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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白旭整日躲在别墅里不见好，奶奶比小俩口还要急。下个月就是春节了，要是他这麽瞎著过年，家里连客人都不能请了。白家奶奶又重新联络医院，邀外地的专家来给白旭会诊，实在不行，打开他的脑壳看看也行！
听到奶奶这样安排，白旭都要气疯了，想安安静静地当个瞎子都不可以。叶萍大著肚子不方便陪白旭去检查，只能在家里等他回来。显然他们夫妻两人都极度讨厌医院，白旭回来之後，暴躁易怒。别的下人可以躲开，叶萍唯有忍著，幸好他尚无暴力倾向，顶多就是耳朵受罪。
某日叶萍上网时，发现高中同学会网页里在传，乔安娜与男朋友完婚了。大家留言都猜：乔大小姐不是因为知道白旭结婚死了这条心，就是因为她怀孕了，不结也不成。叶萍暗中偷笑，这两条原因都被猜中了！她把这消息传达给白旭，那死男人只是哼一声，说：“又一个男人倒霉了！”叶萍撇撇嘴，发现自己手机在响，便接起电话。
是叶母打来的，叶父元月底过生日，问白旭是否方便过来。叶萍只好又问白旭的意思，他回道：“去！”这事就定下来。
叶萍挂断手机，质疑道：“你连出门散步都不愿意，怎麽又肯去参加我爸的寿筵呢？”
“他是长辈嘛。”
看他这麽尊长，叶萍颇为感动。她比谁都了解这家夥有多不情愿出门，除了白奶奶之外，没人能使唤得了他。这次痛快地答应下来，确实给足了叶家人面子。
又过几日，接到表妹小露的通知，酒席的时间地点业已确定，就在白家名下的那家大酒店里包了个房间，另一层含义是庆祝两家人合作生意兴隆。这些事本来该由叶萍张罗操办，可她实在抽不开身，便由叶露代劳。叶萍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并且答应送小露一个名牌皮包作礼物。
约定之日，叶萍早上起来很卖力地替白旭打扮了一番，洗澡、刮脸、梳头发。他的头发长了些，她就用皮筋在後面给他扎了个辫子，前面碎发垂在额头，盖著眼睛，很有股颓废摇滚的味道。叶萍问白旭要不要把刘海剪掉一些，白旭抵死不从，骂道：“你少消遣我，被你剪了，我还能见人吗？”反正他也看不到，剪得好看不好看都没有关系，但他就是不要叶萍剪！
叶萍也不强求，抹了些发胶，让白旭的头发往旁边斜靠。看他脸色不好，打算上一点底霜之类的东西，可以显得气色红润。白旭烦得不行，叫叶萍不要再碰他的脸。两人热热闹闹地吵了一架，穿戴整齐之後，坐车出门直奔酒店。
因为是自己家的产业，去到之後都有专人陪同，将白旭一行护送到包房里。叶家人办的寿筵规模不大，只有叶父叶母，叶家大伯一家，叶家小叔一个人，还有几位资深员工，就十来个人。白氏也送了花篮和礼金过来，但因为这是叶家的私人聚会，没好派人参加。
大家吃饭聊天，说些喜庆的吉祥话，轮到白旭，便祝丈人健康长寿。到场的人都知道白旭有眼疾，故意避免碰到这个话题，反而让白旭感觉到很别扭。他是打算慢慢习惯不见天日的生活，可是才一出门就这麽尴尬，简直是寸步难行了。
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叶家小叔要看店，第一个就走了，叶家大伯一家与小叔同行，留下叶露在打电话。叶萍问小露：“你还有什麽安排吗？”
“我同学约我去逛街的。”
叶父不在意地笑笑，说：“那你快点去吧，别让同学等久了。”
叶家人等级观念不严，晚辈对长辈说话随便，小露撒娇道：“二伯，这次没能送您什麽好东西，等我毕业之後赚大钱，买个游艇送给您！”
白旭问：“为什麽是买游艇，不是买飞机呢？”
叶露咬牙道：“那东西还是姐夫来买吧，我没有能力。”
别的人呵呵笑几声，但都看得出来白旭心情不好。叶萍伺候他吃喝，自己也开始焦虑起来，不希望在父母面前表现得不和，她又问白旭：“你要不要喝汤？今天的海鲜汤做得很好。”
“不要。”白旭看不到，要是把汤弄得满身都是，那多丢人。他来这里坐了几个小时，已经尽到义务，再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叶露受不了这种气氛，赶紧说要去找朋友，起身就跑。本来还想和表姐聊天亲热的，现在看来还是躲远点为妙。小露离开之後，场面更冷，叶萍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喂白旭饭也不吃，送水也不喝，想和他说点什麽俏皮话，连理都不理，兀自蹙眉坐著，像是谁欠了他八千万。她决定倒些辣椒油放进杯子里，硬灌给他喝，可还没有行动呢，白旭突然说：“我想去看看我奶奶。”
叶萍立马回道：“我陪你去。”
“不用，她就在楼上的办公室里，我自己过去看她。”
叶父这才知道白老夫人也在酒店里，没请她来实在不合适。白旭摆手道：“我奶奶年纪大了，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我自己去看她就好。”就连叶萍也不让跟。直到此时，叶萍真的生气了，这个男人病了一个来月，她忍了又忍，已经到了极限。
父母用眼神示意叫叶萍跟上去，可她淡淡地说：“他自己找得到路，不用管。”这下白旭没有台阶可下了，从口袋里找出墨镜戴上，起身摸到外面。刚才叶露出门时把门关上了，白旭摸了半天也没有打开。座位离门较近的一位员工起身替白旭开了门，还想扶他出去。
白旭不耐烦地说：“别碰我，我自己会走！”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叶萍则在原地生闷气。那位老员工都追出去帮白旭了，叶父也叫她快点去陪自己的丈夫。叶萍板起脸说：“他没事，要是我跟上去，他会更生气。”受了太长时间窝囊气，她就想清净些，那死男人自己走了更好！
白旭在外面差点撞到墙，老员工走上去劝道：“姑爷，你不熟悉这里，还是……”
“放开、放开！别碰我！”白旭气急败坏地说，肩头一甩，墨镜都歪了。他扶正眼镜，摸著墙慢慢走，感觉像是经过某个人，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身体，他便说一声“对不起”然後继续往前走。这家酒店白旭来过多次，清楚走廊的尽头就是电梯，所以只要沿墙走肯定能到。
然而普通的一条走廊，到失明时就成了布满荆棘的艰辛之路。没走几步，白旭直冲墙边的绿叶植物而去，老员工叫道：“小心啊！”但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劈里啪啦乱响，连树带人都倒了下去。
“该死的，没事摆这麽大棵树放在这里干什麽！”白旭坐在上骂，鼻梁上的墨镜不翼而飞，伸手摸了半天没有找到。
老员工追上来关切地问：“姑爷，你没事吧？”
白旭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就是寻不著那该死的墨镜。老员工找到眼镜，递到他的手里，白旭也没说谢谢。旁边有个女人尖叫：“我的天！”直觉是与他坐在地上的凄惨有关。不想留在这里被人看笑话，白旭再也不拒绝跟班的帮助，戴上眼镜，对叶家的员工说：“你快带我离开这儿！”然後便被扶进了电梯。
白老夫人其实并不在酒店，白旭这样说只是为了逃开人群。头痛得要死，像是有几百根针在里面扎个不停，他在电梯中就忍不住哼出声。到了酒店顶层，奶奶的助理就在那里做事，看到白家少爷来了，忙请进办公室。白旭倒在沙发上面，叫所有的人都不要烦他。
叶家的员工已经离开，可是奶奶的助理却吓得半死，白旭额头上直冒冷汗，那样子像是得了重病。助理问白旭要不要去医院，白旭恶声恶气地说：“你们都别烦我，叫我死了算了！”现在不止头痛，连心脏也感觉痛起来，简直是把他钉在钉板上来回地翻转。
他才叫完，叶萍推门而入。方才回去的老员工告诉她白旭在这里，又说他的情况很不妙，叶萍的火气马上就消了，追到楼上来。她走近沙发，轻声地问：“你很难受吗？”
“你怎麽来了？”白旭闷闷地说，从包房走出时，还以为她再也不会理自己呢。
叶萍苦笑，挨著沙发边缘坐下，白旭便自动缩到里面，反正这沙发很宽，他们两人挤都可躺得下。女人微凉的手摸到他的头上，阵阵的刺痛也就不那麽明显了。白旭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身边人的气息上，看她这麽快就过来找自己，他暗中有些高兴。
“你今天脾气这麽坏，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
“嗯。”
“你直接说出来就好，我们马上就走，干嘛摆出那种姿态，看了让人生气。”
“我头好痛，你不要气我。”白旭伸出双手，环著叶萍的腰。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好在他手长，勉强能圈住她。鼻子吸入熟悉的香味，心也渐渐安定下来，白旭哼叹地说：“我好害怕，如果要当一辈子瞎子，我不能忍受。”
29
叶萍心猛然一跳，首次听到白旭说出这种话。他终於承认自己害怕了，面对疾病软弱无力，就连医生也无法帮助他。她低头审视男人的面容，因为病痛，也因为焦虑，除了眼圈和眉毛是黑的，其他五官都是一片惨白，包括嘴唇。叶萍心疼，手指顺额头向下抚摸，游移至挺翘的鼻子，然後到干涩的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还是去医院吧，万一有什麽事呢。”
“不要！”白旭拒绝，嘴唇咬到叶萍的手指。她想抽手，他就咬痛她，让她知道他有多难受。叶萍哭笑不得地说：“你松开，很痛。”白旭含著手指说：“我没咬断。”他现在头像是要炸开，不做点什麽事情分心的话就会发疯。
叶萍看他耍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弯腰低头，在男人的唇边落下轻吻。叶萍很少主动吻人，白旭吓了一跳，嘴巴张开，问道：“你干嘛吻我？”叶萍马上抽回手指，笑道：“终於收回来了，哈哈！”
“卑鄙！”白旭轻声咒骂，收紧双手，把女人勒得很疼。
叶萍淡淡地说：“你现在虐待的是你儿子，要是他有什麽问题，奶奶不会放过你。”
白旭马上就松手了。他和叶萍闹了一会儿，头疼减缓一点点，但还是很难受。不想走，不想动，不想做任何事。叶萍摸著他的头，没有发烧，又问道：“你要不要喝水？或是吃点什麽？”刚才在酒席上白旭吃得很少。
“不用了，我在这边歇会儿就好。”
叶萍嗯了一声，坐在沙发边缘的姿势不太好受，於是起身想要换张沙发坐。白旭不许她离开自己，抬起身体，把长沙发的一角让给她坐下。他侧躺在剩下四分之三的地方，头倚著女人的侧身。白旭腿长，不够伸直，就蜷缩得像只虾子，叶萍见了苦笑不止，直说回家躺著不是更好？
白旭回道：“我头晕，再待一会儿。”
然後他们就在沙发上窝了一下午。叶父叶母打电话来问白旭有没有好一点，叶萍说他没事，请父母放心。手机才关掉，奶奶那边又打过来问白旭的病，如果太厉害了，就应该送到医院去。叶萍回道：“他说他死也不会去的，我拽不动他。”
白奶奶生气地回话：“那就等他死了，直接拉到太平间去！”说罢挂断。
叶萍幸灾乐祸地说：“看吧，你这麽倔，把奶奶都气坏了。”
白旭哼道：“我气她又不是一两天了，只是这几年她变得不能容忍我了。”
直到太阳快下山了，白旭才感觉好些。他慢慢地爬起来，对叶萍说：“我们回家吧。”叶萍想扶他，白旭不肯，坚持自己走，可是走出去没几步就撞到小沙发的边角，差点就摔倒。叶萍在旁边拉起他，这回终於老实了。两人手牵手地下楼，坐上家里派来的汽车，开回到海边别墅去。
路上白旭都不太说话，头倚在靠背上，眼睛茫然地睁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