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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倩想一想,还是叹口气,决定告诉余乐乐:“前阵子许宸的姑姑从美国回来了,动员他出国呢。”
“他自己告诉你的?”余乐乐将信将疑。
“他姑姑和邝亚威他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邝亚威又告诉了我,”杨倩咬咬嘴唇,看余乐乐不说话,急忙解释:“你也不能当真,邝亚威说话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过很久都没有听到余乐乐说话,杨倩有点着急:“乐乐,别胡思乱想,其实许宸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真心大家都清楚。他不告诉你,就说明他没打算把这事当真,那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呢。”
余乐乐依然不说话,过一小会才说:“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假使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考TOFEL、GRE?考考玩——这个借口太牵强,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又不是要进外企,学好考博英语岂不更重要?他那么忙,怎么会只是当作玩一玩?
可是,不管答案究竟是怎样,他不告诉她,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余乐乐扬起手,中指上的指环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好像不久之前才是信誓旦旦的许诺,转眼却又好像虚无缥缈了起来。余乐乐听不太清楚杨倩在电话线那端的苦口婆心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灯光下的指环,心里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只有曲终人散了?
余乐乐不知道,同一时间,许宸正怎样艰苦地抵御姑姑的游说。
姑姑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说话铿锵有力。又因为是父亲的大姐,所以她在许家的地位很重要,说话也很有份量。于是她越发对侄子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感到愤怒:“许宸,我在和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许宸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姑姑的咆哮,一边看手头的课本,一只手在书上写写划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许宸,”姑姑的口气渐渐软了:“你看你爸爸这个情况,目前对你来说太不利了。你也知道在国内讲究的是政治前途,就算你学医,将来只要进了单位就少不了经历这样那样的麻烦。让你出国,是为了你好。”
“姑姑,”许宸说:“现在着急什么啊,我5年后才毕业,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再出去也来得及啊。”
“许宸,你太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了。在美国,要么你硕士毕业后过来,考博士,那这辈子就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性格,这种生活适合你么?”姑姑换口气:“在美国,如果想要行医,就要考这边的医师执照,然后从助理开始做,等到你能够独立执业了,这中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想想,那时候你多大?”
“姑姑,什么事都不能一步登天,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学习比较好,就我这个样子,去行医肯定会害死人的。你也知道我考个本硕连读不容易,你就让我读完吧。”许宸和姑姑打哈哈。
姑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因为那个女孩子么?”
“什么?”许宸没反应过来。
“我听你妈妈说了,”姑姑说:“你妈妈对她印象很好,其实我也很感动,觉得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真的是很纯,很美好。”
“可是,”姑姑话锋一转:“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啊。”
许宸的头嗡嗡的发胀,想说什么却又明白根本就是白说,于是索性就不说话了。
姑姑听出来许宸的沉默,也沉默了一小会,良久,才叹口气:“许宸,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你也想想你妈妈。”
妈妈?许宸的脑海轰地被震响。
父亲被捕后,母亲流了多少泪许宸是知道的。她是个柔弱的女人,父亲在的时候她很多事都听丈夫的,她是最符合传统“贤妻良母”概念的那种人。她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会计,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女强人,她全部的快乐都来自家庭与儿子。她从不打骂许宸,可是许宸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期待远远超过父亲。她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够学业有成、身心健康。
然而,父亲突然被带走,母亲的天也就塌了。
她常常在深夜里哭,许宸半夜从梦中醒来,可以听见母亲压抑的呜咽声。她迅速憔悴下去,既要应付别人的冷眼,又要变卖家产为丈夫赎罪,还要给儿子准备上大学的学费。好在还有姑姑、舅舅,他们在物质上毫不吝啬地支持许宸一家,如果不是这样,许宸想,恐怕母亲早就崩溃了。
“许宸,如果你留在国内,将来你会发现有各种各样的阻碍随时出现在你面前。每出现一次,你妈的回忆就被反复一次,你还嫌她不够痛苦么?”姑姑的声音越来越沉痛。
“许宸,我不是危言耸听,恐怕你自己也感受到了,也能想到出国后对你来说至少会是全新的开始。如果你够优秀,你和你妈都可以过上比原来更好的生活。你就算不想自己,至少也想想她,”姑姑听出许宸的迟疑,态度也和缓了一些:“至于你的女朋友,她可以办陪读啊。你本科毕业的时候就23岁了,你们可以登记结婚然后一起出国。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
许宸沉默着听姑姑说话,却突然发现——“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这些假设,怎么都建立在“她如果真的为你好”或者“如果真的爱你”的基础上?
难道,走或者不走,就关系到一场爱情的测试?
许宸明白:这样的测试对余乐乐来说并不公平。
可是,他也知道姑姑说的没有错,她是自己的亲人,而妈妈,则是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
许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62
晚上十点,余乐乐在自习室里做阅读理解,连海平进门的时候她没有听到,还在猜一个单词的意思。直到看见一个硕大的苹果从天而降,余乐乐才沿着苹果坠落的方向抬头,看见连海平站在自己旁边,手里还举着另外一只苹果。
“现在是吃苹果的季节么?”余乐乐迷迷糊糊地问。
“这不重要,”连海平摇摇头:“重要的是当一颗苹果从天而降的时候,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从此一举成名。”
“这说明什么呢?”余乐乐放下笔,好笑地看着他。
连海平继续犯贫:“这说明,当我给你送来苹果的时候,姑娘,你的四级肯定能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余乐乐撇撇嘴:“你以为所有人都有牛顿的大脑以及好运气?”
“错!”连海平正色道:“牛顿的运气在于他被一颗苹果砸到就开窍了,而你需要两颗苹果才能成为牛顿,仅此而已。”
“切!”余乐乐低头做题不看他:“两颗苹果砸出来的不是牛顿,而是白痴。”
连海平笑了,放下苹果坐到余乐乐旁边的座位上:“如果你交学费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做家庭教师。”
余乐乐看看连海平,笑:“知道你是外国语高中毕业的,四级97分,不要来刺激我们贫下中农好不好?”
又腾出手猛推他:“过几天你就该考六级了,快复习去。”
连海平无奈的拉下余乐乐正在使劲推自己的胳膊:“别闹别闹,我就是要来复习呢。”
一边说话,一边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变出一本小小的单词手册,边已经卷了,看上去毛毛糙糙的。
“被狗啃了么?”余乐乐揶揄他。
“被你啃了,”连海平瞪她一眼:“专心学习,别东张西望的。”
“老师不是说学英语不能只是背单词么?”余乐乐盯着连海平手里的单词手册问。
“那是因人而异,”连海平翻开单词手册:“我已经把这本单词手册倒背如流了,考六级不就没问题了么。”
“倒背如流,”余乐乐倒抽一口冷气:“真的假的?”
“不信你就提问啊,”连海平把单词手册推到余乐乐面前:“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应该说基本上都背下来了,如果到时候有不知道的,你别太失望啊。”
余乐乐不信邪,真的提问了几个单词,可是没想到连海平真的是倒背如流。余乐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晚上都用景仰的目光盯着连海平看。
“怎么样,姑娘,要不要拜我为师?”连海平斜眼看余乐乐。
“学费这么算?”余乐乐问。
“早饭。”连海平高兴了。
“什么早饭?”余乐乐不明白。
“徒儿每天早晨跑步后帮师傅从食堂里捎份早饭,不为过吧?”连海平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快两年没吃过早饭了。”
余乐乐觉得很搞笑:“你是说你上大学这两年来都没有晨跑过?”
“对啊。”连海平神情自若。
“不会吧,不是要检查吗?”余乐乐看看连海平,神情疑惑:“每天早晨都有人点名啊,如果不跑操,一定有记录,学期末就没有奖学金啊。”余乐乐分明记得上学期连海平拿的是二等奖学金。
“唉,”连海平伸手摸摸余乐乐的头:“乖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学校的校规校纪也就是对你这样的孩子有用。”
余乐乐一脸愤恨地瞪连海平:“过分!”
连海平笑了,又伸出手摸余乐乐的头:“这孩子真可爱。”
“连海平!”余乐乐气呼呼的,教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余乐乐的声音就很大:“不准叫我‘孩子’。”
正说着话,电话响,余乐乐接起来。连海平一边看单词手册一边吃苹果,教室里弥散出清新的苹果香气。
是许宸的电话。
“干吗呢?”他问。
余乐乐马上变得很开心:“复习,快要考四级了。”
“哦。”许宸兴致不高,余乐乐听了出来,很奇怪。
“你怎么了?”
“没事。”
“你不开心。”
“没什么,就是比较累。”许宸说的是真话——岂止累,根本就是闹心。
“哦,别太辛苦。”余乐乐想问你是不是要出国,可是又问不出口。
想了想,还是只能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许宸觉得余乐乐这句话莫名其妙的。
“什么都相信。”余乐乐看看身边坐着的连海平,觉得有些话没法说。
其实是想说,相信你对我的好,相信你的承诺,相信你不会扔下我自己走,相信你,就好像我的左手对我的右手那样无需置疑的接纳与默契。
“好。”许宸声音很疲惫:“熄灯了,我要回宿舍了,你早点休息。”
“嗯。”余乐乐答应,收线,有点发呆。
连海平看余乐乐一眼,站起身,拍拍余乐乐的肩膀:“走了,徒儿,再不回去就锁楼门了。”
余乐乐沉默,不说话,随连海平起身,收拾东西,关灯,锁门,走出教室。夏天夜晚的风吹在身上痒而腻,余乐乐想起许宸,觉得有淡淡忧伤的情绪弥漫开来。
其实,还是做不到“什么都相信”的吧。
该死的英语四级考试终于还是来到了。
一大早,余乐乐陪杨潞宁、徐茵去吃早饭,三个人很迷信地各买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愁眉苦脸地吃。当然还有每人一碗豆浆,因为三个人都喜欢把油条泡在豆浆里吃——杨潞宁明明是南方姑娘,却也在大家的带动下具备了北方化的饮食习惯。
吃到一半的时候连海平出现了。看见他从餐厅外面走进来,余乐乐吓了一大跳。
“喂,徒儿,看见为师也不用这么兴奋吧。把嘴闭一闭,你,就是你,哎对了,收敛点!”连海平看着余乐乐笑。
余乐乐很纳闷:“你怎么来吃早饭了?两年来头一次吧?”
“错!”连海平眉开眼笑:“我大一军训的时候是每天都吃早饭的。”
余乐乐不理他,低头剥鸡蛋。
连海平买完饭,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到三人旁边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