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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魂魄既已送回来,你可以走了,龙骸城不欢迎你。儿子们,赶人。”
四海龙主袍袖一扬,要众龙子将她扫地出门。
“你会救他吧?!会吧?!”她尚未从四海龙主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
“救不救他,不用你管。”
救,当然一定救,四海龙主却不想明白告诉她,顺遂她的心意。
“他是你儿子!”她心急如焚,眼神惊慌,“你不会眼睁睁放过帮他还魂的机会,对吧?!拜托你救他,别让他重生的机会流失掉——”
“这种违逆父母的孽儿败子,为了一个女子连家人都不要,救他做什么?!再给他一次伤透爹娘心的不孝机会吗?!我儿子够多了,不缺他这一只!”四海龙主故意说得恩断义绝,摆明与延维唱反调,要看她慌乱失措,替他家儿子报仇。
延维倒抽寒息,将四海龙主的气话当真。
“不、不可以这样……不可以不救他……”她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仓皇,教她浑身战栗,她碎喃着这两句话,不断重复。
魂魄有了,肉身在了,连龙角也收藏着,大好的还魂机会,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不可以……
这种违逆父母的孽儿败子,为了一个女子连家人都不要,救他做什么?!
又是她的缘故……
四海龙主因为气恼她,才迁怒到狻猊身上。
气她拐走了狻猊,气她害狻猊落到今日下场,气她纠缠狻猊,破坏他与家人亲情。
“我……我走,我离开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他!又或者,我去找西海龙王领死,死了便不会与他再有瓜葛!——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只求你救他!”她从微弱的呢喃自语,到后来,匍匐在四海龙主脚边,每说一字,便重重叩首一回。
她的突来之举,教众人一时愕然,只能定定看着她咚咚磕头。
“我不再找他!不再纠缠他!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教他这辈子都寻不到的地方,我会消失的干干净净,像这世上从来没有‘延维’这号人物存在过一样!”她急急允诺,不要四海龙主因她之故而放弃狻猊。
是她不好。
是她恶劣。
一切一切全是她的错,不关狻猊的事。
救他吧……
“你可以让他忘记我,洗去关于我的记忆,将一切回归到我不曾来过的宁静,好不好?!只要没有我,狻猊他会乖的,他会是你引以为傲的好儿子,求你救他——我发誓……不,我可以用言灵……用言灵发誓,我若再见他,让我不得好死!让我碎尸万段!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她凌乱而焦躁地说着,其中言灵交杂,已经分不清哪几句注入了术力,然而,无论是哪一句,句句内容皆是不利于她。
她可以被忘记。
她可以失去他。
她可以终其一生,都不再见他。
如果这些可以换回他还魂的机会,她全部都能做到。
“你若担心我毁诺,怕救回狻猊之后,我会违背现在说过的誓言,与他继续纠葛,你可以当场取我性命,一劳永逸地除掉我,这样好吗?!行吗?!能答应……救他吗?!”
为他求生的声音,回荡厅里。
静寂的深海,被她一遍又一遍的磕求,扰得难以平息。
众人困惑了。
倘若她是一个心机深沉,拐骗狻猊代替她去死的混帐,何以要为狻猊求一线重生机会,做到这种地步?
西海龙王带回狻猊尸首时,并未对她多加唾弃,只幽幽叹道:
这两个傻子,不争活,只争死。
不争活,只争死。
又或者该说,只争对方活,不顾自己死。
四海龙主忽而一叹,阻止她的连连叩首哀求:
“就算你没带来他的魂魄,我也正准备走一趟地府,向阎小子套套交情,讨回狻猊。”他不再戏耍她,拿不救回儿子这等谎言骗她,缓缓吐实。
打从知道儿子死讯,他便有此打算,并不若他口头上的冷血无情。
为人父母,怎舍得见儿女早逝,那是剐心之痛呐!
延维抬头,眼里水雾迷蒙,一片泪光。
他……他的意思是……
“我会救他,连带替他修妥龙角。龙子断角,要再接回,得尝尽好一番痛苦,那可不是拿米粒黏黏就能了的事。与生带来的角,轻易舍弃掉它,本属逆天悖道,断角容易接角难,有些龙族人,在接回第一支龙角时便支持不住,干脆放弃,或是过程中熬不下去,死于剧痛折磨。”
“那狻猊……”她听得心惊。
“兴许,她死得正巧,让我能在他魂魄未归前,将他的身体完整修复,等龙角与身体密合的痛苦过去后,再替他还魂。”看来,误打误撞,也撞出了一件好事。
她绷紧的肩头松下,吁出安心的无声笑叹。
“那就好……”欣慰低语,喃喃溢出。现在才开始感觉到,脸颊被削去肤肉的部位,好痛,还有额头,也好痛……
明明很痛,她却忍不住微微笑着,眉眼间,只有心愿餍足的恬谧,丝毫看不见皮肉伤所带来的疼痛。
“……你要看他吗?”四海龙主一时心软,方才拒绝了她探视狻猊的请托,自己倒觉得于心不忍。
她回视四海龙主,芙颜带笑,泪水蜿蜒成泉,感激无比,缓缓地颔首……
轻似烟云的意识,飘飘忽忽,正在游移,正在流动。
慢慢的,意识清明了些,身体重量也扎实许多,耳边逐渐能听到杂音,不若先前空灵幽静,无人干扰。
身旁来来去去的跫音,逐渐清晰起来,甚至还能听到九弟坐在床边,啃食脆果的咀嚼声音。
好像有谁,正搅和着记忆,将某部分鲜明景象,捏得尽碎。
一个女人,回眸艳笑,眼里顽皮慧黠,手里拿着小小纸人,正无声说话。
记忆崩坏,女人变成一团被拧烂的纸,连同妖妍美丽的笑,同样惨遭捏弄摧毁。
他并不希望那个女人消失。
他想挺清楚她的嘴儿一开一合,状似愉悦地,在跟他说什么!
她是谁?
他认得她的,否则不会再脑海深处,不停涌现她的身影,或嗔或怒、或笑或哭,或是眸儿晶亮水灿,定定凝觑他,眼中交付着弄弄信任及眷恋。
每当他快把她看得更清楚,便会出现烦人的扰乱,毁去她的面容影踪,阻止他探究她的身分,不让他回想起她。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再三回荡,复诵着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头部疼痛欲裂,绵延不绝的刺痛感惹怒了他,眼前绝美微笑的女子,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却一而再、再而三,遭人扯裂破坏,扭曲了容颜,或是散成无数碎末的情景,大大激恼他。
够了!
他瞠目猛醒,抓住按在他额心的作乱手掌!
“咦?!——”龙主因他突然醒来而惊讶,下一瞬,则因手腕被狠狠扳折,毫无防备地哇哇叫痛。
“五哥醒过来了!醒了醒了!我去叫大家来——”九龙子开心嚷嚷,瞬间跑得远远的。
“你先帮我把你五哥的手拉开比较要紧呀呀呀——”龙主唤不回九龙子雀,教他奔远的身影。
第十七章
狻猊蓦地甩开龙主的手,双掌捂盖头脸,脑里疼痛未消,教他咬牙抗衡。
“狻、狻猊?……儿子?”龙主试探地叫他,见他没反应,伸手要去摇他。
“别碰我——”他以为龙主又要将手探进他意识里,搅乱他脑海中所有景物。他痛恨被侵入破坏的感觉饿,痛恨那女人在眼前破裂消散!
“好,不碰你不碰你……”龙主收回手,状似保证。
狻猊喘着气,呼吸凌乱急促,不一会儿,冷汗涔涔,濡湿他鬓际长发。
疼痛稍缓,脑海里的女子,没再遭人刻意消抹去,面容越发清晰,声音,由远而近,听得更加明白……
“你有没有事?觉得头很痛是不是?父王帮你把痛楚抽离,好不好?”龙主仔细观察狻猊的状况。糟糕,方才施法要消去关于延维的记忆,甫进行到一半,狻猊就醒了,也不知成功了没……
狻猊。
女人笑笑喊他,口吻并非柔柔绵绵那种嗲息,倒带点傲娇,好似她肯叫他的姓名,对他是多大恩宠一般。
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哪里都行……
女人又是哭,又是笑,狼狈的脸上涕泪纵横,笑靥却好美、好美。
若是你问过我,你把龙角斩断,来换取我的平安好不好,我会明白告诉你,我不要!我宁可在西海域被碎尸万段,也不要你这样做!
女人气恼至极,搁在腿边的双拳,抡得死紧,仿佛这番话,耗费她多大力气咆哮。
“……延维……”记忆如浪潮,汹涌澎湃,少掉龙主的阻碍,她在他脑内影向鲜明,一犟一笑、一言一语,此刻尽数回想起来。
“呃……谁呀?不认识这个人耶。”龙主故作无知,佯装没事人一般,把脸撇向一边去,心里仍怀抱奢念,期待法术等会儿便能生效。
“……”狻猊岂是如此容易操纵之人,他冷眼看着龙主的态度,不发一语,瞧得龙主困窘发汗。
他飞快厘清状况,他的身体在疼痛过后,转为舒坦畅快,久违的力量盈满全身,臂上龙鳞逐一浮现,更能清楚感觉龙角的复原,它正隐没于体内,如往常一样。
他最后的印象,是伫立于凉风阵阵的马鞍湖小岛上,替身咒策发,身形瞬移,接着映入眼帘,仅存西海域石室里,那面淡灰色的墙。
匆匆一瞥,快到来不及感觉疼痛,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他死去了,他知道,鬼差勾取他魂魄时,他同样一清二楚,只是失去龙角所反噬的虚弱无力,远超乎他想象。
疲累,是他唯一仅有的知觉,尔后如何随着鬼差走,抑是鬼差与他说了些什么,他则毫无所感。
此刻在龙号称醒来,除了还魂之外,不做第二理由想。
他在这里,她呢?
“延维在哪?”
“我没听过这名字。”龙主嘴硬,还在装蒜。
“……父王,你在我脑子里胡搅瞎闹的法术,已经失效,关于她的记忆,我记得很清楚,没有半点被你如愿捣毁,别再骗我了。”狻猊挑明了道,要龙主毋须睁眼说瞎话。
“失效了?”
“嗯。”狻猊笃定点头,间龙主一脸扼腕,他由蚌床上坐起。“为何要这么做?”要消去延维在他心中的记忆?
“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儿子,与那只小疯子最好别再有联系或瓜葛,若是能将她忘光光,对你对她都是好事。”龙主不再装做不识得延维,话甫说完,狻猊已起身,龙主立刻阻止他:“你才刚魂体融合,不躺下来休息怎行?!”
他推开龙主的手:
“她现在应该急着寻我……”尤其读毕他那封书信,不难想见她的打击,他要快些找到她,让她心安,让她欢喜。
“你这孩子——乖乖让我把小疯子从你脑海里一处干净,不是很好吗?!身体尚未复原,又要去找她?!”龙主气到跳脚。
到底是吃了人家什么符水呀?!
“她以为我死了,我怕她做傻事……”
虽将她托给勾陈,却担心勾陈对她疏于照顾。
以死相护,并非他的本意,但他那时术力渐失,连她的言灵都抵挡不了,除了走上这途外,他已无法可想。
她那么死心眼,就算他在书信里再三叮嘱,要她勇敢坚强,她仍是不会听话吧?
她一定又气又伤心,觉得被他所遗弃,恨他将她孤独留下……
更或者——
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哪里都行……
做出了生死相随的愚蠢傻事。
他可不想碰上他死她生,他生她死得遗憾错过。
走没两步,离床不远的他,被进房的二龙子和四龙子,粗鲁架回蚌床,压制躺平。
“这副虚样,想走去哪里?安分躺着吧你!”四龙子叉腰瞪他。光用两根指头就能推到他。
“四哥能欺负五哥,也只有现在吧?”九龙子笑眯眯靠来,一手托腰,另一手则连喂了狻猊几颗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