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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见我。”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说,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那你会去看他吗?”
阳台上晾衣竿上的衣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这时,整个城市陷入一种深夜时分才会有的宁静,呈现出一种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形态,静谧而安宁。一幢幢楼房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只有极少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像闪烁的星光。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马路上的路灯像一条条串起来的灯笼,发着灿灿的光。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城北揽过赵明明的肩,说:“进去睡觉吧。”
江城北终于还是去见了周钊平,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床上的周钊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周钊平的身边只有周振南,没有其他的人。周振南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爸,江城北来看你了。”
江城北的名字仿佛一道惊雷,让周钊平睁大了眼睛,发出一种光芒。他看着江城北,颤巍巍地伸出一双早已枯瘦的手,缓缓地伸向江城北。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周钊平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声。江城北看着周钊平伸过来的手,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复杂莫名。可是自己的那双手,却是怎么也伸不出来。他拿出一个白色的玻璃烟灰缸。
这是一个样式十分简洁常见的烟灰缸,白色的玻璃材质,切割成菱形的面,映出病房的倒影。江城北、周钊平、周振南的身影在菱形的切割面上不停地晃动着。它的右下角有一处是用透明胶粘在一起的,还能看到碎裂的痕迹。
江城北把这个烟灰缸放到周钊平的手里,说:“小时候,妈妈总是骗我,说爸爸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要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做完,就会回来看我。我就天天等,天天盼。后来,我想要送一件礼物给他,妈妈说爸爸抽烟,我就决定送一个烟灰缸。因为我觉得,这样只要爸爸一抽烟就会想到我。于是,我便开始攒钱,天天跑到商场的柜台前面看,计算手里的钱和烟灰缸的价钱还差多少。虽然钱存得很辛苦,但是我觉得很开心。每存下一分钱,我就想象我爸爸抽烟用这个烟灰缸的样子。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终于存够了买这个烟灰缸的钱,买下来后,我就天天等着爸爸能够回来,我不停地想着他拿到这个烟灰缸的样子。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既伤心又愤怒,便把这个一直珍视的烟灰缸砸碎了。可是我妈又悄悄地用胶布把它粘了起来,放在我的床头。”
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向周钊平,说:“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周钊平的脸已经瘦得凹进去了,听了江城北的话,剧烈地颤动着。一双手握着那个烟灰缸抖啊抖,他反复地,用力地,缓缓地,摩挲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烟灰缸,摩挲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凹痕,每一块胶布,像是在捧起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周钊平的眼角垂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向发线,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说:“城北,振南,谢谢你们。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们的母亲,向她们说出那句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对不起了。”
往事一幕幕,像潮水一样将周钊平掩埋。
江城北坐在周钊平的病床边,看着生命垂垂已逝的周钊平,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周钊平带给江城北的是亏欠和仇恨,可是他这些年所经受的锥心刺骨的折磨,又何尝不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周钊平的葬礼很简单,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参加,宁静而肃穆。按周钊平生前的要求,只有在江城北和周振南都在的情况下,才能宣读遗嘱。他的遗嘱没有内容,留给江城北和周振南的都是一张白纸。
也许他有很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他觉得他的儿子明了他的心意,无须他留下只言片语。也许,他相信他的儿子会比他做得更好,所以一张白纸足矣。
良久,周振南终于说道:“你是老大,东方实业你来掌管比较适合。”
“我还是比较偏爱泰悦,二世祖这样的事情你比我在行,还是留给你吧。”江城北对周振南说道。
周振南听了江城北的话没出声,沉默了良久,终于点头道:“好。”
江城北和周振南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在门口握手道别。也许还会有不解的怨恨,难平的委屈,不能言说的苍凉,还有对温情的抗拒,但是不论怎么样,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人,岁月总会让所有的情谊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说,什么事?我还有要紧的事,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周振南说着在赵明明面前坐了下来,端起她面前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周振南,那是我的杯子,你怎么这样。”赵明明不满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样了,喝你杯子里的水说明我不嫌弃你。”见赵明明似乎又要数落自己,周振南便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说,“那,已经过了三分钟了,你再不说什么事,我走了。”
赵明明见他这样,也没了脾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振南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周振南,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你记在心里头就行了。”
“嗯,我和城北都会记在心里的。”
“城北,城北,我说赵明明,你能不能有出息点,别开口闭口就是江城北行不行?”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只怕不行哦。”
周振南见她这样,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失望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表示她没有希望了。说:“谢完了吧,我要走了。”
说着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着赵明明,说:“我建议你呀,赶着现在的形势不错,趁热打铁,缠着江城北赶紧把婚结了。否则,就凭你这个竞争力,从纽约的时代广场排到咱们北京的天安门,只怕也轮不到你。”
“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赵明明,我这可真不是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赵明明好像真生了气,瞪了一眼周振南站起身来就要走,却被周振南一把拽住,说,“想逃单?把单买了再走。”
赵明明被他脸上的神情气得哭笑不得,看着他,道:“为什么又是我买单?”
“是你请我来的,当然你买单。”
“你这么有钱,怎么连一杯咖啡的钱也要抠。”
“我有钱怎么啦,谁规定有钱就要买单的。你不买是不是?那我给江城北打电话啦。”周振南说着还真拿了电话做出就要打电话的样子。
赵明明见他这样,吓得连忙拿出钱包,说:“我买我买。”说着十分不满地瞥了一眼阴谋得逞一脸坏笑的周振南。
从咖啡馆出来,破云而出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金灿灿的。路上张灯结彩,挂着红艳艳的灯笼,路旁店里的玻璃橱窗上都贴起了大大的、红艳艳的福字,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赵明明禁不住想,要过年了。
“周振南,除夕那天来跟我和城北一起吃年夜饭吧?”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说,怔了一下,才惊觉,是啊,又要过年了。温暖的阳光仿佛是流动着的一般,像水一般缓缓流淌。刹那之间,周振南仿佛想起了许多事情,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最后,他终于说道:“你们不用等我,我去了就去了,没去就没去。”
“你一定要来,我们等你。”
除夕的那天,赵明明和江城北在厨房里做饭,江城北切着土豆丝。他的刀功极好,只听见嗖嗖的刀划过的声音,一小会儿,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就出来了。他边装着盘边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赵明明不理他,只是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土豆丝的?”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不能让你太得意了。”
赵明明听他这么说,嘻嘻一笑,向他伸出手,道:“我的新年礼物呢?”
江城北听她这样问,人一怔,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样,一脸茫然地问:“还要新年礼物的呀?”
“当然了。”
“哎呀,那怎么办,我忘了。”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么说,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但很快,她便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我就随便一说的,没有也没关系。”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赵明明的面前,说:“新年礼物没有,戒指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要不要?”
前所未有的狂喜瞬间将赵明明席卷,像海啸,像地裂,让她整个人深陷其中,无尽的喜悦,仿佛梦想成真,一瞬间,泪盈于睫。
“赵明明,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她如此如此的愿意。
她拥住他,他亦拥住她,这样紧紧地相拥。整个世界瞬间沉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有她和他,只有他们眼中的彼此,一生一世。
屋外远远近近地传来鞭炮声,轰轰隆隆,一声又一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际,赵明明不禁说道:“不知道周振南来不来。”
江城北专心地包着饺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赵明明的话,仍旧专心致志,将一只只饺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赵明明看了一眼江城北,又望向窗外,焦急地盼望着那个亲切的身影。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一辆熟悉的汽车驶进他们小区的大门。赵明**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高兴,大叫道:“城北,是周振南的车,他来啦。”
赵明明说着冲向门口,准备去迎接来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的周振南。江城北没有动,耐心地将一个一个的饺子放进沸腾的锅里,氤氲的热气呼呼地喷在他俊朗的面孔上,映出他嘴角细密温暖的笑意。
“嗖”的一声,外面的天空中开始绽放出缤纷的礼花,黄的、红的、紫的,各种绚烂到极致的光华夺目一片连着一片,久久不息。过年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