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谢谢你,米哈伊尔。”她真心地说。
他勾起一抹笑,“没什么。你只是营养不良。”
“今天乐团的排演你缺席了。”
“我不再去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去吧。那出歌剧会让人快乐。”
她不答话。
他深深地望着她,良久,说道:“我们要撤军了。”
她的呼吸突然一顿。
而他依然在笑。“我希望有人照顾你。当然,你们的内务部接手这里以后,瓦弗拉会更方便地照顾你的。”
然后他垂下了眼,浓密的长睫毛根根分明地将灯光的阴影投射在眼底。
“但是我又不希望……别人照顾你。”
她依旧没有说话。
“琳达,像解放的那天那样,拥抱一下吧。用你们布拉格人的热情。”
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他帮了她,让她靠着床头。
然后她看着他,终于慢慢伸出胳臂。
未待她完全抬起,他已经将她圈进怀中。如此紧紧地拥抱,以至她完全无法呼吸,厚呢料大衣上湿润的风雪之气整个包裹了她。
她窒息般地推拒,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快要闷死她,稍稍放松了手臂。
她反射性地仰头,他趁势弯下头来,用自己滚烫的唇含住了她的柔软。
她被牢牢禁锢其中,不能动弹一丝一毫。他的吻如此火热,仿佛要烫伤她,而又淹死她。
她的心脏没命地鼓动,脑中一片混乱,不明白究竟是他的喘息还是她的。
他的手指深深插/进她的卷发,让她紧紧地贴住自己,这炽热的吻仿佛无休无止无边无际,一直要到永远。
而她连微弱的抗拒也使不出,只能默默地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法承受的重。那是他赋予她的,从他抵死缠绵的舌尖,渴望吞掉她而终不能,渴望见到她而终须别离的极端压抑而沉痛的心情肆虐张狂着。
终究,他连道别也没有说,便让身体极度虚弱的她深深地沉睡了。
他吻了她的额头,美丽的发,一遍又一遍,咀嚼她香甜的味道,沉迷而又难舍。
最后他的手伸向矮柜,庄重缓慢地戴上了军帽。
第二十五章
琳达睡了一个长觉,仿佛从解放前一直睡到现在,无比缓慢,却也无比真实。军卡车的马达声,苏联士兵的响亮歌声不绝于耳,她在梦中只觉得这是解放日那天的喧嚣与欢腾,有什么人来过了么,却又走了,醒来时一切都那样寂静。
她还记得那个吻,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尤带热度的唇。
她不明白为什么内心如此空洞,巨大而无边无际的空洞如这无波澜的静谧一般。
“米哈伊尔。”她皱着眉,似乎反应了许久,才恢复一些力气。
“你连再见也不说。”她颤抖着睫毛,忽而又深深叹息:“没有什么再见了……遥远的俄罗斯……”
捷克战后准军事集团接管了特蕾津集中营。琳达看着自己的同胞,里面再无一个苏联士兵的影子。唯见地上一排排轮胎重重碾过积雪的痕迹,亦重重碾过她的心上。
“可是我没有真实地感谢你。”她擦了一把眼泪说。
雪地里的阳光正暖,满世界晶莹得好似水晶。脚步声嚓嚓、嚓嚓作响。她仰了仰头,对着红墙的影子弯起了嘴角。
什么是既冷又热的笑容,她觉得应该是他,如同他们的俄罗斯咖啡。
军事接管没有影响到火葬场的工作安排。
依旧是晚班,琳达前所未有地振作起精神,带上自己的琴,投入练习《费加罗的婚礼》。
“这是‘费加罗的葬礼’。”
她似乎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抑或是不久前那晚的回音。于是琴音愈发明亮起来,仿佛要强行叫人欢乐。
然而它再不是孤单的了,它很快变成了重奏,精湛华丽的技巧引领着她的弓和弦,深入她的音乐,最后淹没她,浸透她。
一分钟,她没有转过身,继续着她从未达到过的高水平境界。
两分钟,她情不自禁地微笑。
序曲结束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却难以克制地笑。
她垂下了琴,迅速回身,望着对面那个同样拿着琴的无比挺拔的家伙,红色火光蔓延到他的黑色帽檐与长靴上异样地泛着光,犹如男人漂亮而冷峻的眸子里某种难以熄灭的感情。
世界很安静,也很清晰,雪花覆盖着心声悄然落下。
“你不走了么?”
“不,我走了,又忍不住再回来。”
她扑上去,快要抓住他时又骤然停住,但是他已经张开双臂向她拥来。于是他和她都重心不稳摔倒,他的军帽落到了她的颈边,男性发香瞬间钻入她的鼻端。她贪婪地深呼吸,却由于过于贪婪而打了个喷嚏。
于是他们哈哈大笑,紧紧抱住对方。她不再挣扎了,乖乖被他圈进怀中,贪恋此时此刻的温暖。
“你会受处分么,米哈伊尔?”
“我快离开你的国家了。就在望见边境哨所的那一刻,我鬼迷心窍地克制不住想回来。所以我说还有一些重要资料忘了转交给你们负责接收集中营的同志。”
他觉得她在怀中僵了僵,于是更加拥紧了她的头,吻着她的发丝。
“所以……你还是要走吧?”
他吻了她的眼角,算作回答。
她瞪着他。“你的借口真差劲。你为什么回来?”
他坏笑,“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的吻?”
“昨天我的头脑昏沉沉。”
“那么现在呢?”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弯下头以吻封住了她的唇。这不再是昨天富于迸发的激烈之吻,而是能够知其情,体其味,察其心的浓情蜜意。
他低喃着,“琳达,我把我最心爱的琴献给你。从此你再也不能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意了。”
她既感动又恼恨异常。“我不接受。我恨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离去,我再也不惦记了,无论死的、活的,一个也不惦记。否则我活不下去了。米哈伊尔,我明天就忘了你,我会的,我讨厌你们把痛苦丢给我。……”
她越来越激动,于是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脏跳动既沉重又急促。
她渐渐说不下去,又强忍着再也不掉一滴泪,于是深深地窒息,不知为他的心还是为自己的不能负荷的心。
那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然后她睁开眼睛,发现阳光已经透过白雾氤氲的窗子在黑旧水泥地上投下一柱光亮。
“是梦。”她轻轻吐出,从补眠的草垫上缓缓坐起身,右手下意识地去摸身旁自己的小提琴。
过于光滑的漆釉触感让她的手指瞬间弹开。
一把精致的意大利琴。
琴身温润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一九四五年的平安夜贫瘠但美好。
指挥看了看华美灯光下的大家,干净、整齐,个个精神抖擞、表情愉快。
“所以,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第一个圣诞。从这里开始。”
楔子
灰黑的夜,水洼倒映着桥上的节节灯火,在舞动的高跟鞋下宛若琉璃。他的雨伞笼罩着她的红裙,以及两人旁若无人的优美舞步。
人们的注意力被这一对出格的舞者吸引,忘记了演讲。
桥塔边停驻着黑色轿车。男人注视着夜幕下旋转的红裙,任凭细雨将挡风玻璃迷蒙成模糊的点点滴滴。雨刮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挥舞起节拍,刷开油画般气息难忘的记忆。
舞毕,演讲者反应过来,斥责两人哗众取宠破坏他们的集会。
“祝你们愉快。”他笑着挥了挥黑伞,“多么美好的夜晚!”
轿车内清晰地播放着远处的每一句话。
监听者瞅了一眼身边的苏联顾问,不由得暗暗吃惊。此刻那张冷漠严肃的脸竟显得如此落寞而失神。
抑或是,今夜的雨太过沉郁和迷离吧。
第一章
一九四七年。
八月未央,暑气袭人。
炎热的候车间外,列车沿着铁轨滚滚倾吐着白烟,仿如烈日下的浓重云朵。云雀飞掠其间,忽来忽往的灰影连成明亮的弦,一线又一线,最后停留在廊檐下的长椅边,啄食一张油墨传单中印刷的饱满穗粒,发出悾悾的声响。
长椅上坐着的女人略微仰头,背靠石墙安静地歇息。蒂罗尔式草编帽的前端微微下沉,遮盖了她的大半张面容,仅露出小巧的鼻尖与瘦削的下颌,苍白皮肤和单薄身子透着病态与倦色。
吉普赛妇女肮脏的光脚在无聊等候的旅人之间来回穿梭,良久,来到她面前。
“姑娘,去哪儿?”
她垂下眼,从帽檐下方的深邃阴影里注视着外面的世界,淡淡一笑,“布拉格。”
“喔,需要占卜前程么?”
“谢谢,我没有钱。”
吉普赛女人并不丧气,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粗糙嗓音刮过她的帽子。
“知道么,我有时会为穷人免费服务。”
“谢谢。”
“你是个……苦难的人。”
“是的。谁都一样。”
“我看到无数亡魂漂浮在你周围。”
闻言,她瞅了对方一眼。
“……我是焚尸工。”
“如果你是个男人,我会猜测你的职业是军人。”
“恰恰我不是。”
吉普赛人端详她的面目良久,终究肯定而惋惜地道:“你会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
她怔怔了几秒,然后微笑:“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人是您。我影响了您今日的好生意么?”
“别提了。干旱简直要把全国的人都饿死。而那些人,你看见没,有力气发传单的那些年轻人,只关心他们的正义,却连半个子儿也不肯施舍给奄奄一息的老婆子。”
“是的,我看到了。他们看上去非常激动。我想象不出,战争结束两年多以后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如此激动。”
“这就像决斗。面对徒手的敌人,男人都是热血沸腾的野兽。但如果面对坦克,他们就成了烂泥。”
“他们在攻击什么?”
“嘿,是互殴。火车站外面的一群人代表美国,里面的代表苏联。好像人家不会打仗,他们倒要替人家先打起来。可终归谁也没给我们运来粮食。”
“最近饿死的人多吗?”
“你说呢?你家里还能揭开锅吗,姑娘?”
她没有回答,伸手抬了抬帽沿,眼睛瞟向售票窗口。那儿的工作人员不知所踪,几个要买火车票的人正焦急地围在外面等候。她熟悉的、许久不见而又终于再见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与她同样头顶着一枚蒂罗尔草帽,显得鹤立鸡群。
“你的同伴在买票?”
她回过神,重新掩低了帽子。“是的。”
“姑娘。你的命不好。与你亲密交往的人会有厄运。”
她不想理会这神神叨叨的吉普赛人,然而心情无端地忐忑,也十分不悦。
“我看得出,姑娘,你受过很多苦。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你离开了自己的出生地。”
她惊讶,而又不动声色。
“我生于布拉格。”
对方神秘地笑着摇头。“说谎没有用。自从你离开出生地,厄运就开始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或者死去。”
她紧抿着唇,面无表情。
“终归,你会回去的。我的孩子,愿你苦尽甘来。”
她伸手摸了摸裤兜,却发现自己穿着长裙,两年前进劳改营时的那一身,于是阖上眼,倾听树间的蝉鸣。
一切与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那时候她在铁网之内,如今在铁网之外。亦或许那时候她在世界之外,如今重返世界之内。
草帽外的阳光如此灼热,连空气都难免喧嚣。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口号,近处是铁路工人的梆梆铁锤声,亦有各种脚步从面前往来不息。世界充盈了起来,在这个严重饥旱的炎夏,于潮水般巨大的蝉鸣声中搁浅。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刮着提箱的破旧外皮,如同一个即将登陆的船客,回望身后无际的海面时,无端地紧张而茫然。
直到听见沉稳的皮鞋声渐渐靠近,她睁开了眼。
宽阔帽沿下露出一方弧形世界,此刻被穿着挺直西装裤与优雅白衬衫的男人完全占据,金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