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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是拖过椅子来,坐在明月床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在明月的枕头边上,顺便看了一眼明月手边的医学期刊,“喜欢?”
“躺着无聊,翻一翻打发时间。”
“躺着看书伤眼睛,我读书给你听罢。”理是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本比巴掌略大些的书来。
明月忍不住问,“什么书?”
理是翻开书,“你听。”
男孩子的声音较同年人低沉淳厚,在午后的医务室里,如同中提琴的优雅琴音般缓缓响起。
一条沉寂的长街。
我在黑暗中行走,跌倒
又站起,我盲目而行,双脚
踏上静默的石头和枯叶。
有人在我身后也踏上石头、树叶:
如果我减速,他也减速;
如果我奔跑,他也奔跑。
我转身:无人。
一切都黑暗而无门。
在这些角落中间转折又转折
它们永远通向那无人
等待、无人跟着我的街道,
我在那里追逐一个人,他跌倒
又站起,在看见我时说:无人
(奥克塔维奥?帕斯,街①)
骆理是的声音纯厚舒缓,一字一句,都使人沉浸到文字的深处去。
这诗仿佛就是为他们所写,他们在通往胜利的路上,孤独地奔跑,即使跌倒,也要自己爬起来,继续向前,否则只能重重摔倒在黑暗里。
无人。
见明月脸上有微微凝重的颜色,骆理是合上手里的诗集,“理非比我小一岁。”
明月扬睫,不明白他忽然提起理非的年纪做什么。
“生下来的时候,肥肥白白一团,很惹人喜欢。”理是微笑,神色迢遥,“抱出去参加聚会,人人都要把他搂在怀里香了又香,喊他安琪儿。可是到两岁的时候,渐渐发现问题……他没办法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玩耍或者阅读,很难和同龄人相处,注意力差……家母和两个保姆一起照顾他,仍觉得筋疲力尽。”
明月凝神,望着理是,有些难以想像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妈妈崩溃,关上卧室的门在里面大哭,理非在婴儿房里一边扔玩具,一边尖叫。我在一旁不知所措。家父下班回来,看到这一切,也无所适从。第二天,家父请假,和家母带着理非一起去看医生。”
明月一句“结果没事罢”到底还是咽在肚子里,没有问出声。
理是轻轻摩挲手里诗集的封面,“他们从医生处回来,表情都很凝重,等理非睡着了,把我叫到书房,对我说:理是,理非病得很严重,如果他尖叫,做危险的动作,打扰你阅读或者游戏,不要生他的气,来找保姆或者爸爸妈妈。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让着理非,明明是他做得不对。后来渐渐长大,知道理非生了一种叫‘儿童注意力不足过动症’的病,无药可医,只有靠家人的耐心陪伴,度过儿童期,青春期以后症状会逐渐减弱甚至消失。医生一度建议将理非送到专门的学校去学习,可是家母极力反对,她说要给理非一个健全快乐的童年。家母为之付出的努力,常人难以想像。带着理非去公园玩的时候,很多人会抱起自己的孩子,避开理非。”
明月自己也受过排挤,其中滋味,明月可以想像。
“后来无意中发现理非喜欢水,当他站在小小的跳板上跳进水里的时候,是他最高兴的时刻,他会发出快乐的笑声,然后游回岸上,再从跳板上跳一次。”理是脸上有回忆的微笑,“所以我们一起学了跳水。”
他抬眼望着明月,“他现在除了格外活泼话多,看起来和任何其他少年没有丝毫不同。如果家母那时候听了医生的建议,把理非送到特殊学校去学习治疗,也许他今时今日看起来会很斯文内向,但我想他一定没有现在这么活泼快乐。”
明月对上少年墨绿色的眼睛。
“有时候,别人说什么,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理是从椅子上站身来,微微垂首,“快点好起来,期待你在赛场上一展英姿。”
说完把手里的诗集轻轻搁在明月的枕边,走出医务室。
明月拿起那本诗集,比巴掌略大的书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封面上印着挺拔苍劲的字体:奥克塔维奥?帕斯诗选。
明月不知道这个诗人,可是这个诗人的诗句却如同刀斧一样,深切地劈开她努力包裹着,不想展示给别人看的彷徨与孤独。
可是骆理是说得对:别人说什么,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明月将诗集合在掌心里,微笑。
想起仿佛只是刹那之前的时光里,乔小红对她说:不必讨好别人,做好自己。
而现在,有个叫骆理是的少年对她说:坚持自己。
明月把诗集压到枕头底下,拿起那颗用金箔纸包得小巧如同婴儿指头似的巧克力,剥开外头的包装纸,轻轻含。进嘴里。
巧克力在舌尖一点点融化开来,初时带着一点点苦,回味却有一丝甜蜜,余。韵悠长。
明月睡了一觉,次日体温便降回正常范围。
晚自修结束,结伴回宿舍的路上,乔小红挽着明月的手臂,“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哪有反应这么强烈的?现在好一点没有?”
“唔,差不多都好了。”明月不打算把生活管理老师找她谈话的内容讲给乔小红听。她一个人听过,算数,没必要让好朋友再听一次。
她一个人委屈过就够了。
最怕以乔小红的脾气,听完以后,嘴唇一翘,眉眼一挑,“说我恋爱约会?我要是做过倒罢了,惟其没有,才更显得窝囊。恋爱是罢?约会是罢?明月,走走走!我们恋爱去!”
那才一发不可收拾。
“教练让我头三天只做陆上训练,暂时先不进行泳池训练。”明月转移乔小红注意力,“要求我维持竞技状态,不能松懈。”
“你算幸运的,游泳队跳水队的女生,遇到比赛正好在生理期前后的,一般都得通过服药,推迟生理期,以免影响成绩。”乔小红一笑,“听说州体育队里有名老队医,会用针灸刺穴的方法,让运动员在比赛期间避开生理期。”
明月摇摇头,“我没听阿英提起过。”
“傻女,你以前还小,她怎么会和你讲这些?”乔小红拿肩膀撞撞明月肩膀,“不信你这次再见到你姐姐,她一定会告诉你。”
明月半信半疑,觉得这是个神奇的世界。
九月初七,明月背着少体校发的蓝色尼龙双肩背包,穿着新发的正红色两侧镶嵌白色双条纹,印有清江跳水队字样的运动服,和乔小红手搀手走在队伍里。
学校师生一路预祝他们比赛顺利,将他们送上了大客车。
“同学们,在车上要安静,好好休息。到了火车站不要乱跑,要跟紧领队老师,我们的车厢在第八第九节,万一走散了,不要着急,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请他们带你们到七七三次列车的站台……”领队老师站在大客车车厢前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精神面貌要好,我们代表的是整个清江青少年的运动员,不能给清江人,给闽州人丢脸!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全车人大声回答。
“有没有夺得胜利的信心?”领队又高声问。
“有!!”回答的声音响彻整个车厢。
明月浅笑着,微微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乔小红的肩膀上,在心里说:阿嬷,阿爸,阿妈,姐姐,我已踏上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中,总有时候,我们饱受质疑与误解,灰心丧气,觉得坚持不下去。
可是身边有个人,一句话,一个问候,一次拥抱,让我们有勇气,坚持下去。
希望大家身边,都有这样一个人。
27
27、第26章 适应 。。。
上一届全国青少年运动会,在中州首府举办,而这一届则由津州首府承办。
津州一面向海,三面环山,气候较闽州冷,闽州街上行人还是单衣单裤,一副夏末打扮,津州却已经是一片寒意渐浓的深秋景象。
坐在火车上还不觉得,可一旦下了火车,站在津西火车站的站台上,风从开湊髱U虂阔高挑的月台上刮过,吹在身上,便觉出凉意来。
领队许老师举着手里的牌子,在月台上召集大家集合,“把出发前发给你们的薄外套穿起来,千万别感冒了!”
趁机一一点名,清点人数。
等确定全员到齐,许领队这才再三叮嘱大家拿好自己的车票,跟紧他,走向月台出口。
等走出津南火车站,到了火车站的北广场,密密麻麻人头攒动中,有不少人高举着接人的牌子,等待张望。
许领队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目标,一边挥着手,一边带着清江运动代表团艰难地分开人群走去。
明月注意到还有其他运动员代表团从检票口出来,同他们一样,穿着整齐划一的运动服,背着背包,往同一个方向走来。
乔小红眯了眯眼,拽了拽明月的背包,“那是楚州代表团,他们虽然是内陆州,但水上运动是他们的强项。”
明月眨眼,“很强?”
“很强。”乔小红肯定地点点头,“上次奥运会女子跳板冠军由他们州的选手 包揽。”
明月“哗”一声。
她彼时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拼命训练,提高自己的基本功上,偶有余力,所关心的也只有姐姐和林渊的成绩。
其他人?哪里有时间留意!
“我听说许队和他们领队是死对头。”乔小红压低声音在明月耳边说。
真的?明月瞪大眼睛。
不信你看好了。乔小红努嘴。
果然楚州运动队走过来,两队在停车区前碰了头,许领队和对方的领队握手拥抱,相互拍打对方后背,声音“嘭嘭”响,仿佛恨不得把对方拍成内出血似的。
一旁看客都替他们觉得疼。
幸好这时候前来接两个运动队的大赛组委会工作人员招呼两队上车,否则真不晓得这两个人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来。
三辆大客车将两个运动代表团送到大赛安排的宾馆入住,许领队分派了房间,又叮嘱诸人:不要随便乱跑,稍后集合吃晚饭。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也很累了,都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明天以最佳精神面貌参加青运会开幕式。
千叮咛,万嘱咐一番,这才放大家各自回房。
明月和乔小红分在一处,两人齐齐回了房间,放下背包,向后倒在床上。
宾馆的床铺柔软而有弹性,倒下去,人竟然能在上面弹两弹,明月好奇地站起身来,重新又向后栽下去,随即脆声笑起来。
乔小红翻身趴在床上,见明月脸上的快乐表情,也不由得笑起来,“这么好玩?”
明月点点头,“原来外面的世界和闽州如此不同。”
她从小在渔村长大,等出了渔村,立刻就进了少体校,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学习,学习训练,乏善可陈。
忽然有机会走出闽州,一路乘火车到津州来,车窗外的景色就如同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外国风景片一样,离闽州越远,就越与闽州不同。火车轨道两旁的树木不再是闽州常见的樟树,时时还能看见漂满绿色浮萍的池塘,在视线中一掠而过;更有漫山遍野的芦苇,在夕阳的余晖里,如同大片雪白的羽毛,在风中摇曳……和孟家湾傍晚海面上壮阔的落日余晖的美截然相反,带着让人心中为之一恸的柔美。
“你好好比赛,像你姐姐一样,被选进闽州队去,以后有大把机会外出比赛。”乔小红双手枕在脑后,“甚至出国比赛也是有的。”
声音里满是憧憬。
“我们要一起选进州体育队!”明月握拳。
乔小红闻言,微笑起来。
次日,经过一晚休整的清江体育代表团的队员,陆续在宾馆的餐厅用过午餐,分头去各自项目的教练员房间开会。
孙教练把游泳队和跳水队的参赛运动员统统集合到自己房间里,做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