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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的人,终究是喜欢中规中矩的女孩儿,花鸢明白,故此时才勉强收起爪牙锋芒。
对于新晋的两位祭酒,吉叔也有耳闻,也听说那二人身怀绝技,却极是年轻,此时见了花鸢,忍不住讶然,竟然如此年轻。
不过他心里并不糊涂,自己武功也算尚可,可人家深夜来访,走到了门口,他硬是一点都没察觉,可见是些门道的。
“二祭酒有心了,香案在那,请自便。”吉叔朝她点点头,算是还礼。
人家前来拜祭,吉叔自不会阻拦,何况花鸢所料不错,年纪大的人的确是对那些知礼知节的姑娘家比较有好感。
甚至他还在想,这二祭酒比大祭酒强多了,还知道来拜上一摆。
香案上,一边放着一簇香,两边各摆着白蜡,中间放着一颗阴煞煞的人头,便是谢鸠平的。
人头之前,是三足香鼎,上面已经插着不少香了。
见到人头,花鸢皱了皱眉,终究是姑娘家,心里觉得怪异恶心,她耐着性子抽出香在烛火上点燃,然后插在香鼎里,后退三步,拜了三拜。
又去一旁取了纸钱,蹲在火盆跟前烧。
一边烧的时候,眼睛一边在棺木上打转,心想找什么借口,去检查一下尸体呢。
原来她此番来,哪里是真心实意的要祭拜个认都不认识的人,而是另有隐情。
沈青愁的确是天资聪慧,可花鸢未必比他逊色多少。只不过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异,并不在于智力,而是心性上头。
如沈青愁是天生的深沉性子,一颗心里头,转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弯。
而花鸢又是不同,比之洒脱爽朗了许多,除非必要,她不会如沈青愁那般心机深沉,工于算计。
可她不算,那只是她性子淡散,不代表她不会算。
就拿眼前这桩事情来说,花鸢已经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故而才会前来想要检查一下穆小白的尸体。
只怕……她想,这个人的死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她正思考着,要如何接近尸体,却突然听闻吉叔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咦?!”
第七十六章
原来方才吉叔正在给少主梳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忙把穆小白的尸首翻过来仔细查看。
花鸢见了,顾不上烧纸钱,起身一个箭步上前,窜到了吉叔的旁边站着。
“怎么了?可有不对劲?”她道。
吉叔皱着眉,也不理她,只将双手伸进棺木中,捧着穆小白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扒开他的头发查看。
“这,这是——”吉叔惊讶。
穆小白后脑部拢在一起的头发被扒开后,头皮上便显出一个极小的伤口,伤口的位置隐秘,藏于头发之内,若非方才吉叔给他梳头,阴差阳错摸到破皮处,加之他又是个谨慎细致的人,就只怕就给忽略过去了。
真可谓是冥冥中的定数,先前已有人给少主换寿衣时,为其打理过头发,并没察觉出问题,穆仁川亦是每晚过来逗留许久,也都没发现不妥,偏偏今日吉叔鬼使神差的给穆小白梳头,还十分凑巧的摸到了锥子尖般大小的伤口上,这真是……
吉叔也是个老江湖了,并不因为伤口小而掉以轻心,他仔细检查,见其中似乎隐约有什么东西,便一手控着头发,一手抚在伤口处,以内力一吸,果然感到手心带出来了一物。
他抽回手一看,掌心里赫然一片小小的柳叶叶芽。
叶片细,且薄,一直嵌在穆小白的后脑中,已经被染成血红色,也因为浸在血中,故而保存的极好,没有枯萎。
吉叔看着叶子怔住了,这事非同小可,少主之死只怕另有隐情,便是在他心头纷乱之际,突然听耳边幽幽一叹:
“果然……”
“什……”
吉叔正要出言相问,头都侧了一半,眼角就瞥见银光一闪,一旁的花鸢已经反手一刺,将一把小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吉叔当场毙命,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倒下去时双目睁得老圆,脸上还保持着那一霎间错愕的表情,而手中的血色叶芽也掉落在了地上。
……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
花鸢胸口起伏不定,望着地上的尸体愣了愣,手不自觉握紧再握紧。
一切太快,快到来不及想,她的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反应。
——不能让他活着!
灵堂里安静极了,也许便是因为太安静,所以显得又清又冷。
烛火闪动,白色纱幔轻轻动了动,窗外透进幽幽的夜色……
似乎,更加,惨淡了。
一个人,两具尸体。
花鸢知道不能再迟疑了,人已经死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样做,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犹豫。
她握紧的拳头松开,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叶芽,包进帕子里收起来。复而又起身盯着吉叔的尸体,脑中快速做着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如何处置尸体,如何掩盖现场,如何才能不引人怀疑,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不由感到万分庆幸。
死的是吉叔,是伺候了穆家父子两代的老人,是那个说是因少主身故自责内疚几次欲殉葬的吉叔。
她走过去用手在吉叔的脸上摸了摸,让他闭上眼,表情松弛下去。
“对不起了,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我死。”
她喃喃自语,抽出那把还插在他胸口的小剑收回袖内,再拔出吉叔佩戴的刀器以自尽的角度,按同样的位置刺进去,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狰狞:“所以我只能 ——”
只能如此了。
用刀刃的伤口,掩盖住刚刚小剑刺入的痕迹,她将刀器留在尸体里,将尸体摆成自尽的模样,然后又快速将棺木内穆小白的尸体摆弄好。
再回头检查现场,将位置不合理血迹,痕迹擦去,当一切都布置好,正巧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便再回头看了一眼,足下一点,从窗户跃出……
吉叔的尸首当天晚上就被人发现了,到了第二天狮子宅的所有人都说,吉叔忠耿,果然随着少主去了。
穆仁川获知,也只是摇头惋惜,当他还是转不过弯来,嘱风光大葬。
次日,清晨,僻静清幽处。
青石板的路,因为年久沟痕已经被磨得光滑,一块与另一块的缝隙间,长着薄薄一层青苔。
这样的路,让花鸢恍惚中又想到了丰宁镇。
山清水秀的丰宁镇已经成了她记忆最深层的一部分,离那里越远,便越是记在心里,仿佛记的不是一个地方,不是一些人,只是一片记忆。
永远回不去的……记忆。
她站在青砖石桥旁,身后是缓缓流动的小河,清澈的河水里,偶尔见得到鱼苗游动的身影。
她想,真正无忧无虑的,便是它们了吧。
它们还小,捕鱼者瞧不上它们,它们也不懂什么叫做猎杀,什么又叫做被猎杀,终日只知道欢快嬉戏,真好……
沈青愁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在晨曦的背景下,逐渐淡散的雾气中,娇颜如花的少女立在河边,尚不觉裙角已被朝露沁湿,只是静静的看着缓缓的河流。
没有,没有飞扬,亦没有得意,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沉寂幽深的眼眸,不知为何让他看着感到一阵近乎于窒息的感觉。
窒息,最近时常困扰着他。
同时还伴着害怕、恐惧、渴望,以及突然而至的莫名亢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无从而知,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脑中就只有那个雨夜,那道惊雷,极光闪电照亮的马车里的整个世界,一直挥散不去。
不能这样,她是——
妹……妹……
沈青愁急急移开眼神,可是心还是乱了,气息不稳,步履也沉了。
于是,花鸢察觉,抬起头来。
“鬼见愁,你究竟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清冷无比。
沈青愁觉得喉咙发涩,他吞了吞口水,然后习惯性的嘴角上翘,如无其事的笑道:“你在说什么?”
花鸢看着他,向他伸出手摊开——她手里的是一方手帕,中间是一颗细细的,血红色的柳叶叶芽。
沈青愁笑容淡去,垂下眼帘,片刻之后,他道:“昨夜你去了灵堂?那个自尽的人……是你杀的?”
“你大意了。”
“是,幸亏有你。”
“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他抬眼,眼神深邃,仿佛藏匿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进去。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
是的,她不喜欢,她就像一个复杂体,可以疯狂的杀戮,像野兽一样撕开猎物的身体,然而又固执的给自己套上狗的项圈,画地为牢。
就因为她说,这样让自己感觉还像个人。
有必要么?
这世上有多少人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少不了他们,也多不了他们。
“你做的事情,不用全都告诉我,因为是你的私事,我也管不了。”花鸢抬手,将手里的东西抛进河水里。
帕子轻盈飘动,到了河中间才念念不舍的落下,被水打湿,冲走。
而叶芽早就不知道冲到哪里了。
“但是这一件,已经影响到我了。”她皱着眉,面上一层薄薄的愠色:“若你一开始就是想要三分快意堂,自己去就得了,若我不喜欢,我便走就得了,大不了分道扬镳。”
沈青愁处心积虑的做的这一切,显然并非单纯为了接近穆仁川,必是有更大的企图,所以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三分堂了。
其实她更加介意的,是他的隐瞒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深思,只是莫名的生气。
维系他们之间稳定的关系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过了十四岁,翅膀硬了,而他也得到了心法的下部。
过去太依赖这条绳索,所以绳索不在,害怕彼此会渐行渐远。
但是害怕的,又岂是她一个人?
若沈青愁不怕,为什么会担心她不喜欢而隐瞒她?
“什么叫做大不了分道扬镳?”沈青愁闻言也怒了,但是他没有否认,自己想要三分堂。
“道不同,不相为谋。”
分道扬镳也就只是刚刚一说,花鸢未必心里如此想,可是既然话已经撩出去了,断没有立即改口的道理。
“怎么会道不同?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是一条道上的!”沈青愁道:“我们修的是‘修罗道’,这条道上便只有你我二人!”
“那就你修你的,我修我的。”
沈青愁深深吸了口气,只觉简直没见过比她更薄情寡义的女人:“究竟为什么非要这样?”
“你要三分快意堂,所以穆小白死了,谢鸠平死了,我也不得不杀了吉叔,还不论谢鸠平的女人和三分堂与九幽堂火拼死的那些人,那么以后,还要死去多少人?” 花鸢背过身去,不看沈青愁。
虽然说要分道扬镳,只是一时赌气,可仔细一想,也知道事情会朝着哪方面发展,要么自己妥协,要么沈青愁妥协,可是二人的性格又都不是会轻易屈服的,说不定到最后闹得更僵,断了往日情分,反目成仇都可能,这样想着只觉得心里凉凉一片,伤感不已,不觉就真动了离去的心思
“你说我虚伪也好,无谓也好,不得不杀,和好杀成性,罔顾人命是两回事,你要做的事,我拦不住你,但是不代表我就得跟着你淌进这浑水里。”心凉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凉了下来。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真的要抽身而退,离了我?”沈青愁压制着心中熊熊怒火,道:“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是穆仁川要我们进三分堂,你若走,那些事他定会捅出去。”
“嗤。”花鸢讽刺的嗤笑:“不是还有你么,以你的手段,怎么会让事情那样发展?”
“你——”
沈青愁见花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