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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有话说-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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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云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哽着点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勉力爬了起来。我看她脸色苍白,原想劝她回去休息,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她身形一晃,栽倒过去。

这下好了……我原本还想去找个人打听一下外头敌军围城的事儿呢,她这么一倒我却只能张罗着找郎中。

将军府里头找人,自是有下人飞跑着找了个白胡子的老爷子来了。那老爷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进了房间隔着纱帘诊了脉,出来时却颇有些激动:“小姐,恭贺……恭贺府上!这是喜脉啊!”

“喜脉?”——别误会,这话不是我说的。发言者赫然就是刚刚进门的四哥。

“正是!”老郎中面带微笑:“尊夫人……啊,这位女眷,她脉相是极好的,想必腹中孩儿也……”

四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颇见不耐烦,甚至还有一股隐隐躁怒:“好了,知道了——你去拿了诊费便走吧,这事儿不用和任何人提起。”

那老郎中愕然一刻,却终于低了头,应了一声匆匆出门而去。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对新生命的来临如此不热心的父亲,这种态度当真奇怪——就算是我也觉得惊奇得很呢,四哥并不是铁石性子的人,他也未曾有过孩儿,如今这笼云虽然还是他恼着的人,但至于……

“我中午就让她自裁了,怎么现在还活着?”等那郎中出门远了,四哥平平瞥了我一眼:“这女人定是跑去求你了,是不是?”

我“呃”一声,望着他,迟疑刹那,答道:“是。这也是一条人命,啊,现在是两条了。四哥你还是……还是饶过她吧。到底……”

“她没有说我为什么让她死?”四哥冷笑:“她的命是命,这城中数万军民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有证据证明是她么?”我盯住他。

“如若没有,我何必……”四哥一顿,反问:“你觉得我是如此草菅人命的人吗?”

“那也等她先生了孩子啊——那孩子有什么错?”

我盯住四哥的脸,想从他脸上读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动摇,可终于他开口的时候,说出的依然是无情至极的话:“也许那孩儿的错,就错在着生在她腹中吧。”

“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留?”我觉得我听到了绝对不能相信的话。

“这城中百姓,人人皆有妻有子。”他的话音有些艰难,但还是能连贯起来,道:“何以我的孩子就比他们的珍贵?更何况,这孩子也不是嫡生的,就算生下来了长大了,庶子的日子过起来也没什么……”

他的话断了。

并不是他自己不忍心说下去,而是我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我猜我决计是疯了,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样做。

他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我,许久伸出手,揉了我头顶一把。低声道:“你若不是阿娘亲生的妹子,就冲这一耳光,就够把你拖进宗庙打个半死了。知道么?”

我今天梳着的是高高的惊鹘髻,只用几根银钗子固定着,哪儿架得住他这一揉,登时散了下来。我披着半塌的头发,益发恼怒,却也不敢再放肆了。狠狠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道:“纵使你有她勾结叛军的证据,可那个孩子究竟是无辜的。如此好么四哥——我看着她,让她再没有机会同外人沟通,等她生了孩子你再处置她,行不行?毕竟不论嫡出庶出,那孩子也是你亲生的。”

“我意已决。”他不再看我,轻轻叹一口气:“她必须死。那个孩子是我造下的孽,等我死了自然去阿鼻地狱赎罪。可她若不死,便有人会以为勾结叛军并无大碍,若再有人将城中军政消息通传出去,万一襄州陷落,这城中万条人命,却和谁讨去——七妹,莫说她,便是你,若是作出这种事情,我也定是要杀你立威的。”

我咬着牙齿,看了他半天,终于道:“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证据,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可以么?四哥,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会愧对她许久——我已经答应救她的。”

“……这是,这也是军中的秘密呢。”四哥看住我:“当真要听?你可得知道,这话再不能同旁人泄露半分,便是陆郎将问你,你也不能说。”

我想了想,点头。

“走吧。”他引我朝厢房走过去:“我得快些和你说完,过会儿还要去见诸将,敌军重返,城防上还是得当心……”

四哥的叙述很简洁,房间里点上的熏香味儿还没散匀,便交代清楚了一切,只我这听的人啊,却傻呆呆坐在原地,半天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却原来这笼云听了四哥他们议军机后也并没有当回事儿,恰好当天府里收到了新下的樱桃,她便私自扣了些给娘家亲自送去。到了娘家又碰上她阿姐归宁,姊妹俩吹嘘夫君,她便将四哥他们意图遣奇兵出城,在叛军渡河北上离去的时候施以突然打击的事儿说了。

及至她回府,四哥已经知道她偷听的事儿,大发雷霆。她约莫是怕更激怒他,便也没说泄了口风的事儿。

我猜她这般做多半也只是为了吹嘘自己的夫君英雄了得,更是存了“我虽是妾侍但比你这嫁个小人物的正房还高出不少”的念头。是而她阿姐回去居然把此事同婆家的妯娌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听说了的心下不忿她看不起自家,竟溜出城去把这事儿同贼兵说了。

要知道,叛军之所以放弃攻城北上,那是因为官军在北方的攻势太猛了。大唐官军和回鹘援军一道,从收复长安到兵围洛阳,一路堪称势如破竹。若这股叛军再不急速北返,回去的路就会被截断。再说他们在襄州城下耗了将近两年,期间虽几度撤兵,可时间都没多长。这座城在叛军士兵眼里约莫是既难啃又没有油水的骨头一块——所以即使攻下了襄州就能直下隋鄂富庶之地,他们也不想再多磨蹭了。

然而那条消息,却分明是给叛军提了个醒——襄州城里不是只会守城的木石人儿,而是在两年恶战中练出来的精兵。若是不拿下襄州城,他们北上逃逸的路大概就会变成走向死亡的路。

“于是现在……他们大概是发了狠了要抢下襄州来。”四哥说到这儿,表情简直难以形容:“打了两年仗了,我太了解这些人了。他们之前打襄州,多半是为了从山南道南下,抢占荆楚之地。打不下襄州来,无非是少抢些粮米金宝,并无大碍。若真抢不到,只不过有些不甘罢了。现在却是为了好好逃命来找咱们拼命,纵使不打下襄州,也总得把咱们打得再无力出城追击才是——恶狗逼急了都会跳墙,这次大战,约莫更吃紧。”

“胜算大么?”我心下暗惊,要给笼云讨饶的心思也去了一多半儿。若真如四哥所说她一句话泄露惹来这一场祸事,那还真是死千遍也不足惜——四哥现在就要她死,未必是不想要那孩儿,只是那孩儿的命也抵不上做娘的无心之失闹来的麻烦重啊。

“不大。”他低声道:“若官军在北方进展不顺,这襄州存粮存水也支撑不了几个月,若是进展顺利……叛军若发起狠来有意同归于尽,那大概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我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那咱们还守?”

“守!”四哥猛地站起身来:“你若怕了现在就走,替我跟家里带个信儿也好。就说我不能回去了,爹娘坟茔祖宗牌位,以后靠六郎那家伙了。”

“……四哥!”我但觉胸口的血都烫了起来,停了半晌才叫出这一声,声音都哽咽了:“我是虞家的女儿呀!我当然留下的!”

他看着我,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你该是个儿郎子!不过也好,将门女儿比寻常人家的儿郎哪儿能差得了?走吧,虞校尉——换上那身铠甲,随我去议事吧。”

我一愣,心中激动,竟不知是不是喜悦了。也木呆呆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却想到一事,问他道:“那笼云怎么办?”

“……”四哥脸上骄傲的神情一下退散,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神彩,半晌才道:“叫管家拿毒酒吧……让她走的时候别太痛苦。好歹……我死后若能出地狱,下辈子赔给她和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仅以此章献给我大冰魄专注偷听二十年的妹子们!(玩笑啦》《




、第六十六回

我跟着四哥走进议事的明堂时,诸位军将也到得差不多了。见我着甲胄跟着四哥进来,他们虽亦有惊奇之色,却谁都没说什么。唯有一人起身,朝四哥行礼,道:“将军,陆郎将还在城头上布置防务,过会儿才能来……”

四哥嗯一声,去主位上坐下。他朝我使了个眼色,当是要我去他身后侍立的,我便跟着走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开口说话,明堂的门就又被打开了,小陆大步迈进来,额头上有汗珠。

“末将拜见将军!”他俯身行了个礼,归位坐好,这才抬眼看了过来。目光从我脸上一晃而过,然后又晃回来,满是惊奇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想来他是惊诧于我戎装站在这里。

但目光交触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惊奇逐渐消失,赞赏和骄傲却如同夜中灯烛一般微弱却明晰地闪动。

四哥轻嗽一声,开始说话,小陆的目光才移到了他脸上:“叛军急返,此事诸公想必已经知道了。”

诸将有点头的,有不言不动的,但看起来对此事绝无半点惊奇。

“泄露消息出去的人,本将自会处置。”四哥微一停顿:“但大军压境,还得劳烦诸公拼力守城——叛军若想逃出一条命来,定要攻克襄州。咱们若能守到攻东都的大军派人来支援,就算是赢了,若是能全歼叛军,也算是赢了,或者把叛军赶走,那也勉强算是完成任务——只是这三条都不甚容易。”

堂中静静的,没人说话。诸将皆着甲胄,可连金属片儿相击的声音都没有,证明他们连一点点动作都没做出。

“诸公若有退敌之计,大可直说。”

仍是一片寂静,我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安静意味着什么呢。

突然,有一名虬须的粗豪将领站了起来,道:“将军,末将没有什么可以提的计策,唯这一腔子血,是要洒给咱们大唐的——叛军若攻城,末将这把刀倒也要磨磨,不就是死战么?!”

他的声音极大,震得整间房子都嗡嗡响。然而他住口之后,那死一样的宁静却又弥散开来。四哥的目光是朝着他的,众位将军的目光却都是朝着四哥的。我不知道他们都在揣测谁的心思……

“死战……自是要死战。”四哥半晌才道:“然而敌军来势汹汹,仍是要好好筹谋。我大唐军士的命怎么能和那些叛贼的贱命对换!若能少伤咱们的人而多杀敌人,那是最好的。”

这次换了小陆开口:“将军,末将以为此时定计过早——叛军还没到,纵使定计,到时候也未必合适。”

“等叛军来了围城么?”四哥心情绝对不好,口气猛地冲了起来。

“不用等他们来。”说话的是那虬须大汉旁边一个白净脸儿的中年军人:“咱们也先做些准备。先迁城周围百姓入城,将所有粮草一概搜寻进来,然后把敌军所有能用的咱们又搬不走的东西统统毁掉。这样好歹不会让叛军更强……”

“粮草?那还得收!”他旁边的虬须大汉又喊了起来:“这才是新五月!麦子刚刚熟——咱们来城里晒麦子吗?!”

“那也胜过让麦子喂了叛军的马。”原先说话的人特别平静:“能收的收走,收不了的一把火烧掉。对了,城里的粮食也得省着了。让那些酒作坊都停了吧,哪儿有粮食够酿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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