要让那些女孩们自生自灭。还好我及时想了音乐这一招,教她们唱诗、教她们乐器,给予她们存活下去的目标和价值。”

“彼得主教同意你的做法吗?”诺斯问。

“能够省一笔钱,他当然不反对。更何况,那些女孩的表现也让人惊叹,不是吗?”果里顿一下又说:“主教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露脸。所以,她们都躲在圣坛后面唱,没有人会看见她们。”

“果里,你做了一件好事。”诺斯诚心的赞许朋友,接着又忍不住问:“今天那位演唱者……呢,也长得很难看吗?”

果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下,还是回答说:“说实在的,每次练唱的时候,那些女孩不是坐着,就是蒙着脸。有很多人的真面目,我至今还没看过呢!莉琪,就是今天的演唱者,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带着面纱吗?”诺斯仍继续问。

“是的。据说她的脸上有严重的伤疤,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圣母孤儿院了。”

果里说。

“唉!真可惜,好在她有上帝赐予的最美好的歌喉。”诺斯不禁叹息地说。

“你为什么对莉琪那么好奇呢?”果里笑笑问。

“被她的歌声感动吧!”诺斯耸耸肩说。

“现在知道她容貌丑陋,感动和好奇也同时消失了吧?”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样说?好象我是个只重外表,思想肤浅的人。”诺斯扬扬眉说。

“朋友,别介意。”果里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来打听莉琪的人了。”

诺斯的浓眉扬得更高。果里话中有话,但他不想再去探究,他行遍五湖四海,什么怪事没见过,满足了好奇心也就够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翠西亚的事,结了欧泽这门亲戚,虽说可以提高贝里特家族的地位,但也同时带来无穷的后患。

上帝保佑,愿柯伦带给塞提城的,不是战争与杀戮。

 ※  ※ ※

几个女孩穿过教堂后的小祈祷房,再到走廊底端,打开一扇极窄的门,那是一条贴墙而筑的小道。

小道可以通到孤儿院,墙洞外是澎湃汹涌的大海。

女孩们依序安静地走着。她们都是穿着一式的灰长裙,扎着一式的长辫,而肩上的紫色短披风,是她们为此次婚礼准备的唯一色彩。

带头的女孩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雾中的紫罗兰。因为少见阳光,所以她的肤色雪白,头发也由淡褐转为麦金的颜色。

当她走过第一个墙洞时,阳光照着她的脸,海风吹动她的面纱,但她不曾留步,只习惯性地木然前行。

当第二个墙洞出现时,她身后的亚蓓说话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婚礼!你们看见新娘身上的珠宝吗?还有她那像金太阳的新娘装,真是太美太美了!”

“美也不关我们的事。”排列在第三位,有一只眼瞎掉的苏非亚说:“反正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结婚的。”

“对我来说,能参与这么盛大的婚礼,已经很满足了。”走在第四位,有小儿麻痹的梅莎放大嗓音,对领头的女孩说:“莉琪,你唱得真好,你的歌声让一切变得更神圣。”

“呀!神圣!”亚蓓陶醉地说:“我常在想,和男人恋爱的感觉,是不是就近乎那种纯挚的神圣?”

“你别幻想得过了头!没有一个男人会爱我们的,我们连街上的老鼠都不如,比黑死病还可怕。”苏非亚说。

“拜托,你别老说那些教人丧气的话嘛!”梅莎不高与地说:“你爱自比黑死病白死病的,可别扯上我们。”

“我说的是事实!面对事实,我们才更容易活下去。”苏非亚争论说:“我可不愿死在孤儿院平均的三十岁寿命!”

这数字是几天前果里神父算出来的,在众姊妹之间造成冲击。本来以孤儿院的环境,没有人相信自己会健康长寿,但成了一个明确的数据,就彷佛判了或迟或早的死刑。

“三十”这个字眼,噤了人人的口。

莉琪始终沉默不语。此刻,她的紫罗兰眼睛蒙陇如暗夜。三十减去八是二十二。她真的得在这儿待二十二年,直到死为止吗?这是上帝特殊的旨意,还是它的无心之过?

她们回到孤儿院的大厅,莉琪丝毫未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仍以平静的声音说:“把披风脱下来吧!以后有重要场合可以再穿。”

“哼!这块小小的布,连给翠西亚小姐当椅垫,她或许都赚粗糙呢!”苏非亚一脸不屑地说。

莉琪不愿意惹这个年纪比她大的女孩,只温和地收齐六件披风,往神坛后的储藏室走去。

当她一个人独处时,便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

十年过去了,她由小女孩长成了女人,也适应了这种灰暗无望的日子。但内心被弃之不顾的痛苦感觉,仍不断加深,像个无底洞,啃噬着自己的一点一滴。

虽然她已不会再伫立于铁栅门等待,不再攀附于窗口痴望。但她们想象着费罗姆姆和马修神父会从路的那一端走来。可是,上帝多残忍,太阳日日升,月亮夜夜浮,她所期盼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等待曾是那么可怕的漫长呀!有好几次,她梦见维薇在湖上唤她,她都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八岁那一年的记忆,大部份都模糊不清,因为当时年纪小,对很多事根本不了解。

她只知道周遭的亲人都死了,而外面的人喊她“小女巫”,所以她必须躲在孤儿院中,以防被杀害。

问题是,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这世界上也似乎已经没有与她相干的人了。

不!不!还有一个欧泽家族。她的仇人!今天她终于见识到他们的权势与华丽,而她还为他们献出歌声!

不容否认的,这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因为她热血沸腾,心处在高亢的情绪中。与其说她是为婚礼而唱,不如说是为自己惨死的家人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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