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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宸是个好孩子。”于叔叔说。
“叔叔,你说话的口气和我妈一样。”余乐乐看于叔叔一眼。
“乐乐,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和你妈分开,现在会怎样,”于叔叔看余乐乐一眼:“当然我没有对你爸爸不礼貌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我明白。”余乐乐声音很低。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分开,现在我会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工厂里继续做我的技术工人,如果运气好,可能已经成为工程师,再或者称为厂里的一个小领导。后来企业重组,改制,换老板,我下岗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过着没有保障的生活,”于叔叔若有所思:“有时候,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叔叔,你现在也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了么?”余乐乐听得出那些潜意识里的倾向性,有清晰的绝望,像泡沫一样涌出来。
“我没有不赞成,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来选择。如果他选择走,你就让他走。这期间你们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也有不回来的权利。如果他也很在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他或许会回来的。”
“叔叔,我只是想知道,让他走,是不是真的对他来说是好事?”余乐乐的表情有点急切了。
“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是件好事吧。”于叔叔叹口气。
余乐乐沉默了。
其实,征求一个答案,不过是为了确定心中的某些判断。
余乐乐很清楚,许宸的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她的道理。
也知道,以许宸的性格,他断不会离开。哪怕他明知道那条道路花团锦簇,可是因为自己,他也未必会走。
于叔叔说: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那么——许宸,你是我最爱的,还是最适合我的?
81
暑假里,余乐乐参加7月份的“暑期三下乡”支教团,许宸参加8月份的革命老区医务团,两个人都是服从组织分配的好孩子,于是擦肩而过,再度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走在下乡路上时余乐乐还在想:是谁说过的,距离有了美没了。那么自己和许宸,距离足够远,美还在么?
倒是连海平,背着一个硕大的包,头上戴一顶NIKE的帽子,精神头很好地坐在余乐乐旁边。一路上嘴巴没闲着,不是在四处找女生讨零食吃就是给余乐乐讲他小时候上蹿下跳、为非作歹、鸡犬不宁的往事。余乐乐听得哭笑不得,心想如果自己将来有儿子,可千万别这么调皮才好。
去农村的路并不好走,汽车颠簸在去蒲荫县锦寨乡的路上时,几乎是像袋鼠一样一路跳跃着奔驰的。巨大的起伏高度令车厢里隔一会就会有女生发出尖叫。余乐乐晕车,脸色有些发白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前面座位的把手,另一只手很努力地想打开车窗透透气。可是车很旧了,车窗生锈打不开,就闭上眼虚飘飘地靠在座位上不出声。
连海平看见了,把胳膊从余乐乐头顶上方伸过去,抓住车窗使劲扳动几下,发现还是打不开,终于宣告放弃。一低头,看见余乐乐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有心开玩笑:“我借你个肩膀靠,要不要?”
余乐乐闭着眼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连海平看她几眼,伸出手把余乐乐一只手抓过来,用手指捏住余乐乐左手拇指下方的位置揉。大概太使劲了,余乐乐“哎哟”一声睁开眼,白着脸瞪连海平:“干吗呢?疼啊!”
连海平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余乐乐面前挥一挥:“这样可以治晕车,不懂不要乱叫,把后面睡觉的同学都吵醒了,你这人真没公德心。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晕了。”
余乐乐没力气和他争,闭上眼渐渐真的睡着了。连海平不敢动,只是一路揉着余乐乐的手,肩膀上的重量也渐渐沉重起来——余乐乐到底还是歪倒在连海平肩膀上睡了一路。她的头发丝飘来飘去的不老实,很多次拂过连海平的脸,让他总想打喷嚏。可是他不敢,怕吵醒她,就忍着。忍到最后不仅鼻子麻木了,就连右半边身子也麻木了。
就这么颠簸着到了锦寨。
锦寨人民很热情。大概乡政府很同情这些城里来的支教老师们,也知道他们没吃过什么苦,就把乡政府大门外200米远处的一个家庭式旅馆订下来给支教团做宿舍。旅馆上下两层,楼下吃饭,楼上住宿,条件在全乡而言已经算是很好。全部4个房间最多容纳16人,支教团加上年轻的辅导员老师一共15人,勉勉强强全都塞了进去。
一群城市孩子很明显没见过农村的万事万物,就连旅馆后院养的猪都被当作蜘蛛侠一样顶礼膜拜。比余乐乐低一级的师妹佟丁丁兴奋得满脸通红,从一楼呼啸着跑上来,跑到余乐乐面前,举着右手语气激动地说:“师姐,我刚才摸了那头猪的脖子!毛好硬!”
恰好连海平进门给余乐乐送晕车药,皱着眉头看佟丁丁:“洗手去!”
“为什么?偏不!”佟丁丁瞪连海平一眼,向余乐乐抱怨:“师姐,你怎么受得了师兄?他这么凶!”边说话边把两只手擎高,作势要往连海平身上抹。
余乐乐笑,看连海平和佟丁丁你推我搡地闹着。听见连海平威胁佟丁丁:“午饭我负责排座位,小心吃饭的时候我把你弄到灶台下面,让你像小媳妇一样蹲在那儿捧着碗吃!”
佟丁丁咬牙切齿:“师兄你公报私仇!”
扭回头看余乐乐:“师姐你别要他了,休了算了!”
空气顷刻间静止。
余乐乐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佟丁丁,连海平的手悬在半空里,表情凝固。只有佟丁丁一脸纳闷:“师兄师姐,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咳。”连海平咳嗽一声,打破尴尬的空气:“小师妹你不要乱说话,你师兄我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上上品,你败坏我的清誉,要是害我找不着女朋友罪过就大了。”
余乐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微笑,佟丁丁一脸茫然:“怎么会?你们不是一对儿?”
“我和你是一对儿!”连海平在佟丁丁脑门上敲一下,忿忿然。
佟丁丁见状不妙,撒腿便跑,还没忘说:“我去洗手了!”
连海平追到门口,补一句:“洗三遍!少一遍你都别想吃饭!”
喊完了回头,看见余乐乐站在桌前端起水杯喝水,走过去伸出手:“晕车药,刚借到的。下午要去村子里搞调查,记得提前半小时吃。”
“吃了它会不会犯困?”余乐乐像没事人似地看着连海平问。
连海平松口气,心想还好余乐乐不计较,让彼此都省了尴尬。立即恢复了犯贫的本性:“反正你一天到晚都迷迷糊糊的,吃不吃也没什么区别。”
余乐乐瞪连海平一眼,笑着道谢:“谢了啊。”
“客气了。”连海平挥挥手走出门,身影消失的刹那,余乐乐的笑容垮下来。
其实,如果是你,该多好。
我坚强,不等于我可以扛得动一切。我终究是个女孩子,这世界上的凄楚那么多,我无非只是要个人随时在我身边,我不快乐的时候他逗我开心,我拎不动东西的时候他伸出手,我生病了他陪我打针吃药,我困了哭了他借我一个肩膀。
我只要这些而已。
可是,许宸,我要怎样做,才可以守在你身边,从现在到将来?
82
给锦寨的孩子们上课——全校339个学生,教师12名,最高学历是大专,还仅此一人。
于是,余乐乐一行,在校长、家长、孩子们眼里,基本上就是天使下凡。
上课时,台下一排排的小脑袋,齐齐抬着头,脖子扬得高高的,一动不动。余乐乐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其中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举手:“老师,我们家后院就是这样。”
余乐乐笑。
和孩子们在一起,心灵似乎格外澄净。
周五上午余乐乐和没有课的几位同学一起去镇上赶集。镇上有一家邮局,出售当地的明信片,图案算不上漂亮,可是依然很有纪念意义。余乐乐和佟丁丁每人买了5张,给老师朋友们寄。佟丁丁一边写字一边歪着脑袋看余乐乐的明信片,看她工工整整写了许宸的地址,很好奇:“师姐,这个是你男朋友?”
余乐乐没抬头地答:“是。”
佟丁丁好奇心特别旺盛:“你们是同学?”
余乐乐终于抬头看看佟丁丁,笑了:“是初中同学。”
佟丁丁看看明信片上的地址问:“那他将来会回来么?”
余乐乐愣了,突然发现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许宸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却多么尖锐!
佟丁丁一边在明信片上写字一边说:“师姐,异地恋真的是很辛苦,我们都很佩服你,居然有勇气这么执着地等。看那么多人的异地恋都夭折了,你们这样真算是爱情范本了。一定要长长久久才好,至少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童话的。”
“只是,师姐,”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这一路上总是听你叹气,你有心事吧?其实女朋友是用来疼的,如果感觉不到这种被疼爱的幸福,那就算不上是爱情了。你别怪我多嘴,我是觉得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想找什么样的男生没有?如果觉得快乐,就笑给自己看;如果觉得不快乐,干脆就放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佟丁丁向来都是口无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虽然思维常常很混乱,可是女孩子的心思细腻,且目光如炬,一针见血。佟丁丁的话音落下时,余乐乐的笔停在了半空中,目光定定地看着胶水瓶,心里猛地像一枚秤砣落地,重重砸出浓密尘烟。
“天涯何处无芳草”——隐约还是可以记起他说过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当时余乐乐还笑,说“咱们这样就不算兔子和窝边草么”,如今,那些对白言犹在耳。余乐乐知道,他不是不疼自己,曾经的那些想念、那些幸福、那些温暖都历历在目,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全世界的阳光、空气、水流。只是这样的两个人都太过坚强、太过矜持,太愿意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于是,便失去了太多彼此支持、彼此疼惜、彼此爱护的机会。
是的,20岁以前,你在我身边,有情饮水饱。可是假使很多年后,你和我隔了一个太平洋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当我站在家乡的海边向东望去,看到眼睛流泪也看不见美国西海岸你伫立的身影?到那时,我们不是隔几个山区,也不是隔500公里路途,而是隔两个国度、一场天涯!
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么,我们谁又是谁的芳草萋萋了?
83
从镇上回来后,余乐乐的心情很不好。又觉得头疼,很早便睡了。是晚上八点,很多团员都还没有回来,有两个男生在老乡家看电视,四个在乡政府大院里的破篮球架下打篮球,带队老师也热情参与,篮球场上的笑声居然都能传到200米外的旅馆来。而一群女生则在楼下的院子里陪旅馆老板娘聊天,边聊边洗衣服,说话声、水声都很大。
余乐乐的床靠门边,不稳,上床下床的时候都会猛烈摇晃,翻身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因为床铺紧挨门边,偶尔有人进出时就会把床撞得“咚咚”响。中间佟丁丁跑进来,“咚咚”声把余乐乐从昏睡中吵醒。佟丁丁回头看见余乐乐,“呀”了一声道:“师姐你怎么睡这么早?这是老年人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