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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琳达嗅到了一个女人渴望爱情与救赎的味道。
而站在门边的杰吉始终专注地看着琳达,珍珠白衬衫配湖蓝色飘逸长裙,端坐的姿态娴静而优雅,小提琴的精致釉面辉映着垂至耳际的华丽卷发。
在他眼里,这只天鹅更为优美动人,戴着王冠游曳于碧蓝湖水中,却是那般渴望不可及。
女明星认得琳达,数天来混在男工人中唯一的小个子女人。最辛苦也最柔弱却从不抱怨。
整个下午练习结束时,她对杰吉说了几句俄语。
“琳达,日丹诺娃女士想请你专门帮她整理化妆间。不知你觉得怎样?”
琳达飞快答应,心里觉得好极了。
这个活儿很轻松,至少比杰吉对自己的故意折磨要好得多。
经过面无表情的杰吉身旁而出门的那一刻,她终于回头小声说:“我不愿和你对立。我希望你放弃,无论爱还是憎。至少我们是朋友。”
“不。绝不。”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决绝离开。
留下杰吉用忧愁而充满爱恋的眼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镜中。
这个纯净柔弱的少女默默忍受了一切,熬过战乱、蹂躏与囚禁,他以为自己必然可以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却想不到她所依靠的另有他人,及至爱恋。一切的一切在战后的小剧场那个归国男人假意提供方便,让自己在附属医疗室照顾女朋友时,就已经注定了。
哦,多么虚伪。他想,越发地恨了。
《天鹅湖》演出的最后一天像首场一样盛况。
汉嘉抽出了时间来看。当然没有来得及买票,而是从布景正上方钢铁搭建的悬台处观看下面舞台的幽暗与明亮。
“你从前就是这样吗?”
汉嘉一直关注着蜷坐在硕大道具背后的琳达,说。
她总是习惯藏着自己。整个瘦小的人儿看不见身影,唯有一双明澈至极的大眼睛,从最真实的黑暗中投出视线来,落在最虚幻的光明圈上。卷翘睫毛眨呀眨的,无比可爱又惹人心疼。
她仿佛没有听见,只专注盯着舞台上的王子奔向囚禁天鹅的城堡。那段音乐不断重复骇人的风暴,犹如硝烟炮火一般。
许多天她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轻叹:“真美。”
瘦削肩膀突然被有力的胳膊搂住,她顿时心跳有些紧张。虽然汉嘉身上有种好闻的男人香,但她就是害羞。
“谁真美?”
脸上起了一片红晕。
“天鹅。”
脑后被他的呼吸吹拂之处酥酥麻麻。她微微缩着颈椎骨,他抚摸上去只觉得想笑。
“我没有看到天鹅。那里只有一个失败的王子。”
“失败?”
“嗯哼。他分不清黑与白才令天鹅伤心欲绝,不是么?如果王子没有遇见变成公主的天鹅,她不会感到希望,最后亦不会绝望。他救了她,又不能救她。魔王的万般折磨都比不上王子的绝情带给她的心伤。那直接捅穿她的心,叫她生无可恋。”
“最后能弥补吗?”
“你说呢?”
她沉思了一会儿,如此回答自己的问题。
“苏联的这个版本我看了许多遍。但是每到结尾处我总是为他们忐忑,仿佛结局不可预测一般。”
他慢慢笑了,低头轻吻她秀美的发。
“琳达,你真是位好观众和好听众。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对音乐艺术从来万分投入地去听和看。即使已经观赏过一万遍的东西你也总能发觉新的不一样的美。”
乐团那边传来悲剧性的声音。她垂下了眸,道:“但是命运总注定的,对么?即使第一万零一次也不能改变。”
他沉默而若有所思。
最终轻声说:“我的好姑娘,这只是个童话。”
忽然,琳达从隐蔽处站起来。
“我要去工作间了。”
他调皮地拉着她的手,眨眨眼。
“我怎么办?”
“你会被人发现。幸运的逃票者。”
“我替你们做工。”
她用指抵着他,“那就先去擦地板!”
同时看见有人影过来,又慌忙躲避。
他哈哈地笑。
她瞪眼,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这是为了您的名誉!检察官老爷。您自己出剧院吧,我们老地方见。”
“什么名誉?我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一个姑娘么?”
“我是劳改犯。”
“已经获释了。”
她慌慌张张地必须走了。但他仍是拉过她的手仔细亲吻才肯放开。
“我等你。小囚犯。”
走廊的灯火辉煌无比。通明之中仿佛有潮水般的掌声涌来。
在宏大楼梯的红毯前,琳达习惯性地停留了片刻。
身侧壁灯的光显得黯淡,静静排向无人的深处,那儿是一串室内乐练习室。
两年前的初夏琳达曾在某个房间里跳舞。
她轻微摇了摇头,正欲继续迈步跨上台阶时,忽然听见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传来。
她只觉得奇怪。今夜那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走近,果然只见某扇门扉的彩色玻璃中透出晶莹的光。深红色的一块斑恰落进了她澄澈的眸子里,犹如记忆的火般妖娆。
她眨了眨眼,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手指不由得抬起在凉腻玻璃上慢慢摩挲,指尖带着颤抖。
她不知道为何此时会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门外再次听到悲伤格调的小提琴《费加罗的婚礼》序曲。
那是一出喜歌剧。
这世上绝无仅有两个人会将它奏得如此悲伤。
其中一个是自己……
第八章
“琳达——”突然有工作人员远远地唤她。
她猛地转身,未发觉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将门微推开缝隙。
“我就来!”
似乎后面的音乐声骤然止歇,她回头犹疑地瞅了一眼,又终究飞快跑上楼梯。
门突然彻底拉开。自里面快步走出一个有着迷人冰蓝色眼眸的男人。
整齐金发下的视线迅速探向了这一边,然后不由得惊讶地定格。
他沿着她的路径跨出了三步,便停下。
华美灯光自精雕细刻的穹顶倾泻而下,照着阶梯上她翻滚的裙摆艳丽如火,再往下,是他笔直立于殿堂底端仰望而微笑着的容颜。
像个俊美而伤感的王子。
剧院女工一见琳达便不由得抱怨。
“日丹诺娃小姐在谢幕前的休息时间把所有获赠的花篮全部扔了出来,摆在化妆室门口全部乱成一团。甚至剧院例行放在窗台上的盆栽玫瑰也被她搬了出来!这位俄国的娇小姐可真要命!”
这实在很过分。琳达想不出如此有才华的女明星为何脾气这样坏。
“只不过是最后一天。”她只好如此淡淡说道。然后率先默默搬起硕大花篮向楼下仓库房而去。
搬第三趟时,日丹诺娃已经谢了幕把自己关在化妆室里不许任何人探望。
外面排队等候庆功的人挤满狭窄过道。
琳达敲了敲门,最后只能无奈地请大家离开。杰吉这时早已忙碌地对付记者而不见踪影。
直到今天琳达才听见传闻他是代表安全部门前来秘密工作的。
化妆室除了公开通往外面的大门,还有隐蔽的侧门。
索菲亚·日丹诺娃对镜的妆容精致而苍白。
她并不急于卸妆。慢慢涂抹了一款口红。
丰润的唇映着镜里镜外的排灯美艳无比。
侧门“吱呀”一声开启时,她看也不看,只是仔细将一边耳垂别上悬吊的珍珠。
“你终于肯来了。”索菲亚·日丹诺娃红唇轻启。
镜中男人颀长的身影只靠近了几步,便在房间最空阔处停住。
他穿着苏联式礼服,竖领口和严实,挺括线条完美地贴合他的身形。像个优雅温文的绅士,只不过那双漂亮眼睛冰冷至极。
他手里捏着一张打印齐整的纸单,指骨微微一松便让它落在了她的化妆桌边沿。
“不念给我听么?”索菲亚仍不回头,又慢慢别好了另一只耳环。
“请你回家找你的警卫员。”
她轻笑,伸出手拿起那张纸,淡淡扫了一眼。
“我不要这些人。你知道的,我不要监视者。”
“那么你立刻滚回莫斯科。”
“你不敢!”她猛地回头怒瞪着他。
而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慢慢勾起笑,眼神却在下冰。
“你知道的,我敢。”
“米沙,我好不容易才来到布拉格。你却让一帮特工陪我?!”
“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人。”
“我只要你陪!”
“对不起,小姐。我不愿和你一起丢人。”
她的天鹅妆容还在脸上,白而忧伤的面庞近看越发美丽,动人的大眼睛里闪动起泪光。
“为什么?”她咬着唇挤出。
“你不仅丢自己的脸,而且丢我们俄国人的脸。索菲亚·日丹诺娃,你是故意要让外国人对我们苦难的祖国议论纷纷么?很好,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我来了。你像沙皇贵族一样堕落任性。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绑上飞机一脚踹回去。”
“在莫斯科的高级俱乐部大家都这样。”
“所以,你只适合呆在莫斯科。别出来惹麻烦。”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很遗憾,我对你没有兴趣。”
“你以前亲过我!”
他不由得笑。“如果小时候打架不小心撞到也算的话。”
“我的鼻子差点撞歪了。”
“但你现在依然能做你的天鹅。”
闻言,她不知为何抽泣起来。眼睛里满是湿润和悲伤。
想到奇恰耶夫上校的话,米哈伊尔心中蓦地划过一丝不忍。日丹诺娃的父亲就要倒台了。否则不用出动人员秘密监视以防外逃。
他走到化妆室的大门旁伸手拉开,然后回头用一种自小熟悉的年长口吻说道:“索尼娅,祝你在布拉格玩得愉快。”
然而她突然痛哭地扑了上来。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眼泪全部沾在他的衣领和下巴上。他扯开她的手,她就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胸前。
他捏住她的双肩拉开些许距离,便看见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上满是绝望,不由得怔住。
“米沙,救我。我恨那些监视者。”
突然,背后传来巨大的“咚”的一声响。
米哈伊尔惊异回头,只见正对化妆室门的楼梯口,一抹熟悉的身影正从高高的第一级台阶处往下滚落。笨重的花盆摔得瓦片遍地。
他反射性地猛推开日丹诺娃冲了出去。
然而只下到一半,底层已有人飞奔上阶梯抱住了受伤的姑娘。
“琳达! ”
是汉嘉托住了琳达的腰。
他将她的一只手臂抬起绕住了自己的脖子,眼睛在片刻不停地仔细瞧着她身上每一个可疑的伤处。
最后,才注意到她神色倔强的脸,只一瞬她便把整个头埋进他胸前。
“很疼么?”他心疼地抚摸上去。
“别看我。”她颤抖地低声说。
汉嘉站起身横抱起了她。
同一时刻,被杰吉拦在剧院外的记者们冲了进来。不知是谁意外地先认出了社交场上有名的检察官,市议会的青年议员。
于是镁光灯纷纷向这位抱着娇柔姑娘的高大男士对准。
琳达不由得抬臂遮挡。
白光织耀之中,汉嘉用掌捂住了她的头,连带她纤瘦的身姿全部紧紧拥进自己怀里。
楼梯上面,米哈伊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雕花扶手处,脚下破裂的花盆半掩盖在泥土里。玫瑰的花茎长满尖刺,他无意识地慢慢蹲身捏紧,刺痛感清晰而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切都那样可怕地安静和空洞。
感觉出背后一只手掌轻抚自己。
转过头,正对上日丹诺娃微笑的脸。
“人们都走了。”她说。
她俯下身来,娇媚地眨眼。
“你送我回旅馆。”
米哈伊尔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恢复了一贯冰冷的语气,缓慢而决绝地吐出:
“明天早上七点。军用机,直飞莫斯科。 ”
然后再也不看花容失色的日丹诺娃一眼。
汉嘉连夜叫来了一位医生朋友。
尽管琳达坚持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但很明显,她动不了腰。
当医生刺耳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响起时,琳达蓦地听出来,是不久前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汉嘉情人的那个讨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