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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将军目光闪烁不定,似是在打量叶风,又似在想着心事。
整个忘心峰顶上,鸦然无声。
刀王长吸一口气,打破僵局,“请问明将军如此做法是何用意?”
明将军不答反问,“刀王以为我为何要来此?”
刀王豪然一笑,“你是来向我讨债么?”
明将军淡淡道,“我本来是很想看看刀王这些年来有什么进步,可事到临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欠我的,我随时可收,何必来讨!”
刀王冷哼一声,不老刃已擎在手中,“你不妨来试试!”
明将军抬头迎视刀王凛冽的目光,柔声道,“你可知道我二十年前为何饶你不杀?”
叶风心头一悸,何曾想刀王所说欠明将军一个人情竟然是如此生死大事。而将军此刻当着几人的面前明说出来,竟是不给刀王留丝毫的情面。
刀王一震,面色变得惨白,不老刃遥指明将军,“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不到,你现在如要想杀我,敬请出手!”
明将军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举止从容,浑不因刀王的刀势而有半分失措,声音仍是柔和有韵,“你为何做不到?”
刀王目光如火,掷地有声,“因为我根本不想做!”
明将军大笑,“我那时不杀你,不过是以为你经过二十年的卧薪尝胆,能给我一个惊喜。可惜如今看来,刀王已然老了。”
刀王大喝一声,“谁说我老了!”
明将军锐目如针,“见了碎空刀劈中历老鬼的那一刀,我心目中的刀王已然不是你了!”
刀王呆了半晌,执刀奋然道,“无论如何,我决不许你伤害他。”
明将军哈哈大笑,“我既然能给你二十年,为何不能给他?”转头望向叶风,“以你的天资,日后当是可与我一战的劲敌。可惜我不能给你太多的时间,七年后我们再约战于此,叶小兄意下如何?”
叶风心中一震,何曾想到自己心中这个大敌竟会如此看重自己,一时愕然,说不出话来。
刀王亦是动容,“为何是七年?”
明将军叹道,“我今年已是五十有三,七年后便已是花甲老人,这七年亦是给我自己一个期限、一种压力,让我不致于寂寞之余浑忘了进窥武道的极峰!”
寂寞!
也许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凛傲,也许那是一种弦断无知音的萧索。
叶风朗然道,“既然如此,将军何需让水知寒放过我,安知我不需要这样群敌环伺的压力?”
明将军闻言不怒反笑,“好!我倒真是小觑了你,你养好伤后尽管去找水知寒的麻烦,不过可别未等到七年之约便让他杀了。”
叶风冷然望着明将军,“不用你开口,我也决不要你这份人情,不然日后对战岂不是缚手缚脚,未战先败!”
明将军抚掌,再度放声而笑,“好一把碎空刀,只盼到时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我这些年早已等不及了。”
叶风强按住心潮,问道,“你在等什么?”
明将军,“我等的东西届时你自会明白!”
祝嫣红淡淡道,“明将军可也是等那份堪堪触手可及却又宁任盼待一生的美丽吗?”
明将军一愣,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祝嫣红与叶风,眼中大有深意,“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间之事如雌雄相峙、阴阳莫辨,从来都是只有极端,没有中庸。男欢女爱间如是,空名虚利间如是,富贵荣华间亦如是。那虚空之中,什么才是永恒?到头来,你应该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若是想不明白便怎么也不会明白。”
几人静静听着明将军这段话,心头均是一片茫然。既隐隐觉得他说话含有至理,但其中亦是空泛浮华,虽让人若有所感,却是依然不明所以。
叶风暗叹一声,何曾想过明将军会在此忘心峰顶有这一番言语。既像是在点化自己,又是浑然不解其中意味,不由心头一阵恍惚,一时只觉敌友难辨,再也分不清这个生平最大的敌人的用意了。
刀王低首不语,他从来轻生死重应诺,刚才虽觉得自己一力维护叶风理直气壮,但此刻见明将军毫无敌意,不提他违诺之事,又觉得对明将军有愧于心……
明将军目光扫视众人,忽然一笑,“我言尽于此,这便告辞诸位。”竟然作势欲走。
叶风心中忆起一事,“明将军留步,叶风有一事相询。”
明将军应声止步,“叶小弟请问。”
叶风回忆起那日在五剑山庄后花园中与明将军相遇的情景,历历在目,“将军那日说起这世上只想了解五个人,又说我便是第五个,不知另外四人是谁?”
刀王、祝嫣红与沈千千都大为好奇,屏息静气等待明将军的答复。
明将军略微错愕,抬头望天,似是勾起了往事。
良久后,明将军才微微一笑,“说与你听也是无妨,这第四个人亦是一个少年英雄,便是京师中号称‘一览众山小’的凌霄公子何其狂,为人轻疏狂傲,但却是武道上的不世天才。”
众人早闻过凌霄公子何其狂的大名,单从他的名字中便读出那一抹骄狂,想不到明将军居然对其如此推崇。
刀王点头道,“何其狂的武功变幻莫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实在不枉将军的看重。却不知第三个人是谁?”
明将军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第三个人是一位女子,我却不想说她的名字。”
几人心头释然,明将军这些年威名太盛,江湖中人都将其视为神话,却忘了他亦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喜欢的女人,一时都觉得与明将军的距离大大接近了。
明将军见到诸人脸上的神情,哈哈一笑,“我最想了解的第二个人你们刚才已见过了。”
叶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水知寒!”
明将军缓缓点头。
众人恍然大悟,水知寒一代宗师,这些年却甘为将军所用,到底为得是什么?
这个问题只怕唯有水知寒自己明白了。
明将军静默半晌,眼闪精光,望着叶风道,“你的碎空刀纯走精神之道,凭的就是一份不滞于物的心志。‘刀不是你,你却是刀’。这一点你可千万要记往了。”
“刀不是你,你却是刀!”
叶风闻言一怔,明将军此语如金玉良言、晨钟暮鼓般点醒了他,心中大有所悟,却实在不明白将军为何要如此待他,不由抬头向他望去。
明将军微微一笑,出言却是石破天惊,“叶小弟不必多疑,只因我看出你对我有了一丝好感,深怕这会影响到我们七年后的决战呢?”
叶风愕然,心中思索一番,昂然答道,“敬请放心,我与将军之仇不共戴天!”
明将军哈哈大笑,“我却尚存一线怀疑,只怕叶小兄见我放过你二次,届时不能尽力而战。难以发挥碎空刀的精髓,岂不是让我大失所望。所以我已决意再给你加上一份仇恨……”
叶风此时再也把握不到明将军的心意,失声发问,“你要如何?”
明将军转头冷冷望向刀王,“刀王一向是我看重之人,可敢让我敬你一杯血性豪情么?”
刀王心头一凛,已隐知其意,将心一横,放声大笑,“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我敬谢不敏。”
明将军冷哼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沈千千毕竟少女心性,一时浑忘了刚才的悲痛,追声问道,“第一个却是什么人?”
明将军的声音从山腰传来,却是答非所问,“刀王还记得欠我的情吗?”
刀王眼光一黯,仍是朗朗传声道,“老夫看到刀道有继,生平心愿已了。你想我如何?”
明将军去得好快,这一次的声音却是从山脚下传来,却仍似近在身旁般没有丝毫减弱,“好!既然有了新刀王,你以后便不用再使刀了吧……”
刀王垂头沉思良久,忽然扬首向天,放声道,“你放心,我刀王欠下的,总是要还!”
不老刃刀光一亮,刀王左手挥刀,可那一道如灿胜日华的刀光——竟是斩向自己的右臂……
叶风大惊,欲要上前阻止,奈何身有重伤,一个踉跄,竟是眼睁睁看着刀王的右臂迎入刀光中,目光中尚含着一份壮勇的凄凉。
几人同声惊呼,血光迸现,刀王已是自断一臂……
“沈姑娘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刀王虽是痛得脸色剧变,却犹对沈千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将军最想了解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第四节最急是晚风,最瘦是黄花
这一夜,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天明。
沉甸甸的黑暗中,左是虚空,右也是虚空。一双空蒙的眸子,又能看到什么?感应到什么?
祝嫣红本不想流泪,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固执的女人,可这一刻,她直觉着沉沉的黑夜将她软软地包围着,心头莫明地泛起一丝柔弱,一滴温热的液体怯怯地滑下脸庞,被皮肤吸干,留下一小片泪渍。
夜凉如水,晚风最急。
听着木窗拍打着窗棂,似乎也一下下地敲在她的心上。
撑了这么久的她,明日果真是一回解脱吗?
忘心峰上,龙腾空身死,刀王断臂,叶风重伤,沈千千心碎,而祝嫣红……
她执意下山孤身来见雷怒,无论如何,她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叶风没有留她,但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等待,他会留在那无名峰顶上,在那曾共同生活过八天的小屋中等她回来。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吧!而沈千千照顾着重伤的他,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放心呢?
这一路来,她的心时如朝阳般灿烂,时如夕阳般迷惘,时而似青天如洗,时而似乌云齐聚。
可每当想到他,每当想到他阳光破晓般的一笑,想到他在万军丛中抱紧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就会跳动得更加频繁、更加剧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份世态难容的感情竟已深深揉合入她的生命中……
这么多年来,似乎直到有了他,她才重新有了属于自己的——坦然洁净的情怀、欢跃清纯的心灵、多情赤诚的双眸、生机奔涌的血脉……
她,更有何求!?
五剑山庄尚余下的六大护法将她迎进五剑山庄,昔日的弟子也陆续回来了不少,五剑山庄似乎又恢复了旧时的豪气。可经过这么许多变故,在祝嫣红的心中,这殿堂依旧人亦依旧的五剑山庄,总是仿佛凭空多了一种寥落与沉闷,更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而雷怒,今晚就将回来。
今晚,她将面对丈夫雷怒的责骂、呵斥?还是一份沉痛、悔悟?
她不知道。她只想静静地解开这份心结,她只知道,不管雷怒是不是原谅她是不是理解她,她都会随着叶风海角天涯,相顾平生……
除非,雷怒杀了她!
但,这份心事她如何能与叶风明说?她不欲让他知道她已深爱着他,再也离不开他。如能求得一纸休书更好,若不是能,她如何舍得让心目中的英雄为流言所扰,消磨意气?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为雷怒于狂愤中所杀,她宁可叶风忘记她……
是以在那忘心峰顶,她才离开的那么果敢,离开的那么决绝。
她不要他再为此负疚,不要他再为自己做些什么,虽然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磨损着她的脚步,他的心音一直在牵扯着她的身影,几乎让她钝重地迈不开步子……
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足声,打断了祝嫣红的思绪。那是丈夫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怯怯地推开,雷怒静静地站在门边,就着铺洒满庭的月光,他的影子映在祝嫣红的身边,就像是一座黑沉沉地大山。
“你回来了!”祝嫣红习惯性的站起相迎。
雷怒不语,仍是端立在门口,也许是庭院中的婆娑树影,也许是房室内的流离月光,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不停地颤抖着。
“我……”祝嫣红蓦然慌乱起来,想好的说词全然无踪,不管怎么说,他亦是与她同床共枕数年的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