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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已经自暗影中出来,沐在月光里,轻轻唤了她一声,“……明月。”
这轻轻一声,听在明月耳里,竟仿佛洪钟一般,连灵魂都被震撼。
明月望着月光中,坐在轮椅上的英俊青年,刹那间泪如雨下。
青年看到少女泪流如注,叹息,“还是把你惹哭了啊……”
明月伸手捂住口鼻,蹲下身来,隔着两步距离,哭得难以自抑。湣蟆U 虂
青年驱动轮椅,缓缓来到明月跟前,伸手抚摸少女的头顶,千言万语,到最后统统化成一声长叹,“对不起,明月……”
明月在他手掌下面摇头,“……我没有怪你……林渊。”
林渊没有办法拥抱这个恸哭的少女,只能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头顶。
终于明月哭得累了,慢慢站起身来,看见林渊递过来的一方干净手帕,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捏在手心里。“你——怎么来的?”
明月四下环视,不见有其他人。
林渊微笑,“有人送我来的。”
明月点点头,“你——”
“我——”林渊恰巧同时开口。
两人相视而笑,林渊转动轮椅,来到明月身旁,沉默片刻,低语,“我也想孟英了,不知道她在天堂里,有没有想我们。”
不是不怅然的。
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隔。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在车祸的刹那,能反应快一点,护得孟英周全,该有多好?哪怕他当场就死去,也无所谓。
“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明月籍着月光和路灯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林渊。他比以前略微胖了一些,可是英俊依旧。旧时光里他总是剃着短短的寸头,如今留得微微长过耳背,发稍微微带一点点卷曲,眼神仍然温朗干净,却多了很多坚毅在里头。比起从前那个神祗般从海水中走来的少年,如今的他,则更像是一尊被岁月打磨过的雕像,浑身上下透出淡淡的沧桑和时光沉淀的硬朗。
“我,过得还好。”林渊操控轮椅,在明月跟前转了一圈,微笑。
他不打算告诉明月,自己从醒来,到能自主进食,再到能活动自己双手的手指,经历的到底是怎样艰难而痛苦到近乎绝望的过程。
从意气风发的跳水冠军,到一个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这样的心里落差让他几度萌生死意。
可是他的耳边却总是响起一个女孩子沙哑的声音,哭着对他说:请你连阿英的那份人生,也一起好好的珍惜,好不好?
那些丧气的话,自暴自弃的想法,便都扔到一边去,咬紧了牙关,努力配合医生,进行康复治疗。从只能活动自己的手指,到用双手拿起一把几乎没有什么分量的调羹;从伸手触摸吊在半空中的排球,到拉住牵引绳,使上半身从床上坐起来……他度过了痛苦而漫长的八个月。
这一切,他都不准备对明月说起,他只是笑一笑,“家里安排我去荷兰进行康复治疗,他们拥有最先进的医疗科技和技术,是很多临床医学应用的先驱……”
林渊操控轮椅向前向后,仿佛一个展示玩具的孩子,“这是特制的轮椅,带有马达驱动,可以爬三十度以下的缓坡,能自由旋转调头,而我只需要按一下操控开关。”
明月由衷地微笑。
真好!
他还活着,真好!
看到他仍然保有对生活的热情,真好!
林渊停下对轮椅功能的展示,直面明月,一双眼直直望进明月的眼底,“明月,我回来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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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1章 第二个问题 。。。
我回来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月躺在床上,隔壁传来阿嬷熟睡后的鼾声,时高时低。明月无法入睡,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林渊稍早时的究问。
什么时候回来,明月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阿嬷日渐老去,中风到底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无法康复的后遗症,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抬不起来,只能在地面拖行,反应远不如以前灵敏,视力也大不湣蟆U 虂如前。
阿妈的精神状态虽然稳定,只是始终无法正视阿英离他们而去的事实,一旦有人提起孟英,她都会告诉对方,阿英出国比赛去了,随后几天都会恍恍惚惚的。
明月知道自己没办法放下阿嬷和阿妈,把她们留给阿爸一个人照顾。
由始至终,这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想到这里,明月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次日醒来,明月如常洗漱,进灶间烧开水灌进热水瓶里,转而在院子里的水喉下头接了水,端进阿嬷屋里,绞了湿毛巾给阿嬷擦脸。
阿嬷一边接过毛巾抹脸,一边嘀咕:“我有胳膊有腿的,让我自己筹水洗脸,有什么要紧的?”
明月笑嘻嘻的,“我又不会做其他事,您叫我替您搓两圈麻将,我也搓不来。我只好帮您倒到洗脸水。”
阿嬷听了轻拍明月手臂,“阿嬷想吃镇上老万斋的甜果,你帮阿嬷去镇上走一趟,好不好?”
“上次买的橘红糕吃完了?”明月将脸盆放在阿嬷屋里的脸盆架子上,接过毛巾,一边搓毛巾一边狐疑地问。
阿嬷嘿嘿笑,露出缺了一侧一颗臼齿的牙来,“昨天晚上搓麻将的时候,把余下的半包都带去,和牌搭子分着吃掉了。”
明月向阿嬷假意瞪了瞪眼睛,“您是不是趁机多吃了?”
阿嬷狡黠一笑,拒绝回答。
“肯定是趁机多吃了。”明月无奈,“下次不可以哦。”
祖孙两吃过早饭,阿嬷赶明月出门,“早点乘车去镇上,别错过汽车。”
村里去年通了汽车,每天有六班,接驳镇上的长途客车站与周边的几个村子。孟家村的村民再不用起大早步行或者骑车去镇上赶集。
明月见阿嬷满脸期待的样子,只好妥协,殷殷叮嘱,“那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吃饭,有什么要紧事,就打电话到活动室找人过来帮忙。”
“好好好,阿嬷知道了,你快去快回。”阿嬷笑眯眯的摆手。
对于阿嬷急于赶她出门的举动,明月不是不怀疑的,但她不打算戳穿阿嬷,只好脾气地笑一笑,“那我走了……”
阿嬷闻言,主动到明月屋里去,取出她的背包,交到她手里,“去罢去罢。”
“我真走了……”明月把包背挎在肩上。
阿嬷的反应是一挥手,“我看电视去了。”
明月只得挎着包,走向村口的汽车站。
清晨的孟家村笼在淡淡的晨雾里,各家各户的人声从各自的院子里传出来,充满着让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明月沿着村里集资铺就的水泥路,数着水泥板之间的一条条接缝,往车站走去,奇怪自己今天一路走来,竟然一个村人都没有遇见。
越接近车站,明月心头的怪异预感就越清晰,等到在薄薄的雾霭里,看见一个苗条的红色身影,这种奇怪的感觉升到顶点。
薄雾中的身影随着明月一步步走进,慢慢转过身来。
“孟明月!”红衣女郎似嗔似喜地轻唤。
“乔小红!”明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相距两年再相见的好朋友先是隔着三两步距离彼此打量,随后齐齐迎向对方,紧紧拥抱彼此。
过了好久,两人才放开对方,手牵着手,在汽车站牌边上的候车亭椅子上坐下来。
“昨晚……是你送林渊过来的。”明月转念一想,就已经想通其中关节。
乔小红用脚尖顶一顶明月小腿,“倒还不是笨得很彻底。”
眼前的一切如同时光倒流,明月仿佛又看到当初那个在少体校樟树林里对她说“做好自己,不叫别人欺负到你头上来”的少女。
“你怎么来了?!”明月不由问,“能停留多久?”
明月隐约记得新(浅草微露整理)闻里说明年奥运会国家队选拔在即,各州体育队都在加紧训练,希望能有更多运动员被国家队选中,参加集训,最后在奥运会上取得出色成绩。
如此紧要关头,她不在闽州跳水队训练,跑到孟家村来做什么?!
乔小红笑嘻嘻地挽住明月的手臂,风情万种地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明月望着她宜喜宜嗔的妩媚脸庞,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不会是想……”明月摇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
“我就是想呀。”乔小红在明月手臂内侧掐一把,“我原打算等你自己想通了回来,可惜等了快两年你这个死脑筋还钻在牛角尖里不肯出来。既然山不来就我,只好我来就山了。”
这一把掐得不轻,明月痛得“咝”一声。
乔小红听了,“哼”的一声嗤鼻,她其实最想做的是掐着明月的脖子前后猛力摇撼,鼻孔贲张,龇牙咧嘴地咆哮,把明月摇得嗷嗷求饶,她说一,明月不敢说二。
奈何实在不符合她冷艳的形象,只好作罢。
明月想了想,老实回答她,“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乔小红咬牙,“你知不知道把我一个人留在闽州跳水队是多痛苦的事?如果不是想着有一天你会回来和我一起跳水,我老早甩手走人了!”
明月苦笑,“我们家的欢笑声随着阿英的离去而消失,阿嬷的身体大不如前,阿妈的精神受不得一点刺激,阿爸又要照顾她们,又要工作养家,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假如我不在家,阿爸就太辛苦了。”
“那你想过自己没有?放弃自己的跳水天赋,放弃孙教练对你的期许,放弃苦苦等待你回归的朋友,就这样在渔村里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每天从睁开眼睛到入睡,没有(浅草微露整理)一点点属于你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孟明月!你把那个咬着牙怎样都不服输,比赛场上沉稳镇定的自己丢到哪里去了?!你把那个明月还给我!!”乔小红终于忍不住朝明月咆哮。
明月并不恼火,她将头轻轻靠在老友肩膀上,“……我只是把那个明月,藏在心底深处,不敢放纵她出来见你……如此而已。”
她曾经的梦想,是和姐姐,和林渊,站在同一个赛场上,一同庆祝胜利,分享荣耀,然而这梦想如今随着姐姐的离世,林渊的终身瘫痪而变成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这是明月最最无法面对的。
乔小红伸手推明月的脑袋,“别靠着我,沉得要死!”
明月轻笑,“又见到你,真好。”
乔小红叹息,“我这次来,要无功而返了,是不是?”
两个女孩子并肩坐在一处,笼在她们四周的晨雾渐渐散去,蓦然间太阳破雾而出,清晨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了身心。
远处汽车引擎声渐渐近了,明月拉起乔小红,“你没赶过集罢?要是没事的话,今天和我一起去赶集吧。”
乔小红不想将明月逼得太紧,遂点点头,“好啊。”
两人上了车,明月下意识拉着乔小红选了车厢中间的位置,而不是司机后面的座位。
乔小红微微闪眸。以前她们最喜欢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上,觉得视野开阔,汽油味道不那么浓重,震动也没有后面那么强烈。可是现在,明月刻意避开了这个位子。
那场事故带来的负面影响之深远,恐怕绝非三言两语能化解的,乔小红有了这样的认知。
明月带乔小红到镇上。
这两年赶集也不像以前如同节日般的隆重了。如今交通便捷,市场上店铺林立,货物品种繁多,货源充足,往日里半个月一次的市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攒足钞票等到赶集的时候到镇上来买东西的热闹景象,已经逐渐被每天人来人往的繁忙所取代。
明月和乔小红在镇上车站下了车,两人牵手从车站往集市的方向慢慢走去。一路上不时听见有店铺里传出四喇叭录音机播放的流行歌曲。
明月镇定如常,乔小红却想笑不能笑,忍得极其辛苦。
“你们镇上……很流行?”
明月耸肩,“这半年格外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