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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帽沿下露出一方弧形世界,此刻被穿着挺直西装裤与优雅白衬衫的男人完全占据,金栗色的发汗湿了熨帖在额前,深邃而忧郁的蓝眸里溢着温柔无比的笑。
“琳达,我们回家。”他说。
蝉声儿似乎骤然停歇,烈阳下的火车线,村舍,工人和眼前微微俯身的俊雅男人都无比清晰而真实。
她缓慢地眨眼,然后绽出笑容,点了点头。
布拉格的午后,太阳光奇异地有所收敛,凝成淡白光晕仿佛融化在玻璃上。
窗边的男人紧抿着唇,梧桐树的斑影透过半拢的白纱窗帘将淡金头发覆上柔美的碎光。而盯住外间办公桌的俊美脸孔却是无比严肃,冰蓝色的眼睛冷峻而威严。
隔着半开的门板,只见一名身材粗壮的女士坐在做记录员对面无甚条理地慢慢絮叨。桌后另一位靠坐着的便衣安全人员表情烦闷不已。
“对不起,卡琅勃太太,您能不能说重点?我们向您提过的那些方面。比如汉嘉·瓦弗拉说过的有政治敏感性的话,以及他密切交往的朋友。谁最近去得比较勤?”
女士有些奇怪。“我从来就是这么说的。您也从没有不满意。”
今天恰逢苏联顾问来视察工作,结果就被看见如此糟糕的线人。秘密警察更郁闷了。
“瓦弗拉先生今天要接一个姑娘回家。”
“一个姑娘?”他有了兴趣,稍微挺起身。知名检察官的绯闻于公于私都是引人注意的。“是谁?”
“老瓦弗拉先生和夫人说她是远房亲戚家的女子。战前失散了,如今重新找到,成了孤儿,所以收留她住下。他们全家都很兴奋,很早以前就在布置房间和添置新日用品。夫人特地嘱咐我今天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秘密警察还想继续听下去,然而自里间传来的脚步声蓦地打断了他的联想。
他抬头,看到严肃的苏联顾问,便有些紧张。
“可以了。”后者漂亮的手指骨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顿时领会。
“那么,感谢您,卡琅勃太太。请到老地方领取这个月的酬劳。”
对方瘪瘪嘴,似乎难缠的样子。
“面粉最近太贵了……”
“很抱歉!我们要工作,再次感谢您的合作。”
终究女士讪讪地离开。
第二章
火车上,坐在琳达与汉嘉对面的是一位旧式绅士打扮的老先生,自称是战争年代以前的玻璃供销商,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十分狼狈与寒酸。
听说汉嘉·瓦弗拉的名字,他显得很兴奋。
“我知道您!战争快结束时德国人已经管不住我们偷偷收听英国广播了。我每天都和妻子守在收音机前听您播报战事,盼望盟军赶快赶跑德国人。所以刚解放,我就打听到了您这位播音员的真名。”
汉嘉微笑有礼地表达感谢。
“身在国外,能为祖国尽一份力是每个捷克人的光荣和义务。”
看得出对方的拮据,汉嘉主动去餐车点了啤酒、咖啡和小点心招待旅途中的朋友,三人便在白纱窗帘漏进的摇晃光影中不时闲谈。多半是男人的话题,琳达乖巧地靠在窗旁安静聆听。
对方的兴趣自然而然落到汉嘉本人与年轻姑娘身上。
“请恕我冒昧,您结婚了么?”
“还没有。”
“像您这样英俊有为的青年,又是知名的检察官,一定非常受姑娘们仰慕。”
他明白对方有所误会,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琳达。
只见她正侧撑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他微垂下眸道:“人们只有彼此钟情才会幸福。”
然后,用不刻意的语气介绍。
“这位琳达·罗莫娃小姐是我家的亲戚。是一个非常不幸也非常坚强勇敢的好姑娘……”
恍然发觉汉嘉提到自己,琳达回过神疑惑地瞅着他们。
“您很漂亮,小姐。能在旅途中遇上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士我感到很荣幸。”
她飞快低下头腼腆地笑。“谢谢。”
只不过,她完全看不出刚从集中营出来的自己能有多漂亮。满头短短的卷发,棉麻质地的旧裙罩在过于瘦削的身子上显得宽大不已,双手指节粗糙而伤痕累累,其它地方的皮肤则尽是苍白。
而身为男人,汉嘉十分理解老先生独到的眼光。
一个女人并不需要浑身闪闪发光才会吸引人。的确,琳达是灰暗的,但她的眼睛尤其迷人,像水晶般透澈明亮,有着小鹿一般纯洁动人的眼神。他知道,纯洁,在成熟男人心里意味着什么。
战后的列车总是容易晚点,今天也不例外。在闷热的车厢里呆了整个下午和傍晚,才听列车长广播由于铁路工人罢工本车将晚点四个小时。
所以,临近布拉格的时候,已是星光漫天的午夜。
老绅士仍在絮叨不已。
“在巴黎的里昂火车站,那些并排的铁轨简直比蜘蛛网还密集。从前布拉格也有多么发达的铁路网线啊,不比巴黎差。可现在只剩下这么几条。您看,中间那条还没有拆完。苏联人把能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可我们作为受害国什么也落不到。……”
琳达一直听得很认真。三十年代欧洲的模样,她已经印象不深,所以同样有些怀旧。
不过,她的目光并不盯着对方。她小心而礼貌地避开了老先生不断把未吃完的糖包、奶酪和黄油包全部揣进兜里的行为。
饥饿改变了一切。如果是昨天,她自己很可能也恨不得去抢。不过今天她回归了汉嘉身边,他一早给她带去了摩拉维亚香肠和烤面包,还有红扑扑的诱人大苹果。她吃得很饱也很满足,觉得幸福极了。更何况在他身边,即使列车晚点也能吃到丰盛的车餐。
所以到站时,琳达是带着幸福的笑容站起身,伸手拿过草帽。
周围的旅客们已经喧嚣不已地纷纷搬动行李和涌向过道。过道很窄,提前去拎行李箱的汉嘉被堵在了人群中间,静候列车员打开车门。
琳达侧过头望了望,窗外的夜风凉爽至极,铁轨沉寂在了城市的灯火中,一切仍旧是那么深沉而熟悉。
恍惚间,她看见废弃轨道上慢慢走来一个人影,浑身笼罩着静谧的夜色。
或许是断轨之间长满杂草的颓废感,突显得那抹修长的身影是那么的忧郁和……吸引人。
她不由得有些怔住。
帽子不小心掉到了轨道上。最终落在那人的脚边。
只见他仰头朝上看了一眼。
然后,半蹲下、身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谢谢您。先生。”
他走过来伸出手递上帽子,被车厢内灯光映亮的指骨异常白皙漂亮。
“乐意为您效劳。可爱的小姐。”
背后的阵阵喧嚣声使她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能拥有如此漂亮手指的男人并不多见,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然而笼罩于绅士帽阴影下的脸太过黯淡。最终她什么也没有看清。
“琳达——”汉嘉在唤自己。
她忙扭头大声答道:“我就来!”
穿越过道,她忍不住还是回头。
只见那人依旧站在那扇车窗的外面,隔着夜色与车厢内的种种阻碍,她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黑暗里那么明亮而执着的一双眼睛……
临下车门的一刻,琳达突然忍不住折返。
她逆着人流向里奔突,仓惶失措般。
“小姐,您丢了东西么?”列车员看到这个女人妨碍了别的乘客走出,不由得问道。
她摇头。
“那么,您怎么不下车?”
她答不出。只是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忧伤仿佛隐隐作痛。
最终,琳达随着人流下了车。
汉嘉正提着行李等着自己,轻易便发现她的颓靡不振。
“累了,是不是?琳达,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她微笑了一下。只是不复旅途上的愉快,一路无话。
出租车在夜色中的神秘布拉格辗转穿行。街上灰暗的建筑依旧如两年前一样古老破旧。每一座煤气灯都蒙着厚厚的尘渍,透过朦胧灯光只见石砌墙壁上张贴满巨大的标语和宣传画。
这似乎还是刚解放时被苏维埃红军占领时候的样子。
不过细看去,鲜红标志已经褪了色,许多贴在了新的选举宣传画报之下仅露出破败的毛边。
琳达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许是太突兀,汉嘉自前面转过了头探究般地瞅她。
这时刻出租车停下了。于是他又转回去,付了车资并礼貌地向司机表达感谢。
伫立面前的是一栋三层楼的砖瓦结构小公寓。东面是新砌的砖墙,因为三分之一的面积曾毁于战火,而西面爬满了开着细碎小花的可爱藤蔓。
最引人注目的是赭黄大门一侧精细雕刻的一座祈祷小天使浮雕。天使的面庞朝上,悲悯眼睛里滚滚流下一道道岁月沉积的深黑印记。
这便是聂鲁达大街四十四号——琳达度过充满音乐的童年的地方。
此时,四下里一片幽深和静谧,凌晨时分的整条大街和窄巷都早已沉睡。亦包括汉嘉的父母与家中的帮佣。
所以两人轻手轻脚地开门而入。
汉嘉带领琳达来到为她准备好的二楼房间,也不敢大声说话。
“好好休息吧,琳达。我父母迫不及待地想见你。明天他们一定有很多话。”
她笑了。“我也非常、非常想念他们。还有你。”
远远地有教堂钟声传来,依旧一遍又一遍地缓慢而沉重,和记忆中的童年如此相同。
被他拥住道晚安的时候,她忽然有点儿舍不得放开。
他亲吻了她的面颊,两边各自两遍。
他看着她的漂亮蓝眼睛里闪着异样柔情的光。
“那么,明天见。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她信赖地点头微笑。
只是,深夜总有扰人的电话。
汉嘉在三楼书房里刚坐下来休息片刻,便接起朋友来电。
“爱德华,怎么你还没睡觉?”
“哈哈,我等了一整晚,也没有等到你的电话。你把小公主接回家没?”
“当然。”他微顿一下,道:“你过于关心她了。”
“那是自然。这孩子的出生有我的功劳。”
“你今天去监狱的情况怎样?见到那个人没有?”
“是的。幸亏我父亲当年为他做过阑尾手术,他的缝合术是国内最棒的,否则我一定认不出别特罗维茨基家族唯一没逃出国的男人。”
“这么说,他真是叶莲娜·别特罗维茨卡娅的哥哥?”
“起先他可不承认。不过我是什么人?略施小计便买通了狱警。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倒霉鬼当年准备逃往瑞士,结果红军先一步到了,身上的钱物被抢个精光,还不敢说自己是谁,于是糊里糊涂地关进了监狱。他现在的样子和野人没什么区别。……”
汉嘉实在忍耐不了朋友的絮叨,直接打断进入正题。
“他妹妹的情人究竟是谁?是否还活着?”
“……他不肯说。”
“你没想办法叫他说?”他不觉大了声,简直不能置信。
“不久前也有人找过他,许诺把他从监狱里弄出去。条件是再不准对别人讲他妹妹的事情。这事儿有些奇怪。汉嘉,难道还有别人知道那个孩子?而且这个人能打通内务部。”
“不管是谁,他都休想!我会密切关注别特罗维茨基。必须让他说出琳达的父亲。”
“汉嘉,你似乎很讨厌她舅舅?你不准备让她认识她唯一的亲人?”
“这个家族的人贪婪无人性,除了叶莲娜小姐全部甘做卖国贼。而且无情地抛弃了她和她怀着的孩子。这样的人,不叫琳达知道更好。”
“话说回来,叶莲娜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漂亮的女人。她女儿也一定漂亮极了。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那孩子?”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勾起了微笑。
“爱德华,你不是常说你老婆珍妮才是你的女神?”
“嘘——替我保密,永远别叫珍妮知道他丈夫认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哦,女人,总是很可怕。”
汉嘉哈哈地笑起来。随便聊了几句,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