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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教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季岸站在窗台前,影子被已经沉得很低的夕阳拉得很长。在喧闹的操场上,他依旧能辨认出滕汐的身影,她捧着午后红茶暖着手,她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声音,她拉着纪澜走进教学楼。这一切,就像一部仰角拍摄的电影,在季岸的记忆里,显得清晰无比。
远处燃烧着的云朵渐渐隐匿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夕阳正向着另一个空间奔去。
一切又跌进黑暗里。
7
——那些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细节,渐渐堆砌在一起。
放学后。
“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要去物理辅导班唉。”
“那我帮你打扫好了。”
“啊……滕汐,谢谢你。”
接着。
“我的手今天体育课扭了唉。”
“那你回家休息吧,这里我来。”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
“没事啦,擦黑板和窗户其实不费力啦。”
最后。
“滕汐啊……”
“啊,我知道了。刚才看到阿栋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儿下去吧,这里我来。”
贰 【青阳】(4)
“那麻烦你了哦。”
“和男朋友约会要紧哈。”
出现这样的情况,坐在角落一脸默然的季岸心里其实在冷笑。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把戏而已。只是这样的情况一二再、再而三地出现,每次听到的,依然是平和温暖的语气,在忙碌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的时候,依旧是那么坦然自若。而她,也绝对不是充当着被欺负的角色。滕汐,无论家境、长相还是成绩,都有着傲人的资本。这些,都是她与其他同学隐形的距离,无法逾越的高度。
——你真的从来没有感到过厌烦吗?
——你觉得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过失望吗?
空荡荡的教室,支离破碎的尘埃,悲凉的浮光涂抹着斑驳。
季岸看着站在黑板前拧着抹布的滕汐,白色的校服在暖色的夕阳里渐渐模糊起来。
他紧紧地攥紧了制服的一角。
8
五星级饭店的高档客房里,暖气很足,落地灯泛着暧昧的红光。欲望和激情在暖气中凝固。
季岸拧亮床头灯,然后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上。一个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背朝季岸坐着,双手紧紧地捏着膝盖。
季岸点了点放在床头柜上的钱,然后扔下两张在床上。
他冷冷地说了句:“我不用那么多。”
男人佝着背,身子微微颤抖:“其实我还有老婆孩子……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季岸冷笑了一下,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站起身,“那么在意干什么呢,出来玩嘛。”
新街口最繁华的庆春路上,少年穿着薄衬衫,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场暴雨刚刚经过这个城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广告屏上冰冷的荧光缓慢地流向液态的天空。
季岸走进街边的便利店,用口袋里几张崭新的钞票买了一包最贵的烟。然后蹲在门口猛烈地吸着。尼古丁的味道让人内心平静,衣服上的香水味还没有褪去。垂下来的刘海遮盖住了眼前漆黑的世界。
一个中年妇女骑着脚踏车缓缓经过,篮筐里盛放着新鲜的蔬菜。这一段路还没有修好,路面上坑坑洼洼。
她骑到季岸对面的时候,刚好激起一个水洼里的污水。污水夹杂着沙砾溅了季岸一身。季岸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站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中年妇女赶紧停下车。
“哎呀呀,身上那么脏了,这怎么办啊……”妇女紧张地道着歉。
“……没事。”季岸冷笑着,然后朝街的深处走去,夜色包裹着他模糊的背影。中年妇女脸上一脸疑惑,嘴里还不由地嘟囔着:“这么脏了啊,唉……”
——脏,再脏也比我干净。
9
又一个傍晚,天空泛起火烧云,团团炽热的云朵与城市里的烟尘融合在一起。欲望和罪恶还没有完全在黑暗里显露,校园的上空浮游着红彤彤的光晕。
虽然和池海翔一起值班很无聊,他通常是自顾自地看着一本书,或者对着本子上涂涂抹抹,仿佛纪澜不存在一样。但这样也好,纪澜有了一段难得可以静下心的时间写作业。时间过得飞快,在解决了两张化学讲义后,已经到了闭馆时间。
纪澜收拾好讲义盖上笔盖,海翔坐在图书馆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漆黑的图书馆里,唯独亮着海翔头顶上的一盏日光灯。在明亮冰冷的灯光下,海翔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纪澜走过去,海翔匆忙地把一本书塞到课本下面,神色有些紧张。
“看什么呢?”纪澜疑惑地问道。
“啊……”海翔匆忙把书摞起来起身准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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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青阳】(5)
纪澜走上前去,挡在了海翔前面,然后摊开了左手。
海翔看了看对面神情有些强势的女生,然后战战兢兢地从一大叠练习集中抽出一本白色封皮的画册递给了纪澜。
纪澜有些纳闷地翻了翻,里面是抽象的钢笔画,线条刚硬流畅,图案复杂诡异。
长在高楼上的花。
城市炸裂成一片汪洋大海。
在十字架下尖叫的人们。
长满海葵的眼睛。
漂浮在城市上空、皮肤透明的婴儿。
“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画家的画唉……”纪澜抬起头。
“啊……”池海翔轻声答应着。
“真没劲,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纪澜看了看手表。
海翔接过画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达缇特。以色列、法国、巴基斯坦血统的天才混血儿。
——有着超凡的绘画能力。可他说,我从不承认自己在绘画,我只是在描述另外一个世界。
10
等关好图书馆的门,夜色已经降临。阅读室里空空荡荡,月光沿着窗户洒满一地。
池海翔锁好门,刚走下楼梯,就听到了纪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喂,能说一会儿话吗?”女生的声音依旧有些霸道。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啊。”
“随便?”海翔有些疑惑,微微皱起了眉头。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的秘密。
有的时候,把一些话告诉一个与自己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会感觉格外安全。只有把那些苦痛告诉比自己还悲惨的人,我们才会心安理得。说到底,我们都还是自私懦弱的动物。
“其实,我一直很欣赏李秀兰。” 纪澜坐在台阶上微微靠下头。
“李秀兰是谁?”
“我爸现在的老婆,我妈见到就要掐死的人。”
“啊?”
“我妈有什么用,只是会说一些‘狐狸精’、‘贱货’这样没深度的词语。她根本不了解李秀兰的优雅。男人爱上她情有可原。”
“你怎么可以喜欢抢走你爸爸的女人?”海翔疑惑地问。
“一开始我也是恨死她的。直到有一次,我妈让我去他们家要我的生活费。那天下着大雨,我全身湿透了。到了他们家,我爸没在,只有李秀兰在家。她先让我洗澡,给我干净的衣服,我不知道那些衣服是不是她的,上面的味道很好闻。”
纪澜在黑暗中渐渐露出微笑。
“她没有为难我,很快就给了我一大叠钱,显然比预期的要多。她的一举一动都优雅极了,温柔得体。” 纪澜的语气里透着向往。
“那么,你也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吧。”纪澜立起身。
“我没有秘密。”海翔冷冷地说。
“不可能!”纪澜语气肯定。
“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你也必须说一个属于你的秘密!”纪澜逼上前。
“我……”
偶尔有飘忽不定的光影在图书馆的台阶上一晃而过。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捧着练习本的女生快步在路灯下面走,后面那个暗恋她的男生与她保持一小段距离,一步一步地踩着她在灯光下被拉直的影子。最终,他们都跌进了黑暗里。
“好吧。”男生轻声答应。
“我……有一个孪生弟弟。”
“弟弟?”
“是。他在这里。”海翔指了指他拱起的肚子。
11
今天依旧和滕汐一起回家,而纪澜却表现得心不在焉。与滕汐分开后,她并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街边的一个网吧。
交了定金拿了上网卡后,她找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网吧里空气浑浊,到处是在虚拟世界里打打杀杀的孩子。骂声、耳机里传出的打斗声、油腻键盘发出的敲打声,这一切比噪音更难以让人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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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青阳】(6)
唯独纪澜只打开了一个搜索网页。
胆战心惊地打入“畸胎瘤”三个字,轻轻地按了一下回车,马上像细胞分裂般分裂出“319;000”条信息。
随意打开了第一页的一条信息,很快就找到了确切的答案。
——人体胚胎发育过程中,有一种具有多能发展潜力的多能细胞,正常胚胎发育情况下,发展和分化成各胚层的成熟细胞。如果在胚胎不同时期,某些多能细胞从整体上分离或脱落下来,使细胞基因发生突变、分化异常,则可发生胚胎异常。
——畸胎瘤是一种肿瘤,不具有生命。肿瘤的根本成因,在医学上至今还不清楚。畸胎瘤起源于生殖细胞。
看来自己昨天的判断并没有错。
在漆黑的走廊里,当听到池海翔说出“畸胎瘤”三个字的时候,纪澜浑身打了个冷战,但依旧凭着自己的直觉说:“畸胎瘤?既然是一个肿瘤,怎么会有生命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池海翔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黑暗中颤抖着的身体,还有他凸起的肚子,也在微微地颤动着。
“谁说他仅仅是一个瘤?!谁说他没有生命?!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海翔大声地朝着纪澜喊着。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纪澜被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乱说什么?!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空荡荡的走廊里,男生激动的声音把空气摇晃得哗啦作响。
北方的冷气流正仓促地南下,一点一点地逼近这座南方城市。
秘密褪去了空壳,幽深得可怕。
12
这一切都好像是上帝提着线操控的一场马戏。
两条解不开的线缠绕成一幕荒诞悲凉的剧目。
那是十多年前,妈妈在怀上我之后,受精卵并没有按照常理健康发育,卵子出现变异和分裂,逐渐形成一个新的个体。如果他顺利发育成型,那就是我的孪生兄弟。但那个个体并没有顺利发育,在残酷的营养竞争之下,当我渐渐地成形生长后,他被我“吞”进体内。
是的,十八年了,我的孪生兄弟一直依附在我的体内,他随着我的成长,也在渐渐长大。我养活着我的弟弟。
先进的医学仪器让我看清了弟弟的样貌,他的牙齿、软骨还有毛发。我甚至能看清楚他噘着小嘴的样子。可是,愚蠢的医生却把他定义为“畸胎瘤”!不,他不是一颗肿瘤。他是有生命的,有感情的,我能感觉得到。
他是我的弟弟。
更可恶的是,医生说如果不及时做手术取出肿瘤,它就会发展成恶性。
不!谁也不能取走他,谁也不能杀死他。他在我的身体里面存活着,多么好。
当我被别人嘲笑、被人唾弃时,唯一陪伴我的,就是他。
我能感觉得出他也很难过。我们的身体,甚至是思想都紧密连通在一起。这个世界那么大,但除了他,谁也不可能会了解我。
那些让人感觉寒冷的夜晚,房门外搓麻将的声音、应和声、打火机的咔嚓声。这个屋子里,属于我的,只有弟弟的心跳声。它那么微弱,但我依旧能感觉得出,它扑通扑通的,他是不是想要和我说话?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对话。
——他也喜欢达缇特。
——他也喜欢用那些诡异的线条勾织出的另一个世界。
——他也喜欢空荡荡的教室,没有蠢材们的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