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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梁小石却被夏儿问住了,面有难色,嗫嚅道:“我……我怕高……”
夏儿见了两人的反应,小鼻子一皱,哼道:“没话说了吧,我就要当屠苏的新娘子!”
屠苏却摇了摇头,稚嫩的面孔上又露出那种认真的表情:“夏儿,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住一块儿。”
夏儿美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不相信屠苏说出的话:“为什么啊?”
“我……”
屠苏还没说完,夏儿恍然大悟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是不是小石偷偷送点心给你吃?叫你别理我,我就会和他要好?”
屠苏连忙摆手:“没有,不是……”
梁小石也跳了起来:“我哪有?!”
夏儿气鼓鼓的,根本听不进去两人的话,小手一指小石的鼻子,凶道:“哼!梁小石你这个坏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家里也有许多好吃的,我马上就拿来给屠苏!”
话音未落,夏儿已经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梁小石伸手去抓她,可是女孩就像蝴蝶乘风而去,他连片裙角也没抓住。
“夏儿!喂、喂!” 梁小石呆愣片刻,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为什么冤枉我!都不肯听人讲清楚……”
屠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倒是翔三爷飞了过来,啄了啄梁小石的手指。
小石一拍脑袋,补充道:“啊,夏儿是忘了吧,她娘正要抓她学绣花呢,先前偷溜出来,现在回去,哪还能逮到机会跑啊?”
阿蒙突然在旁边冷冷地甩了一句:“真没意思,我先回家看书了。”
说完,就一个人跑远了。
湖边只剩下屠苏和梁小石,还有蹦蹦跳跳的翔三爷。
梁小石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屠苏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在湖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半眯着眼,感受和煦的风吹过脸颊。
梁小石自己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也爬到屠苏的身边躺了下来,胳膊肘顶顶屠苏,问道:“你说……为什么村里几个女孩子都对你好,连夏儿也想做你的新娘子?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屠苏不以为意地答道:“夏儿总是变来变去,过两天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那要是……她一直记着呢?”梁小石却还是纠结着,可见心里是多么在意这件事,“而且,我一直觉得,所有女孩子里,你就对她特别好……”
屠苏睁开了眼睛,不再是那副惬意享受春光的模样,他坐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夏儿,是不能住在一块儿的。”
梁小石也坐了起来,紧张地等着听他下面的话。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说得直白又认真,梁小石一时间有点懵:“喜、喜欢?谁啊?”
屠苏沉默片刻,回头看向夏儿搭的那个“大房子”,仿佛想象着以后的场景。
“是晴雪。”他又看着梁小石,坚定地说,“长大以后,我也要一直和晴雪在一起,一直保护她。”梁小石似乎终于醒悟过来“喜欢”这句话的意思,那句喜欢,不是小孩子那种随随便便的喜欢,而是真正的“喜欢”。
他突然觉得屠苏和自己很不一样,和村子里的孩子们都不一样。阿蒙也爱装老成,可是他说话的时候,你能够感觉到,他就是在努力模仿大人的样子。
可屠苏不同,他说出一句话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不是说说玩的,更不会说过就忘,他心里想什么,若是说了出来,就必定是会做到的。
可梁小石还是不懂:“爹和娘说过,喜不喜欢这种事……得我们年纪再大一点才明白,屠苏你怎么会知道呢?”
屠苏看了梁小石一眼,垂下眼帘:“就是知道。”
梁小石又想了一会儿,问出了另一个疑虑:“晴雪姐姐不是你的亲姐姐,也不是你娘……但你爹娘不在身边,是她照顾你好多年……这样,也能让她做新娘子吗?”
“为什么不能?”屠苏反问道。
梁小石挠挠头,接下来的话说得有点迟疑:“我、我听人说……他们说,晴雪姐姐……其实是妖怪……”
“不许乱讲!”屠苏突然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变得凌厉而凶猛,吼得梁小石一下子闭上了嘴。
翔三爷也跳到屠苏肩上,冲梁小石愤怒地鸣叫。
梁小石从没见过这样的屠苏,他发怒的样子有些吓人。
“屠苏……你、你别生气,我没这么想……”梁小石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只是……你说,晴雪姐姐为什么一直不老呢?娘告诉我,她从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屠苏一时陷入了沉默,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甩了甩头,就像要把烦恼的念头都甩掉,“反正晴雪就是晴雪,不是什么妖怪!”
梁小石也觉得自己说了不恰当的话,讪讪地爬起来,两手绞着自己的褂子。
屠苏低声道:“有一回,我听见村里的女孩子们……在说晴雪坏话,说她是……只有夏儿没有……所以,我会对夏儿好……”他拉了拉小石的胳膊,“你以后也别再讲那些了。”
梁小石看屠苏还肯理睬自己,不禁松了一口气:“我听你的!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屠苏用力地点点头:“当然。”
湖边。
梁小石已经走了,他心里惦记着夏儿,要去看看她是不是被她娘抓住了。
屠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字形躺倒在湖边的草地上。
春草嫩绿,微微扎着他的脸,有点疼,还有点痒。
他的心里有点乱。梁小石的话虽然没有恶意,却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
“他们说……晴雪姐姐……其实是妖怪……”
“你说,晴雪姐姐为什么一直不老呢?”
“这样,也能让她做新娘子吗?”
屠苏摇了摇头,揪下一把青草,闻着断面的草汁味道,清新,带着阳光和泥土的香气。
这种自然的香味让他平静,小小的头脑中不再纷乱,他闭上眼睛,喃喃地对自己说:“……妖怪又怎么样?”
他这样想着,浅浅地笑了出来,心里面放松了,倦意就笼罩上来。
他的身体不像同龄的男孩子那么好,很容易觉得疲惫,睡得也比梁小石他们多。
而且,个子也长得有点慢……
这样一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照顾晴雪呢?
嗯,今晚我也要吃三碗饭……
最近总是做梦,睡意蒙眬,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画面。
是晴雪,却又不像晴雪,一样的面容,却扎着俏皮的辫子,打扮轻巧利落。
那是,以前的晴雪吗……
晴雪在笑,大大方方地凑近来,说道:“我叫风晴雪,交个朋友吧,你这人挺好玩的,养的鸟也这么威风!”
“风……晴雪吗?“
梦境一闪,似乎又到了另一个地方,晴雪站在一片幽暗中,定定地看着他,那种温柔的眼神,屠苏从未见过。虽然平日里晴雪待自己也是极好的,但那是不一样的。
“苏苏……我想陪着你,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愿意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苏苏?这个名字好熟悉,是在叫我吗……
视线变得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似乎是一个泥人……泥人……好像在家里看到过,被晴雪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怎么回事?
他猛地醒来,睁开眼,眼前正是晴雪关切的面容。
“屠苏?哪里不舒服?”
屠苏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晴雪,整张面孔都被拢在风帽之下,温润沉静,像是经过百年砥砺的一颗珍珠,柔美而不刺眼。
“没……”他闭上眼睛,方才所见的画面似乎都消失无踪了,“我好像、好像看见……”
“什么?”晴雪蹲下身子,将屠苏轻轻地揽起。
屠苏顺势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晴雪……你姓风吗?”
“啊……”晴雪正在为他掸落尘土的动作为之一滞,“是啊。”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她的姓氏。
整个桃花乡的人,都管她叫晴雪姑娘,晴雪姐姐,并没有人知道她姓风。风晴雪,这个名字,遥远得像是一个梦。
那一年,她带着玉横,去求见娲皇神殿的那位大神,请求她赐予自己灵女一般长久的寿命。作为一名不能侍奉在神殿内的灵女,她放弃了自己的姓氏,也放弃了转生的权利。
只为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令那个人复生的办法……
九百年了……竟然已经九百年了。
她带着他,已经在这人世间,流浪了九百年。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屠苏,他的容颜、他的神情,都与她心底最温暖的记忆相同。
这是值得的吧……
漫长的坚持和追寻,都是值得的吧。
“晴雪……”屠苏伸出手去拭晴雪的脸庞,“你怎么哭了……”
晴雪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有水迹滑过,她把眼泪擦去,笑道:“没事。我只是看到屠苏,就很开心。”
“晴雪。”屠苏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生活呢?你真的认识我爹和我娘吗?”
晴雪的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讶然,紧接着垂下了眼帘:“嗯。我发过誓,要替他们照顾好屠苏。”
“那他们还回来吗?”屠苏问。
晴雪点点头:“当然,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总有一天会回来吧。”
屠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扑进了晴雪的怀中,一把抱住晴雪,轻轻地用头靠着她。
他执拗地说:“就算他们都在了,晴雪也不许离开。”
晴雪环住他小小的身子,那么温暖。
翔三爷停在榕树的枝丫上,安静地望着两人。
晴雪柔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小石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屠苏仍然将脸埋在晴雪的怀里,“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开心。”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一字一句讲得很明白:“和小石、夏儿、阿蒙、翔三爷他们玩儿很开心,就算是一个人,看看天上的鸟、树上的花、水里的鱼,也很好很好。最重要的是,晴雪一直在身边,永远都不要变。”
晴雪看不到屠苏的表情,屠苏也看不到晴雪的表情。
心跳的声音,却是一样的温柔。
“一定不会变的。”
屠苏点点头,牵起了晴雪的手:“晴雪,我们回家吧。”
春耕季节,乡民们料理完了田地,三五成群地回家,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山谷里桃花盛开,湖中鱼虾结伴。
而晴雪的身边,屠苏正欢快地跑来跑去,似乎刚才的心事已经烟消云散。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了。
经历过几百年的挫折,经历过几百年的旅程。
她执著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画面吗?
屠苏小跑着冲进了桃花林,又很快跑回她的身边,手里拈着一朵桃花,藏在背后。
“晴雪。”屠苏扬扬手,示意晴雪俯下身子。
“什么?”晴雪疑惑道。
“别动,你别动……”屠苏轻轻地将桃花插在她的鬓间。
插好之后,屠苏退了一步看了看,又走上前,将晴雪的风帽缓缓摘下,露出她比桃花还清秀的容颜。
“你这样子更好看。”屠苏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又跑远了,“晴雪,你先回去吧,我去折几枝最美的桃花给你插瓶!”
有暖风拂过,桃花林里落英如雨,如梦似幻。
晴雪愣愣地站在那里,风撩过她的发梢,让她觉得这个春天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夜幕低垂。
整个桃花乡,都陷入甜梦之中。
屠苏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有迷茫之色。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召唤他,和着他呼吸、血脉的节拍,不安地跳动。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不想打扰到里屋的晴雪。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但他必须去看一看。
屠苏推开了房门,赤脚走过村庄,那种牵引时隐时现,他走得很慢,在夜风中辨别着方向。
山谷的深处,好像有红光闪耀。只一瞬,就又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