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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及这平生最敬重的人名,叶风心潮澎湃下放声长啸,声震穹隆山中,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收声。
刀王看着叶风豪情冲天,眼露欣赏之色。
叶风长施一礼,“小子一时情难自抑,请前辈继续说下去。”
刀王面含微笑,毫无不悦之色,浑若无事地继续道,“武林中名头稍响的门派中,海南落花宫的飞叶流花属于暗器,无双城的成名绝技是为补天针。就如江湖上最为隐秘的四大家族,诸如点睛阁的醉欢掌、翩跹楼的折花手、温柔乡的缠思索和英雄冢霹雳功,亦都不是以刀成名的武功。是以纵观茫茫江湖上,单以刀而论的英雄,便只有老夫与你了!”
叶风谦然一笑,“能得刀王如此推崇,叶风无悔矣。”
刀王眼见叶风不卑不亢,淡然自若,又是一阵放声长笑,“所以你现在应知我为什么要看你的刀了。不管有没有将军请我出山,这一看迟早都会发生。”
叶风胸中豪气上涌,“我来忘心峰,便是要让刀王看刀的,何况我也很想看看刀王的不老刃。”
刀王成名数载的刀正是名为“不老”!
刀王大笑,“哈哈,好小子,吾道不孤啊!”
叶风微笑,合掌为礼。
刀王笑毕。沉思、肃容、长叹,“只可惜这一看早了几年。”
叶风问道,“晚几年又会如何?”
刀王不答,冷然一笑,慢、慢、慢、慢地解下背上的刀。
是解刀,不是拔刀。
只见刀王先是将背上的包袱轻轻捧在手上,左手平端不动,右手一层一层地缓缓解开包在外层的油布。
那层油布已然陈旧,夹缝中还落有不少灰尘,看来已是有多年未打开了。
叶风瞳孔骤然收缩。
刀王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似在呜呜作响的山风中击打着节拍,低吟着、放歌着、舞蹈着……
刀王虽只是平平常常的几个动作,可在叶风眼中却看出了一种封王拜相般的庄重;抽茧剥丝般的细心;品竹调丝般的精致;研墨挥毫般的潇洒……
那已不仅仅是解刀,而是有一种将生命供奉于高堂殿宇般的虔诚!
布尽、刀现。
那把样式古拙的刀仿若有生命般跳入刀王的右手,刀王执刀退开三步,目光锁紧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这世间只能有一个刀王?”
叶风缓缓点头。
那一刻的刀王瘦小的身躯蓦然显得高大起来,就像是那把不老刃给他注入了什么魔力,但见他神情肃穆,眉目怒睁,衣袂飘飞,须发皆扬,全身骨节格格轻响。
不老刃在刀王的手上仿佛重若千斤,一寸一寸地从腰间抬起,待得刀与胸执平,刀王抬眼望向叶风,目光如电般射来,一字一句地道:“拔、你、的、刀!”
第五节一刀一虚空
什么时候的刀王是最可怕的?
当然是有一把刀握在刀王的手上时。
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块锈了千年的凡铁,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柄不经敲折的木剑!
只要是被刀王握住的,就是一把千古神器!
更何况,现在刀王手中的是他威震江湖几十年的“不老刃”!
刀光划亮了阴沉的暮色,在瞬息间似乎整个天地亦为之定格,整个穹空亦在为之屏息。
什么时候的叶风是最可怕的?
那是碎空刀尚未出鞘的时候。
不依常法进击的碎空刀如果不出鞘,就根本无从知道其刀路、刀意、刀气、刀势……
没有人知道乍出鞘的碎空刀会从什么角度突然袭来,会从什么地方一击致命!
不出鞘的碎空刀能不能抵得住蓄满势道而全力出手的不老刃?
穹隆山顶上,江湖上最负名望的二大刀客相遇,谁能胜过谁?
那一刻在祝嫣红的眼中是许多缓慢而动荡的碎片,暮色下的叶风与刀王就像两道飘忽的影子,她睁大了眼睛,亦只能看到被电一般的刀光所照亮的身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她想,要不是为了自己,叶风还会不会主动来找刀王?
然后她忽然担心起来,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最后凝固在记忆中的,便只有初见叶风时那爽朗的笑,不羁的眉眼,执刀立于风凛阁的样子……
当不老刃雪亮的刀光劈面而来时,叶风没有退让。他的右手尚搭在碎空刀柄上,上半身却急速地晃动着,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绳索将他在悬崖边来回扯动,每每从间不容发的缝隙中避开不老刃。
“好!”刀王一招势尽无功,退回原处,赞道,“老夫称雄江湖四十年,能刀不出鞘就破我一招的,你是第一人。”
叶风眉尖一挑,“刀王第一招三分力实七分力虚,我若是拔刀应拼,只怕会引出无数后着,索性寻险一博,何堪刀王如此称道。”
刀王傲然道,“叶小兄你有所不知,二十年来我苦穷心智,创出七刀,此招名为‘有间’,实为这七招之始,而你能看破其中刀意,从容避开,已足够我夸你一句了。”
叶风一笑,“无刃入有间,看来我是在误打误撞上才破了这一招。”
刀王豪然大笑,“好一个碎空刀,好一个无刃入有间!我将这七刀唤做‘忘心七式’,乃是我毕生刀艺的精华,只要你能接下这七刀,老夫立时便认输了。”
叶风亦是大笑,“能与刀王力拼七招,正是小子梦寐以求。”
刀王大喝一声,双手缓缓举刀向天,臂间就如挽了千斤的重物;可脚步却是虚浮无根,就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劲极轻。给人一种就要飞天而起,再凌空扑击的感觉。
叶风眼露凝重之色,稍退开半步,右手仍是握在碎空刀柄上,却仍是无意拔刀,而是纯取守势。
也不见刀王如何作势,仅仅踏出一步就已倏然而至叶风的面前,不老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电般迎头劈下……
叶风再退半步,右手轻挑,碎空刀连刀带鞘往下疾沉,却是点向刀王踏前的右脚。
刀王大惑不解,若是让叶风的刀鞘点实了,纵然可废自己一足,可不老刃挟势而来,只怕要将叶风劈成两半!叶风这一招是何用意?
正思忖间,刀光一闪,碎空刀终于脱鞘而出,直迎不老刃,而刀鞘却仍是飞刺向刀王的右脚……
刀王以左足为基点发力,身体就像一个陀螺般反向旋开,右脚正好避开碎空刀鞘,只是那劈头而至的一刀也失了准头,从叶风的耳边斜滑而过。
刀王再度退到原地,面上惊喜相交,点头道,“我倒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这种方法破我这一招‘兜天’。”
叶风犹感觉到刀王这猛烈的一刀从眉间发稍前掠过的劲风,发根亦被撕扯得隐隐作痛,“刀王这一招太过霸道,若是不以奇招破之只怕必要溅血而止。”
刀王眼视浮上天边的一轮明月,静默良久,方才发话,“你可知我那日在快活楼第一次见你的碎空刀时,有几成把握可以胜你?”
叶风皱皱眉,“请刀王明示。”
刀王叹道,“那日你劈向点江山骰筒的一刀,由于我身在局外,旁观者清,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力由心生,刚柔相济,我实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叶风低头不语,静等刀王的下文。
刀王转头眼望叶风,厉喝道,“不过我现在却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风脸色不变,想了想道,“刀王可是怪我未出全力吗?”
刀王摇摇头,“在我的忘心七式的催逼下,没有人敢不用全力。只不过用刀的人最重刀意,而你此时刀上全无杀意,在此动辄生死立决的时候,实与送死无异。”
叶风叹道,“叶风明知刀王对我爱护有加,实是激不起胸中杀意。”
刀王再喝道,“你错了。若是你故意留手,我亦势必不能将刀意使足,届时只怕就是你我一同毙命于此!”
叶风浑身一震,他的刀法虽是无师自通,但悟之于自然天道,经刀王稍稍一点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微妙。
刀王此语大有道理,若是叶风有退让之意,刀王纵然能照样毫不留情,但在这般情况下心中必有一丝不甘,刀势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减。若是与一般庸手对敌自是无妨,但遇上叶风这般同级的高手,如果不老刃击中叶风,刀势一挫下已然不能再敌住叶风中招后于本能下的反击,那样最大的可能便只会是两败俱伤。
只有对敌双方尽出全力,若是真能拼个势均力敌,才会在互相对峙的情况下渐渐化解对方的刀意,力争求得不胜不败之局……
叶风想通其中道理,心魔顿解,右手碎空刀平指刀王,“刀王尽可放心,尚有五刀,叶风必将全力一博!”
刀王哈哈一笑,不老刃迅疾劈出。
这一刀又是与前二刀不同,刀势轻灵飘逸,身随刀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尽,源源无穷,一刀就似化做了千百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
在刀王连续数刀的催迫下,不老刃的刀意浑然一体,圆钝无锋,空气中就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而漩涡中心刀气最烈处,正正对着叶风。
那一刻叶风的耳中全是不老刃尖利的呼啸,眼中满是不老刃凛冽的刀光,几乎不能视物。
这看似轻灵的一刀,声势上却是如此刚猛。
叶风被人称为“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这种看似轻柔实则浑厚的刀路正是其所长,如今被刀王这般循势攻来,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化解。
叶风大喝一声,碎空刀往前急挑,全凭一股超然的直觉,以强对强,以简化繁,以拙击巧,变化五次后终于击挡在不老刃的刀锋上……
“当”得一声大震,交手三招来,不老刃与碎空刀第一次相碰。
叶风倒退三步,方才化去蓄满刀王四十年功力的一刀,心口血气翻腾,知道功力上比刀王差了不止一筹,若是其它对手还可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但碰上刀王这样招数上绝不逊于自己的刀术大师,实是败面居多。
刀王原地端立不动,一股笑意从嘴角逸出,“你能在那千均一发的时刻看出我这招‘虚空’的最强处,以硬碰硬而化解,果是不枉碎空之名。”
叶风只觉得右手酸麻,若是刀王此刻强攻而来,只怕立时便要处于下风,知道刀王是故意给自己留隙回气,苦笑道,“不瞒刀王说,此招‘虚空’几乎将我全身骨头击散了架。”
刀王却像是看穿叶风的心思般泰然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这三刀用尽全力,欲要再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叶风心中震撼,也不答话,只是抱刀微施一礼。
刀王眼望天空漫天星辰,语出奇兵,“你知道什么是美丽吗?”
叶风愕然,再也把握不到刀王的心意。
到了此时,他已是全然处于下风。
第六节一生一寻欢
祝嫣红的声音从侧面响了起来,“美丽不过是一种流于表面的东西,所谓千古佳人、荷笠斜阳,最终都不过是红颜怅老、青山远归,真正能在心中美丽永恒的,唯有刻骨的一刹记忆而已!”
刀王眼中掠过一抹怅然之色,“美丽从无实质,亦无标准,一切均是由心而感。正如俗世中的红颜在佛道眼中无非一臭皮囊,而佛道眼中的彻悟通透对凡人来说亦是痴人说梦。”
祝嫣红道,“按老人家所说,岂不是一切皆妄,一切皆空,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美丽?”
刀王呵呵而笑,“每个人心中的美丽都是不同的,如我一生都在追寻着那刀道的极致,每当看到寒光冶冶,刀芒碎入虚空的那一刹绚烂,心中的感悟岂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
祝嫣红奇道,“老人家心中的美丽就是如此简单吗?”
刀王对着祝嫣红说话,眼中却是紧盯着叶风,“为何要那么繁复?春来冬去,花谢花开,亦只有一次最盛。含蕊待放时最是诱人遐思,待得怒放枝头后,零落凋谢时,才惊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