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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渔家菜餐厅已经盘出去,不用她操心过问,楼上的房子,明月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的处置办法,便打算暂时先空关着,等以后再说。
理是每天晚饭后都会上来陪明月一起,默默在客厅里,将所有需要打包带走的物品整理好,分门别类装进纸箱中,列好清单,贴在箱子外头。
“你不用每天都过来陪我。”明月对理是说。
少年耸肩,“反正每天吃过晚饭体校里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宁可过来找你说说话。”
理是没有告诉明月,其实他过来陪她,既出于自己的意愿,也获得了孙教练同曲医生的支持。
明月想一想,将手里包好的一只饭碗轻轻放进纸板箱里,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理是的肩膀,双手抱住膝盖,“我很快要回孟家村去了,理是。”
理是伸手环住明月肩臂,“我知道。”
“我会想念你们。”想念他们在艰苦的训练比赛生活之间,带给她的快乐和欢笑。
“你可以不用走。”理是拿自己的头去碰一碰明月的头,“我们可以给阿嬷和阿妈请家庭护理,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
明月摇摇头,“你知道这行不通的。”
理是回手摸摸她的头顶,叹息,是啊,行不通的。
“我只是不想你走。”少年侧头吻一吻少女的头顶,“我舍不得你走……”
明月闭上眼睛,她没法骗理是说,我会给你写信,我们保持联系。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归期遥遥,而理是有理是的路要走,他们终将如同两片树叶,被人生的河从不同的地方冲到一处,在一个旋涡里碰撞相遇,最终又被流水冲散,各自漂向远方。
“那么,至少,记得我。”理是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捧起明月的脸,少女圆润的脸颊不过半个月功夫,已经消瘦得吓人,瘦骨伶仃,一双大眼睛笼罩着悲伤的雾霾。
他轻轻垂首,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温热,而她的嘴唇冰凉,轻轻地印在一起,如同一朵花和另一朵花之间的誓言,温柔得让人心碎。
仿佛一生一世般的漫长,又似只得一弹指间的短暂,理是一点点将自己的嘴唇从明月嘴唇上移开,低喃。
这次明月终于听清楚,他说:
“I love you,Moon。”
明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让自己对理是微笑,“替我照顾小红,她脾气坏,性子拧,我走了,她身边就没有什么朋友了。”
理是用指尖撩开明月的头发,温柔地替她掖到耳后,“好。”
明月断断续续地将家里常用的物品都打包装箱。
这中间闽州政府,闽州体育局,清江市政府派出联合慰问小组,挨家挨户上门慰问事故遇难者家属,送上事故抚慰金。
当慰问小组敲开孟家的门时,明月正在哄阿妈从房间里出来吃午饭。湊髱U虂
看到这么多人涌进门,阿妈先是微微瑟缩,随即又高兴起来,拉着明月的手问:“是不是阿英又得冠军了?快去把你阿爸叫回来!我们阿英又得冠军了!”
慰问组的领导和随行的记者不由得齐齐一愣。
明月向一行人露出哀恳的颜色,在阿妈不注意的角度轻轻摇头。
清江市长最先反应过来,接口道:“是啊,是你家阿英又得了冠军。她是我们闽州的英雄,清江的英雄,是我们大家的好榜样!”
阿妈欢喜地拍拍手,忽然又疑惑地问:“阿英去哪里比赛?她不是从西班牙比赛回来了么?”
明月哄她,“这是澳洲站的比赛。”
阿妈想一想,便笑起来,“太好了!等阿英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不行,我得去买点阿英喜欢吃的菜回来。”
明月忙拉住阿妈的手,“你先把午饭吃了,再去买菜,那时候菜场里人也少,菜还便宜。”
“也对。”阿妈拍拍明月的手背,“还是明月聪明。”
说完,径自进厨房吃饭去了。
慰问组里,有人露出不忍的表情。
清江市长望着面前这个独立坚强的少女,倏忽觉得一切言语都是那么得苍白无力,他将一只厚厚的牛皮纸袋,双手交到明月手中,“这是事故抚慰金,以及你姐姐孟英比赛所得的奖金,还有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
明月没有客套,静静收下牛皮纸袋,说一声“谢谢”。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打算过两天回孟家村去。”
“等你阿妈的情况好转了,就赶快回来……”继续训练,为国争光的话,清江市长怎样也说不出来。
明月点点头,只是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
送走了慰问组,明月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叠叠码放整齐的大额钞票,一共五十叠。加上另一笔见义勇为的奖金,明月想,省吃俭用的话,一家人余生的花销足够了。
可这钱是拿姐姐的命换来的,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躺在这笔钱上坐吃山空。
回到孟家村,还是要找些事做,明月对自己说。
回孟家村的日期,明月和阿爸商量以后,选在十一月二十九。回到孟家村,一切都安顿好了,正好可以给孟英在家里做三七奠礼。
临行前一天,理是带着乔小红和理非一起来探望明月。
明月一打开门,乔小红就扑进来,一把抱住她,“明月!”
“小红。”明月反手回抱住乔小红。
“我一直想请假来看你……”乔小红放开明月,拉开一点点距离,细细凝视明月,“你到底有没有吃过饭,最近?!”
悲伤如明月,也不由得微笑,“吃过。”
乔小红试图拧明月的脸蛋,然后发现原本少女肉肉的脸颊已经瘦得揪不到一点肉,只得改拧明月的胳膊,“要好好吃饭!要爱惜自己!要记得我这个好朋友……”
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月含着眼泪,一一答应,“好好好!”
乔小红重又抱住明月,紧紧地箍在自己的臂弯里,“有假期我会到孟家村去看你,如果还不见你胖起来,就拖过来一顿好打!”
“唔!”明月把脸埋在乔小红的肩头,眼泪打湿了彼此的衣服。
理非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乔小红,犹豫地伸手拍抚她的后背,“怎么见到了反而哭得这样凶?”
乔小红抬起头,瞪他一眼,拉着明月坐到一边,手向明月一伸,“把家里的电话地址都抄给我!”
明月知道她说风就是雨的脾气,便起身去找纸笔,抄下孟家村的地址和电话。
理非在一边有些坐立不安,小声问:“明月为什么要戴一朵白绒花?”
明月听见了,在乔小红瞪眼以前,轻声对理非解释,“因为我失去了家人,为了表达我对她的思念,所以戴一朵白花。”
“那为什么安妮去世的时候,我不用戴白花?”理非困惑地望向理是。
乔小红忍不住伸手去拍他后脑勺,“你是男生!”
理非捱了一下,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凑到乔小红跟前,“原来男生不用戴啊?”
再哀伤的气氛,也被他们这样插科打诨给冲淡了。
明月抿唇微笑。
这样相聚的时光,过得一刻,就少了一刻,于她而言,弥足珍贵。
中午孟海从外头回来,看见四个孩子,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点点怅然和安慰来,对明月说,“这里我照看着,家里也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你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罢。”
明月点点头。
吃过饭,四个人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条椅上,午后的阳光由顶而踵地洒下来,四个少年沐浴在阳光里,美丽得如同一幅画。
没有人说话,只是这样相互依偎而坐,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仿佛要把这胸膛的起伏,刻印进灵魂里去。
阳光微斜的时候,明月轻轻说,“该回去了,再晚些走,要赶不上去运动基地的班车了……”
话音方落,明月才意识到,她已经不用回闽州运动基地去了。
乔小红用脚尖踢一踢明月小腿,“你快点从孟家村回来!我还等你和我一起练双人跳水呢!其他人和我组合,我不习惯!”
明月微笑。
“听见了没有?!”乔小红坚持得到她要的答案。
“我听见了。”明月笑里有泪。
送走乔小红和骆氏兄弟,明月原路回到家里。
家中静静的,阿嬷躺在床上,阿妈也被阿爸哄回房间,大抵是睡着了,听不见她的响动。
阿爸坐在客厅里,闷头不语。
见明月回来,孟海拍拍椅子,示意女儿坐过来。
明月坐到阿爸身边。
两父女默默坐了片刻,孟海才缓缓开口,“……阿爸知道,回孟家村去,你的职业跳水生涯……就完了……你还是留在清江罢……”
明月摇摇头,“我喜欢跳水,到哪里不能跳?回了孟家村,一样能跳水,阿爸。”
孟海还想说什么,明月却先一步按住父亲的手,“阿爸,我没事,我想回村里去。”
见女儿这样坚定,孟海长叹一声,伸出大手,摸摸明月的头顶。
“那好,我们明天回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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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39章 告别 。。。
得知明月一家要回孟家村去,再三挽留不果,市里最后派了一辆救护车来,请了专门的医护人员一路护送阿嬷回去。
“阿爸,你和阿妈陪阿嬷一车罢,我跟着搬东西的卡车回去。”明月将要紧的东西装在背包里,斜挎在身上。
孟海想说“我跟卡车罢”,可是看看女儿脸上淡淡的坚毅颜色,便将话又咽了回去,点点头。
“这是我早晨新烧的水,已经晾得温凉,你带着路上喝。还有点心……”明月一件件细细叮嘱。
孟海伸手摸摸女儿头顶,发觉女儿已经长得快同他一样高,心下半是伤感半是酸楚。
这孩子才过了十四岁生日,城里孩子在她这个年纪还浑然不知人间疾苦,可是她却已经用稚嫩的肩膀承担起这个家的精神支柱的责任。
“你放心,阿爸会路上会好好照顾阿嬷的,你别忘了给自己带好水和点心。”
明月微微笑,“嗯,我知道了。”
两父女分别上了救护车和卡车。
救护车闪着红蓝色的顶灯,一路向着孟家村方向驶去。
搬运东西的卡车跟在救护车后面,明月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向后掠过的街景,四年来无数时光潮水般涌上心头。
卡车司机趁明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瞥了她一眼。
临海公路特大交通事故的影响犹在,所有运营中的载货汽车司机都必须重回驾驶学校学习交通法规,考试通过后才能重新上路。在学习班里碰到的多数司机都怨声载道,觉得一个司机疲劳驾驶,却连累他们回炉重考,影响他们接活。
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相似的怨言的,可是这一刻,当他看见身边这个曾经站在跳板上,浑身上下透出耀眼光芒的女孩子,苍白静默地靠坐在椅子里,那些隐隐的怨气,渐渐退去。
行车在外,谁不想多赚几个钱回去?
可若是不能平平安安地出门,平平安安地回家,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出了事,多少家人家伤心欲绝。
忽然这安静如水的女孩子轻轻对他说,“司机师傅,麻烦你停一停,等我十分钟好吗?”
司机不解地停下车,看着明月背着挎包,从副驾驶坐上推门下车,穿过路边的人行道,往一条两边栽着大叶黄杨的小径而去,很快走进一道边门内。
司机看仔细了,那道边门属于仁爱医院住院部,顿时心下恻然。
明月从侧门走进住院部大楼,乘电梯到五楼深切治疗部。
走廊里一如她上次来时那样,静谧清冷,灯光惨白。
明月走到林渊的病房前,护士正从病房里出来,看见她,微微一愣。
“能让我进去看看他吗?就一会儿。”明月问护士。
护士抬腕看看时间,虽然还不到家属探病的时候,医生又马上要过来查房,然而少女的一双浸润了悲伤离绪的眼,还是教她柔软了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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