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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坎已经荒凉一片,见不到人的踪迹了。
从这里望去,高高的绿石山已经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这里应该已经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了。但是木青仍不放心,沿着大河入草原的方向继续前行而去。
进入草原之后,就是连日的小地震。每次都很微弱,几乎一闪而过,人也只是微微地有晕眩感。木青猜想真的会不会是绿石山要爆发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烈日当空,闷热异常。木青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地震,骊芒和他身边的由由娜朵他们也感觉到了。布莱克和拉德惊恐不安地钻到了它们母亲小红的腹下,不远处一群石爪马被惊起,狂奔而过,卷起了漫天的尘土。
木青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向了身后的方向。
一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云彩从绿石山顶突然升了起来,像是一棵巨大的松树伸出的无数旁枝,向着天际蔓延,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一声巨响。
隔了至少几十公里的距离,木青他们也能听到,甚至连耳鼓都有些被震动。
那个圆丘口突然像是被揭开了盖子,赤红的岩浆喷高几千米,浓烈的蒸汽瞬间升腾上了万米高空,将天地遮蔽得如同末日来临。闪电般的火焰不断地喷射,火山灰浮石和碎岩如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这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最愤怒的释放。它在许多年前,或许比木青和骊芒到达那块谷地发现温泉之前就已经开始默默酝酿,直到现在,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木青惊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要摔倒在地,被骊芒抱住了。
他们的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鸡,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这样猛烈的爆发一直持续了很久,木青估计大概至少有半个小时,这才开始慢慢地减弱,但是大量的乌黑的蘑菇云却越聚越多。那是火山灰的粉尘。最后,甚至连他们这里也能闻到那种空气似乎被烧焦的味道,每个人的面孔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第二天早晨,火山口还在不停地冒烟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继续往东而去。又过了半个月,前方的山几乎已经是触手可及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木青回头望去,惊讶地看到他们的身后竟然赶上了一群人,数量大约一百多个。他们赶到了木青的面前,便立刻朝她跪了下来,乌黑沾满了尘土的脸上惊惧犹在。
他们叙述了后来发生的他们知道的事情。
以加在包围了谷底将近十天后,终于忍不住派人进入查看。这才发现里面早已没有人了。他想不通他们到底是怎样离开的,最后只能带队离开,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王了。
但是关于火山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个,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半信半疑。最后在接连数日的微弱地震后,有人开始陆续偷偷地离开了,朝着草原方向赶去。
以加一开始对这个消息是嗤之以鼻的,发现有人逃走,抓回的话就会严惩。但是随着微震的频发,他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不再去阻拦别人。
“我们偷偷离开的时候,达乌还没有离开,他的妻子也不走。后来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场可怕的灾难是丛林之神对我们所有人的惩罚,但因为你们,我们逃过了。我们一直沿着你们留下的痕迹追了过来,今天终于追上了。往后带我们走吧。你们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他们对着木青和骊芒这样说。
过了这一夜,明天,他们就可以翻过这座山,通往山那边的未知世界了。
木青枕在骊芒的肩上,感受着来自自己身体里的生命脉动,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敬畏头顶灿烂的星空。
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以加,骄傲的他和他一手创立的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青铜王国,或许真的已经在那场造化的愤怒中湮灭在了这片星空之下。
她突然有些伤感。脑海里掠过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他在族人们选择自己下任达乌的时候败给了骊芒。他年轻的面孔上嘴唇紧紧抿起,目光锐利。
他或许真的是个天才,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智慧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永远都是孤独,甚至是疯狂的。
“我们的伊甸园,没有了……”
骊芒把她紧紧拢进了自己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不,我们的心在哪里,伊甸园就在哪里。”
木青温柔地回吻他,叹了口气,在他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狗尾巴(一)
最近我有些烦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的预期在慢慢地前进。我理想中的王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在我脚下铺展绵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遥远的将来。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为要实现这一切,可能会耗去我一生的漫长光阴,甚至即使在我白发苍苍快要死的时候也无法达到圆满。但是现在,不过十个寒暑交替,我就已经做到了。
世世代代的先祖里,流传下来了很多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景仰的英雄的故事,他们与野兽和来犯的敌人英勇作战的画面甚至至今还留在聚居地后山的那片崖壁上,即使风雨侵蚀,早已经模糊不清,他们却都未曾被我们忘记。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会是真正的英雄。
一旦我达成了我的心愿,做到了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从来没有哪个先人做过的这件事,那么许多许多年后,甚至当我的骨头在泥里都烂得寻不到半分踪迹的时候,我的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后世的人传颂下去。
我想我应该满足了。人生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但是最近,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地快活。半夜的时候,我独自躺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筑出高大建筑的方室里,经常会醒来,而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我的身边会有女人,但我不会让她们进入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的,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尽管如此,夜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躺在这样的漆黑里。
在黑暗里,我的灵魂能更加自由地飞翔。
偶尔我也会怀念从前聚居地里半夜可以漏进月光的棚屋。但这样的怀念都非常短暂。
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知道。
那一天他带着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来得很突然,但我并不十分惊讶。因为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了解骊芒,但他并不十分了解我。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大的差异。
很多时候,他会做出一些他自以为正确,但在我看起来却有些可笑的事情。
就比如这次,他要来阻止我扩展的野心和前进的步伐。
看到他们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快活。
我快攀上了顶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仰望,但是我内心深处最想征服的两个人,他们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被我征服。
骊芒,我少年时的伙伴,长大后的朋友,他没有我的头脑,也没有我的才能,但他却一次次地击败我,这让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服。
木青,这个如同来自天外的女人,在我还没来得及认清她之前,她就已经成为了骊芒的所有物。后来当我真正认识到了她,她却已经离我更加地遥远了。
原来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了我灵魂上的烙印,心中的刺,时常会让我感到痛苦难安。
再次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心中的**终于蓬勃不可遏制。我需要这两个人对我缔造出来的新王国的承认,我更渴望这两个人对缔造出这一切的我的承认。
我想看到他们对我的俯首。
我于是炫耀似地带着他们几乎走遍我的领地,向他们展示一切新的东西。
这里的很多,虽然一开始是从那个名叫木青的女人那里学来的,但是还有很多,是我和我的族人们用自己的头脑和一双手创造出来的。
她当年对我说,推广农耕畜养的最大好处,就是让人丛每日为果腹的奔忙中解脱出来,这样才能释放人的创造力。
那时我或许还不十分理解她的这句话。但是我后来就明白了,她说得非常的对。
我们有了足够的口粮,再也不用每天必须去狩猎采摘。从先祖时候开始就一直被压抑住的幻想和创造一下爆发了出来,我的领地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新的变化。
当然最让我着迷的就是青铜器了。我几乎狂热般地铸造各种各样精美的青铜器,我甚至让人比量着我的身体打造了一副盔甲。
我喜欢这种新东西,它冰冷,但是凝重,当我把盔甲穿在自己身上时,闻到它散出的血锈,这气息让我心跳加快,盔甲下的身体里血液也在奔流不歇。我知道这是我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一种创造,我崇拜它,就像崇拜我头顶的太阳。
我知道骊芒此行的目的。但他不说之前,我是不会提的。我只是像招待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招待他和她。
我和他喝酒,说着从前的很多往事,我们显得都很开心,就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久别重逢的酒宴。
我会不时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她。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坐在那里,端庄沉静,和她身边呶呶的冷漠尖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在我再一次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时,看到骊芒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她,他们四目相对,那是一种无声但契合的交流,仿佛灵魂的交流。
一定是酒喝得太多了,这一刻我心中的魔鬼突然不受控制了。我竟然朝她举起了酒尊,喝下了酒,然后走向她,脱口说出了一句有时在黑暗会从我脑海里蹦出的话。
我说,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骊芒先遇到了她,现在会怎样?
这其实是一句很好笑的话。因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时候真的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我不可能会像骊芒那样,爱一个女人能爱到这样纯粹的地步。
但是其实我也是羡慕能够这样的。所以现在的我有时也会这样一遍遍地重复假设着当初,以致于现在脱口而出。
我的话让她非常惊讶,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后的骊芒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这个表情让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为我,她的那件小小的贴身衣物随了溪流而去。
我想这件事她不可能告诉骊芒的。想到这将永远会是我和她两个人才知道的小小的秘密,我竟觉得有些兴奋。
这样公然地在她的面前挑衅骊芒,我觉得更加兴奋。
骊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带翻了我和他刚才用来对饮的器具。
我还是轻看了骊芒。
这些年来我不断征伐,而他缩居在幽僻一角。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将他按压在我的刀口之下。
但是我错了。最后被按压住的竟然还是我。
那一刻我很愤怒,但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杀伐。
非常可笑的一个要求。我虽然处于劣势,刀锋甚至已经割破了我的喉咙,但我还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会理解我的,没关系,站在门外的她一定能理解,与其说我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给她听。
能被她理解,对我来说,应该是件想起来不会叫我感到那么寂寞的事情。
他们走了。
骊芒来之前,应该从来没想过我会杀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锋抵住喉咙的时候,我也绝不担心他会真的一刀割断我的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一场较量而已。
我把他当对手,但我不想他死。
在他要跨出我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