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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飘摇的音符,对望彼此的灵魂。
琴与叶的合奏,凝成一只纤纤的手臂,穿过茫茫穹宇,探向遥远不明的过去,抚过支离破碎的梦境。
或许,这一刻才是完整。
一曲终了,像是有默契般,二人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也被暗夜吞噬得干干净净,再不能从灵识中感知,欧阳少恭方才感慨道:“今日一曲,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在下初识少侠,便有相知之感。”
“先生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百里屠苏一生之幸。”百里屠苏诚恳道。
此言非虚,从他遇到欧阳少恭的那一刻起,似乎所有的迷障都逐渐散开,他所追寻的每一件事,都在此后的日子中展露眉目。
欧阳少恭浅浅一笑,“不胜欣悦。”
琴曲掀起太多梦里梦外的记忆,百里屠苏不由得一阵出神,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先生博学,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听过关于魂魄分离之事?”
“魂魄分离?”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何以忽然问起?”
百里屠苏望向远方,不知是想透过茫茫夜色看向哪里,“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神情渐渐冷凝下来,在亭角的暗影下,显得有几分肃杀之色,“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做‘一个人’?”
他侧过身去,面露嘲讽之色:“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百里屠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梗梗作痛,郁郁不能解。
欧阳少恭复又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少侠可是曾在哪里见过那样的人?”
百里屠苏面色一黯,摇了摇头。
欧阳少恭的声音温润悦人,响在耳畔:“不知道少侠的疑惑从何而来?在下所言,并不是厌弃这样的人。只不过见多了世情百态,人心冷暖,难免生出几分感慨来。人心狭隘,目力短浅,如此的异类,终究难容于世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来,少侠的命数亦是不同寻常,当初听闻瑾娘的推算,便能想见,你一定遇到过许多常人不能想象的艰难困苦。”
“坎坷虽有,幸而始终逢人相助。”百里屠苏言及此处,脑中画面起伏明灭,难免酸楚,但感恩之心,尽在语间,“昔日,我为师尊所救,灭族之刻免于一死。自我下了昆仑山,又遇众人相助,一路同甘共苦。如今,更有先生倾心倾力,炼制这起死回生之药……我虽然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始终铭记在心……若说当初下山时,还曾为所遇不公而心存愤懑,现今却不敢再轻易这样想。”
欧阳少恭面有敬佩感喟之色,话语中又似带着审视:“少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恨惋?”
百里屠苏扪心自问,诚实作答:“先生高看。对于过往经历的一些事情,我心中疑惑有之、不忿有之、怨恨有之,一时怎能尽抛?然而下山历练后,也渐渐能够明白师尊所言,天高地广,心远即安。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放下那些晦暗之念,而不是变成……”
百里屠苏的话并没有说完。
铁柱观噬月玄帝之语,榣山畔黑龙悭臾之忧,一一浮现。
该如何才能避过那样一个结局?现下他心中并没有答案……
欧阳少恭眼帘微垂,隐去眼底心事,“少侠能这样,自是……极好,极好。”
这片没有尽头的夜,就停留在他唇边意义不明的浅笑间。
苏幕遮
青玉坛丹阁内,火光燎燎,映着两个人的面容,欧阳少恭的面容在光影浮动之间,显得比素日里要锐利许多。他看着丹炉,思忖了片刻,道:“千觞言下之意,百里屠苏在祖洲时曾经另有所遇,却不肯透露详细情形?”
旁边另一人,高大落拓,竟然是尹千觞。他此刻毫无醉态,语气也难得地正经:“那地方的无形迷障颇为厉害。我们几个通通跌了进去,又昏昏沉沉出来。就他不怎么惊讶,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说有什么人把我们送去仙芝那处……”
欧阳少恭皱眉道:“送过去……莫不是遇上个有缘地仙指引方向?洞天福地中,此种小仙亦不在少数……未妨大计,便且由他去吧。之后若仍有异状,请千觞务必与我言明。”
尹千觞抓抓头,状似不经意地说:“这是当然。说起来,还不知少恭你到底怎么打算?这炉内炼的,当真是起死回生药?”
炉内火光映着欧阳少恭的面容,笑意森森令人胆寒:“是与不是,又有何紧要呢?书中既说此乃起死回生之灵丹,我便只管照那方子一心一意炼制,其他的,又何须多虑?”
尹千觞愣了半晌,然后长叹一声:“那小子也算倒霉至极,摊上你这般仇恨……”
“千觞此言差矣,我何必要憎恨他呢?”欧阳少恭微笑摇头,“恰恰相反,我要的是他来恨我!”
欧阳少恭的影子投射在高大的墙壁上:“我要他越憎恶越好,越疯狂越妙!那被凶煞怒火烧成赤红的眼瞳,心底扭曲的黑暗之力猛然溢出,脑海中仅余下孤寂痛苦和强烈的杀欲……虽然竭力挣扎,不甘服输,却又无法抑制,最终将被黑暗吞噬得一点不剩……那种东西,若是亲眼见到,定然是十分的美妙!”
“这我可听糊涂了,你不是只想从他那里拿到……”尹千觞略带小心地说道,“以少恭之能,还用得上这些弯弯绕绕?”
欧阳少恭看一眼尹千觞,又把玩起手边的博山炉,炉内并没焚香,但炉上的莲瓣又亮起了一层,“我与百里屠苏纠葛极深,一言难以道尽,千觞只需将他行事告知于我,其余尽可作壁上观。”
“我不多管就是。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喝上几壶。”尹千觞又回复到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瞟一眼门口,道,“哟,外面像是有人来找你,我先走了。”
尹千觞离去之后,欧阳少恭表情冷冷地唤道:“元勿,进来。”
一名素日跟在欧阳少恭身旁的青玉坛弟子恭敬地走入:“弟子来此,有几件事情禀报。”
“说。”
元勿细细说道:“百里屠苏等人至青玉坛已有几日,今天恰逢朔月之夜,百里屠苏体内的凶煞之气剧烈发作,一整天都未曾踏出房门。风晴雪始终在旁照看,其余人亦有探望。”
欧阳少恭轻轻点头:“嗯。”
“另有一事……衡山脚下穆家村的村民昨日行至山腰,摆上祭祀之物,口中念念有词,祈求青玉坛‘仙人’现身,如往年一般赐予仙丹。”
欧阳少恭嘴角抽动,似笑非笑地吩咐道:“此事照旧即可。丹房内还有不少‘清骨丹’,穆家村老小求多少,便给他们多少好了。”
元勿没有接话,却神情微动。
欧阳少恭长眉微挑:“如何?”
元勿语带犹疑:“长老……弟子有一事不明,这穆家村之人自从几年前蒙长老赐药,便十分贪得无厌,年年来求所谓的仙丹,我们为何……为何要去理会?”
欧阳少恭瞥了元勿一眼,道:“元勿且与我说一说,这清骨丹有何效用?”
元勿想了一想,答道:“去附骨之污浊,顺体内之阴阳,正是长老当年亲自炼制出的一味奇药。”
“不错。”欧阳少恭颔首,“附骨污浊即是毒性。清骨丹讲求的是以毒攻毒,若是在病入膏肓之时服下,自可去除污秽,有身轻体健之感。可若是无病无痛之后,仍然继续服食,与吞毒又有何异?”
元勿顿时了悟,却面色灰暗,不知如何作答。
欧阳少恭语气中字字轻蔑:“人欲无穷,食髓知味。当年不过偶然路经穆家村,见那些村民情状可怜,长久以来饮用秽污井水而致病,命在旦夕。他们那种求生之念着实令人动容,于是便教他们如何净化井水,并赠清骨丹服下。却不想那些人自以为得了仙缘,无性命忧患之后,竟再不肯勤劳度日,只一心企盼继续求取仙丹、长生不老。”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拿捏推算:“转眼已是四载过去了吧?再服最后一回,便将引发潜埋的剧烈毒性,全身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元勿惊骇不已:“长老,这……”
欧阳少恭道:“不是想求仙丹吗?呵呵,予取予求就是。贪婪之念永无止境,祸及性命犹不自知,实在可笑!你不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元勿为欧阳少恭气势所慑,双膝微软,拜道:“弟子心中亦是厌恶穆家村之人,却不如长老这般……思虑周到。”
“思虑?”欧阳少恭冷笑道,“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花一分心思,我不过起了个头,身处人间还是沦落地狱,皆由他们亲手所选。能死在梦寐以求的仙丹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语毕,他只凝视着丹炉,再不说话了。
不死药
自从百里屠苏等人相聚同行,不论是救人、寻药,都颇费了一番周折艰险。此时终于万事皆安,只待欧阳少恭开炉炼丹,可算是逮到一个空闲稍作休憩。
欧阳少恭每日潜心于金丹之事,余下的人就流连在青玉坛与衡山山水之间,难得的轻松畅快。襄铃天真烂漫,正是最爱玩耍的年纪,和方兰生每日里一边打闹不停,一边又玩得形影不离。红玉见了只是笑。
风晴雪偶尔和尹千觞一起说会儿话——衡山上的酒摊基本都被尹千觞喝垮了。但大部分时候,风晴雪一直陪在百里屠苏的身边,有时教他一些自家的心法来抑制煞气,也有的时候就只是和他一起静静坐在崖边,看风起风落,云卷云舒。
这样恬淡悠然的日子之中,每个人也难免怀着一点忐忑的心思——那起死回生的药,真的能够炼成吗?
堪堪到了一个月的尾巴上,青玉坛弟子前来通报:那药,炼成了!
所有人都匆匆聚到欧阳少恭那里,就连尹千觞也拎着喝到一半的酒瓶,趿拉着鞋跑了回来。
百里屠苏虽则还是一副如常的样子,但从胸口的起伏便知道他内心并不平静,目光炯炯,直望着欧阳少恭手中那莹白如玉的药匣,里面似乎有明珠焕发着幽光。
在他看来,那便是灼灼的希望之光。
方兰生第一个问了出来:“少恭,那个起死回生药你真的炼成了?”
“说来亦是万幸,冥冥之中如有神助,竟然这般顺遂便制成了这‘仙芝漱魂丹’。”
欧阳少恭看百里屠苏僵硬在原地的模样,不禁失笑,珍而重之地将药匣放在了他手中:“百里少侠,此丹所用药材均十分珍贵,如今药成也只得一颗,更不便寻人试药,还望少侠谨慎用之。”
“多谢欧阳先生大恩!”百里屠苏紧紧捏着那玉匣,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颤抖,语毕便拜。
欧阳少恭揽住他双臂扶起,说道:“少侠不必如此。此时言谢,为时尚早。仙芝漱魂丹全循古法炼制,在下也不敢推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曾有记载,若死去之人的魂魄已入轮回之井投胎往生,则丹药自然无用。另外,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请少侠谨记。”
“……不可见日光这一说却不知是何缘故?”红玉若有所思,道出心中疑虑。
欧阳少恭只是摇摇头:“古书所载,在下也不敢妄加揣测。”
百里屠苏将药匣小心揣好,郑重道:“无论最后如何,均只一试,绝不会……太过期望。”
“施药救人之事,在下本应随少侠同去。只是两日前忽然接到洞宫山掌门的信函,向青玉坛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灵药,三十日后便有所需。”欧阳少恭歉然道,“青玉坛与洞宫山素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辞,在下恐怕得闭关一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