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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哥哥!是清扬哥哥!”一声孩童尖叫,惊起整个村子的人,只听各家门户大开,每户都奔出四五个孩童来,男男女女,大的约莫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刚移步,总有四五十个,将水清扬和芦洲白团团围了起来。后面跟着出来的却是满脸笑容的几个妇孺,去不似那些孩童的家人模样。芦洲白看在眼底,不禁诧异。
簇拥着水清扬和芦洲白进了一家小院,早有各色声音围住水清扬,叽叽喳喳诉说着各人心事喜事,水清扬嘴角含笑,一一回答他们各色的问题。原来这个地方本是一片林木,前些年才由人出资盖了这些房舍,慢慢地住进一些流离的孩童,这样的村庄,水家在全国盖了上百家,这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说到底,就像是一个福利村,由水家出资,水家收养被丢弃的孩童、老人、病残等。这个村叫方塘村,是个专门看护孩童的,有专门看护这些孩子的妇人,还有专门的私塾,甚至有专门的郎中。
每次跟这些孩童见面、谈论、嬉戏,水清扬都觉得心底清明,那些压在心头的烦情愁事都消失不见。再这里不必算计,不必谋划,不必奸猾,不必伪装,笑也好,哭也罢,没有人会说“清扬,这样不行,那样不好”。水清扬彻底放开了心,灿若桃花的娇颜,如沐春风,一会便完全融入到孩童的游戏之中。芦洲白看着孩童般清丽无邪笑容的水清扬,心神一动,如入幻境,若这样的笑容一直保留着,那该多好?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水清扬的惊艳里,没有想到青衣,很久后,他自己想起这日黄昏在水塘村的一切,犹不自觉地勾起满面笑容。那单纯、干净、善良、纯洁,若能永恒,人生何其美妙!芦洲白渐渐领悟了水清扬带他来这里的用心,不禁溢出这些日子最自然最愉悦的笑容,渐渐走入那嬉戏的孩童间,任由他们将他当小鸡一样追得满院狂跑。
万丈的霞光铺满整个天空,织锦般渲染了这个大地,天地之间一片金色,是如此的夺目耀眼。芦洲白走在水清扬身后,望着那脖颈间一抹白皙,犹掩不住嘴角的微笑。这个少年,初见惊鸿,光彩照人,让他震惊之余不乏感激;清平巷与段掌柜那一番话,却见他冷若寒冬腊梅,心如崖间磐石,毁掉两个人说的就跟出门买菜如此简单,让他惊心动魄,怀疑直上心头;渡船上,静如娇花照水,清似黛眉点墨,落寞如冷月清秋,让他又心生动摇;此时,方塘村,他烂漫如孩童,笑如白云清风,干净得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呵护。水清扬,芦洲白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倏地心底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禁出声,“你?”
水清扬回头,却见芦洲白仓皇了脸色,指着他颤抖道:“水家商铺?你是水氏少东家水清扬?”
水清扬柳眉轻挑,不以为然地扭头过去,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芦洲白尚自犹疑在梦中,难怪!如此说来,那些不解,那些错愕,其实都不算什么啊!水家,就跟这雨水一样,滋养着沥朝各地。沥朝十八州只是两个月没下雨,就落的如此狼狈!皇帝忙着祭庙祈雨,严令各处修渠倒水救民,地方官拜神设案,四处挖井修渠,不都是求那一滴雨露么?为了这一滴雨露,多少人丢官弃命,亡命他乡?义父不就是因为上司说他挖井贪污,又兼夜酒歪诗嘲讽了龙王,被抄家问斩了么?若沥朝没了水家,是不是也跟这天地一样,很快失去了颜色、失去了风采、失去了生机?
他光彩逼人,他傲然冷漠,他落寞孤行,他笑若清泉,不过都是一处幻影!芦洲白看着眼前那抹如烟花般寂寥的清影,不禁嘴底发苦,他小小年纪,却担着水家如此重担,难怪他落寞如此!我既为他所救,这一世定当竭尽全力,助他事业。想到这里,芦洲白再无犹豫,打马跟了上去。
夕阳下,拉起两道长长身影,疾风般飞奔在江宁城南乡间小道上,很快融入茫茫原野间。
入夜,闷热的空气犹自沉甸甸的,窗外老蝉嗡鸣,偶尔很远几声低闷的蛙叫声,水清扬坐在窗前,轻摇折扇,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定,衬着水清扬微红的俊脸变幻莫测。此时水清扬另一只手慢慢升起,就着烛光点燃了手里的一指细条,烛火很快吞噬了细条,转眼只余下一缕白灰,扇风一扫,飘落无间。低不可闻的自喃缓缓而出,若呻吟若愤恨般吐出珠玉般几个字,“静王裴墨秋!”
不错,那莫秋正是当今明昌帝长子静王裴墨秋,此次奉命巡视南方遭旱灾的江宁等四州。这日听说江宁城乌衣巷灾民群集,卖儿卖女事发频繁,遂只带了贴身侍卫大朱小朱前往探视,却正撞见芦洲白一事。初见杨清,他就被他那卓然风姿震撼,不过到底是欣赏居多,江南才子俊逸风流,自不是一般去处,难怪能出那样光彩照人的人物。二度相逢,却是惊艳,避雨亭那一抹青色,那弧起的倩影,还有那如兰香气,让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来,怪道这少年艳若桃李,却是女子!只是身上没有平常女子那股造作的脂粉气,倒平添了几分俊逸风流,所以在乌衣巷倒连他也瞒了过去。看那女子似怒微嗔的粉脸,略乱动发丝,清雅如菊的背影,不禁勾起他心底柔软之处,所以不自觉地眼角嘴底带了几分戏弄、几缕复杂的情绪。却不料那女子如此精灵,竟在知道他发现她的身份后,临走那勾魂一笑,不知让静王回味良久,这个女子,有点意思!静王暗自揣了心思,雨停后自去江宁府召见了知府,吩咐赈灾防旱下一步是防洪的事宜。到底没了心思,寥寥几句,便敷衍了知府,信步走到黛眉河边,看那渡船有趣,不免尝试一番,却不料再次遇见那青衫女子。这次那女子留给他的却是孤寂,落寞的身影立在船头,江风乍起,吹乱一缕秀发,遥望那巍峨叠嶂的黛眉山,却觉得眼前这女子是如此的弱小娇柔,不禁放低了声音,用尽了温柔,试探着跟她说话,却只知她叫杨清!杨清,静王一再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嘴角吟香,心升凉风,这躁热似已去了很多。
杨清,期待着我们再次相见,静王嘴角勾起一抹动魄微笑,轻嗅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如兰香气。
水清扬则推窗远望,目极那无尽苍穹,星空灿烂,黯然心道,静王裴墨秋,再无交集。
不管是愿与不愿,那之后的一个多月,无论是静王还是水清扬都无暇去想这个见与不见的问题。一连一个月的连绵阴雨,让抗旱的静王就地又忙着抗涝,往返于江南四州,忙得焦头烂额。偶尔抬首望天,唯有苦笑,老天爷,今年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些吧?
水清扬本就是四季皆忙的人,眼看着这江南今年收成如此不好,旱涝一并而来,这物资的调运,药材的收集等等事宜早让她脚不沾地。段掌柜一向做事稳妥,即使是江宁府因涝灾并未调入京城,亦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挤走了独占贩卖人口这个肥路的高二和马炳立,水家亦是掌控了这江宁州买卖人口的商路。芦洲白一介书生,误入商道,却歪打正着,无形中挖掘了他禀赋里的经商天才,才一个多月,进步的速度飞快,判断商机敏锐精准,待人温和诚恳,处理商事麻利果断,一切都让段掌柜不得不刮目相看。水清扬更是破格提拔,芦洲白到自己身边谋划出策,帮助自己管理系统繁杂的水氏商铺。后来,芦洲白果然不负水清扬重任,更是将水氏商业经营得如火如荼,更是深入北燕,东朝,巴氐,南郡等少数族群聚集之地,当然这都是后话,姑且不提。
四、安知峰壑惊来变
又是一年中秋节,最是思乡悲秋的季节。黛眉山望夫崖,几场秋雨过后,青山依旧层层障障,极目满眼姹紫嫣红,依旧繁盛的树影重重叠叠,在微启的秋风里傲然挺立;清水潺潺,穿掩在弯曲的山间,飞泻而去;些许的红花,掩映在山林溪涧间,满眼生花。
水清扬依旧一袭青衫,迎着朝霞万丈,站在望夫崖边,炫目的金色朝霞渲染着整个天空一片绯红,初秋的骄阳如少女含春般袅娜而出,拉高的天际,渐渐成为一种海蓝,清淡、干净如那山泉珠玉。空气清新的,让人心情荡漾,所有的烦恼、无奈、焦躁都被几缕清风吹散在林间树影。水清扬张开双臂,闭着眼,感受着那犹带着晨露清新味道的秋风,让风轻轻吹起一袭长衫,随风逐舞。慢慢地,轻颤着如蝶舞般的细密睫毛轻轻张开翅膀,一双清如晨露淡如流水的眼眸满含深情地望向无涯山涧,只见悬崖雾气森森,青藤山葛盘扎,几株矮松弯曲了身子盘踞在崖壁间,突兀的怪石盘旋谷中,如恶极的猛虎,张着狰狞的大口,让人不由心惊胆颤。一缕风过,几丝寒意,水清扬慢慢收回双臂,心底微叹,母亲,当年你曾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跳下这万丈悬崖?又是一年中秋节,您又是一个人过节吧?您忙碌半生,白了乌云华发,黯了如泉清眸,眼底眉梢那掩饰不住的疲倦沧桑,让女儿是怎样的心疼难抑?水清扬想到那高贵美丽看似柔弱却坚韧的母亲,眼底涌起一丝痛楚,不禁又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这山风清凉,似要抚平那颗跃动不已的心。
眼看已入八月中旬,涝灾后的赈灾事宜慢慢都理出头绪,静王终于能腾出手来清闲几天。中秋佳节,正宜爬山望远,静王暗喜,遂独自带着大朱小朱顺着蜿蜒的山路,向望夫崖顶迤逦登去,偶尔驻足,回望身后依稀可见的江宁城,街道纵横,星棋罗布,眉黛河宛若少女蛾眉,柳眉淡扫,似蹙非蹙,似喜非怒,将一个江宁城隔成如扇贝的两片,然后蜿蜒斜入黛眉山间,奔腾向东海而去。遥望黛眉山望夫崖,如一寂寞少妇,落寞望东,目光随着黛眉河悠悠河水逾行逾远,望穿秋水,愁极蹙眉,盼夫心切。此时静王三人正行在美人孤寂玉颈之上,那垂垂的美人髻正是望夫崖顶。如涛江水,玉带般落入茫茫大地间,奔腾开来的壮阔,让人不禁心胸开阔。几缕夹杂着丝丝凉意的秋风,吹乱静王额前的几缕散发,温柔中带着些俏皮,静王顿时觉得五根清净,心底说不出的舒畅。那愁情别事,你争我斗,都随着这丝畅快消失无踪。
想起母妃初时嘱咐自己来江宁城一定要来望夫崖一游时,自己还暗笑母妃女子心性,听那些街头巷语之言,道说拜祭望夫崖顶之人,定能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家有团圆。现在看着这漫山红花绿影,夹杂着潺潺溪水声,偶尔的几声鸟鸣,更添山幽林远,不禁庆幸,到底是听了母妃的话,到望夫崖一游,不然岂不错过如此美景?
静王三人边走边驻足欣赏这林间美景,一路行来,心旷神怡,目明耳静,更胜那人间虚闹繁华,偶尔远离名利场的心空灵静,那个中滋味,真是道不尽说不明。跨过美人玉颈背,便上了望夫崖,一上崖顶,骤觉雾气森绕,秋风阵阵,极目远处,天高云淡,林青树葱,真倒是个神仙所在!静王正暗自欣赏美景,小朱性子活泼,红影一闪早一跃而起奔向崖边,瞬间红影陡然折回,倒唬了静王一跳,大朱看着弟弟神色仓皇,不禁手握剑柄,凝声问道:“怎么了?”
小朱眼珠急转,压低声音道:“有人跳崖!”
大朱听这话,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涉及王爷安危,都是小事。抬眼间见这崖顶四周皆悬崖峭壁,怪石林立,林深雾重,又暗自提高了警惕,王爷就是如此大意,这样的地方怎么只能带他和小朱单独前来?若是有心人在此伏击,王爷的处境可大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