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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其实有许多条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小巷子。它们就像血管一样分布在城市的表面,流淌着潮湿温热的血液。这些血管,大多数被高楼拦腰切断,渐渐变得残缺不堪,但也丝毫不会影响它旺盛的生命力,市井的气息依旧顺畅地流淌着。低矮的平房一座座被拆除,巷子成了高楼之间的缝隙,从而变得更加狭隘,居住在巷子里的人们似乎每天都可以听到砖瓦倒地的声音。那是城市前进的声音。
叁 【城噬】(6)
“怪胎!快拿出来,老实点!操!”最前面的一个少年虽然个子矮小,但是邪气十足,他推揉着池海翔的肩膀。
海翔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裤脚,紧抿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
“快拿出来!老子知道你有钱。”帽衫少年走上前,托起海翔的下巴。
“没有……真的没有了……”海翔的语气几乎要哭出来了。
“哼哼……”少年冷笑两声,“来,怪物跳两下给老子看看!快跳!”
池海翔犹豫着原地跳了两下,硬币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从书包里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还说没有钱!”站在后面那个少年冲上前就是一脚。
辛好,踢到了小腿上。海翔赶紧捂住肚子,含糊不清地说:“我……我给你们钱……求你们饶过我……”
——求你们放过我,不要伤害他。
书包最里层的袋子里,放着零零散散的一堆硬币和纸币,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二块钱。省下了一个月的早饭钱,刚好能买两支画画用的针管笔,可现在,全都没了。池海翔想着,伸进书包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颤抖着掏出口袋里面所有的钱,埋着头,哆哆嗦嗦地把钱递给眼前的帽衫少年,另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护着肚子。
突然,“啪”的一声,有人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海翔的手。
钱叮呤当啷地掉了一地。
海翔惊恐地抬起头,眼前的这个少年额头上有一条刀疤,英俊的脸轮廓分明,觉得很眼熟,猛然间想起经常看到同班的滕汐和他在一起。
只见那个少年飞起一脚,海翔以为要朝自己踢来,惊恐地跌倒在地上。但是那一脚快速有力地踢在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的肩上,他立刻呜呜叫喊着倒在地上。其他的几个小混混顿时失去了,呆呆地看着他踢出如此有力的一脚。
但烟焰毫不理会,他表情淡定地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硬币,然后吹了吹沾在上面的泥土。
10
其实这是烟焰第二次帮海翔解围。
上一次是在学校体育场后面的器材仓库里。只是那次纪澜也在,她站在烟焰旁边,愤愤地对烟焰说:“就是他!邹剑!他妈的真不是人,竟然虐待海翔!海翔招他还是惹他了啊!”
“你他妈的在乱烦些什么?!”邹剑把烟蒂扔到水泥地上用脚踩了踩,然后走上前来。
“是不是你欺负她班里的人?”烟焰护住纪澜,冷冷地问道。
“谁啊?”邹剑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还敢装蒜!就是池海翔……肚子……很大的那个!”纪澜在后面愤怒地叫道。
“哈哈哈,就是那个怪胎啊……”还没等邹剑说完,烟焰就飞起一脚,朝他的胳膊踢去。
他立刻痛得趴倒在地,但毕竟那段日子在社会上不是白混的,他立刻站起来,对着烟焰就飞出一拳。可烟焰敏捷地躲过,然后从后面抓住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空翻,然后重重地把他放倒在地,邹剑在半空中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烟焰冷笑了两下,把他放倒在破旧的泡沫垫子上。
然后用脚踩住邹剑的肩膀冷冷地说:“下次你就没那么舒服的床睡了。”
邹剑在泡沫垫子上直求饶,脸上沾满了垫子上的灰尘,一脸狼狈。
烟焰看着猥琐的邹剑,不屑地对他笑了笑,刚一转身,就听到纪澜一声尖叫。
“我X你妈!”邹剑用尽全力从垫子上立起身。
一记重重的拳朝烟焰飞了过来。
11
那是在图书馆和池海翔一起值班的一个平常的傍晚。
那天,辅导员要求管理员把图书馆清扫一遍,纪澜边埋怨边和海翔去水池洗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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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城噬】(7)
初冬的自来水已经能让皮肤感觉到寒冷。纪澜踮手踮脚地把拖把往水池上放,水花仍然溅了一地。池海翔走上去,关小了水龙头,然后卷起袖子,用手把拖把拧干,弱小的他显然有些吃力。纪澜有点儿看不下去,便走上前想去帮他。但她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海翔的手臂上散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点,有的已经化脓,甚至是溃烂。
她惊讶地抓住海翔的胳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海翔紧紧地咬着嘴唇,滚烫的眼泪在眼球中打转。
纪澜仔细一看,那明显就是被利器戳伤的,可能是用钉子,也可能就是圆珠笔的笔尖,因为细小的伤口上还有蓝色的墨水印迹。用这样的方法,虽然没有大碍,但一定让海翔疼痛无比。究竟是谁这样残忍地虐待海翔?纪澜想到被这样恶劣的手段一直虐待着的海翔,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她吸了一口冷气:“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做的!是谁!”
海翔颤抖着身子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重重地滴到水池里,迅速地被旋涡卷进下水道里。
“到底是谁?!海翔,我告诉过你的,我们是朋友,所以求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水龙头哗哗哗地流着水,纪澜听不到海翔抽泣的声音。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问我……我不会说的……他们也不准我说……”海翔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
“是不是邹剑?!”纪澜猛然间想到班里就数他最恶劣,已经因为在校外偷摩托车被拘留了好几次。
海翔低着头,颤抖着双手把袖子捋下来。
“是他?是他?!对不对?!”纪澜朝海翔大声喊着,她紧紧地抓着海翔的胳膊摇晃。
“不要问了……求求你……求……你……”海翔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地上冰冷的污水溅到他脸上。
——求求你。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不要再给我任何希望。
12
舞蹈室外面的走廊上,滕汐穿着白色的球鞋和烟焰并排走着。
她听完烟焰说的话,惊讶又愤怒地说:“那家伙太可恶了,欺负弱小!”
“是啊,真欠揍。”烟焰虽然瞧不起弱小的人,但更加憎恨欺负弱者的行为。
滕汐沉下语气,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怜惜地看着烟焰:“你的伤……很重吗?”
“呵呵,没事啦,没想到还给邹剑那小子放了一拳。”烟焰笑着摸了摸红肿的左脸,但还是感觉到疼痛缩回了手。
“真的太过分了!不过池海翔真的好可怜啊!纪澜和我说的时候,我都听得傻了,太残忍了!”滕汐愤愤地说道。
烟焰侧过头,看着滕汐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突然想起刚才黄昏的舞蹈室,木质的地板上洒满暗黄的夕阳,滕汐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穿梭在模糊的光影中,那个画面就像古欧洲宫廷油画般庄重美好。
“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烟焰轻轻地说。
滕汐顿时感觉脸微热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推了推旁边的男生,然后埋下脸笑了出来。
烟焰轻轻地抬起手搭了搭滕汐的肩。
“放心,我已经教训了欺负那个怪胎的家伙。他们应该不会再去找他麻烦了。”烟焰搂了搂滕汐的肩,傲气地说。
十七岁的烟焰,内心如骄阳似火般的烟焰,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作对的烟焰。他本应该是该憎恨一切弱者的。在这个城市里,如果弱小,就注定要受到欺凌和淘汰,这是烟焰的人生准则,也是在这个城市生存的准则。他一直想把这座城市像对手一样踢倒在地,然后踩在上面去触摸新的天地。他原以为自己是一直憎恨着这座城市的,可后来却发现,那种憎恨,也是一种热爱。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那种热爱和正义感,都是你带给我的。
——滕汐。
13
这个城市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大部分的楼房都没有供暖设备。
当同学都离开教室后,教室便马上寒冷起来。凝结在窗户上的水汽也渐渐消失,气温一点一点地开始接近室外温度。
几个值日生在晚自修后清理完最后一畚箕垃圾,看了看还坐在角落里的男生,叮嘱了一句“离开记得关灯”,便嘻嘻哈哈地拎着背包回家了。
空荡荡的学校。
空荡荡的教学楼。
空荡荡的走廊。
空荡荡的教室。
好像一切都静止般,只有墙壁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微弱声响,像是一个绝症病人在打着点滴。生命就这样无助地、一点一点地流掉。
海翔合上画册,然后从课桌里拿出一支绘画专用的针管笔。透明笔身里面暗红的液体犹如鲜血般黏稠。
他拔开笔盖,然后看了看笔尖,细小的一点,若是仔细看,视线便会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他猛地把针管笔刺向自己的胳膊,皮肤霎时像痉挛般紧绷起来。他咬着嘴唇,紧紧握着笔身,再一次刺了过去。胳膊上细小的红色伤口开始渗出血来。鲜红的肉被笔尖翻了出来,但那些伤口迟早会像胳膊上其他的伤口一样,当周围的细胞全部死去后,变成一块灰暗的疤痕。
在刺了胳膊五、六次后,海翔咬着苍白的嘴唇,艰难地把袖子捋了下来。
然后他用力地把自己的课桌一推,课桌里的课本和文具哗啦一下散乱一地。
教室外面冰冷的雨水吞噬着城市的夜色。
城市的夜色吞噬着人们模糊的影子。
模糊的影子吞噬着地面上惨淡的光影。
惨淡的光影扎进地表最深处。
那里埋葬着被这个世界所忽略的,罪与德。
其实这个城市也是空荡荡的,你孤独地站立在石头森林里,所有的人都戴着白色面具,你看不到面具背后狰狞的脸,围绕在你周围的,只有令你毛骨悚然的笑声。《浮士德》中的恶魔靡非斯特对上帝说:“这个世界就是片苦海,永远不会被改变。”
——为什么我长着的是恶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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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叠境】(1)
1
下午5点半,无论是教室还是办公室,都是最空的时候,相反,食堂就人满为患了。
冬日最后的阳光来得比任何季节都要慵散。天空像是被物理过滤镜过滤了一样,由暗黄变为深红,最后变成一抹泛着黑点的深蓝。世界被光线和阴影分为两半,它们之间没有空隙,黑夜与白昼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差。世界渐渐被时间冲刷得失去了纹路,我们的痛苦在光滑的外壳上显得清晰无比。
从教学楼往上看,六楼的数学办公室里没有亮灯。
山岚站在办公室的窗台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年级主任满脸笑容地到办公室里来对新任教的山岚嘘寒问暖。这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年级主任随口的一句“校长明确说了要多关照你一下”却让气氛在瞬间变得尴尬和凝重起来。同样是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吴梅,也被分配到这所重点高中,可她的身份却是实习助教。这意味着她只能拿助教的工资。而山岚同样是师范刚毕业的学生,身份却是正式的数学教师。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谁的心里都明白这明显的不公平。
吴梅更是对山岚冷言冷语,就连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隐隐约约地冷落着山岚。
季岸拿着上午没有交的作业本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他摸索着打开了开关,日光灯啪啦啪啦地跳出白光来。
他猛然发现窗台边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小山老师?我来交作业本。”不过语气依旧是冰冷而且平静的。
“是……季岸同学?”山岚抬了抬了眼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