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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歆缓缓向里头走去,吴嬷嬷随即关门下去了。榻上的太后微微睁开眼,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你来了。”
如歆轻声道:“奉了太后的懿旨,奴婢不敢不来。”
太后咳了两声,“你已经是齐王妃了,不是什么奴婢。”重病的太后已然没了当初那份保养得当的风华,脸上也只剩下病重的暗黄,仿若世间每一个垂死的老妪,再也看不见她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凌厉。象征着大周无上荣光的凤凰花纹静静在锦被上卧着,冲天而上的态势更衬着太后的虚弱无力。
如歆道,“一别经年,太后宫里的摆设都没有变化,可太后却变得奴婢都不敢认了。”
太后虚虚笑着,“你有没有觉得,这屋里的气味很难闻?”
如歆凝了心绪,“素来药香同其他味道不同,檀香是太后用心礼佛必点的香气,两相混合,没有什么难闻的。”
太后沉了声,“可皇帝很讨厌这个味道,他从不来这里看哀家。他不仅讨厌这里的气味,他也怨恨哀家。”
如歆起身,拿起一旁的银签子,将灯拨得更亮了一些,“皇上是最仁孝的,怎么会怨恨太后。太后也是病中多思罢了,您也是需要安心养病,等日后您的身子养好了,这大周朝依旧在您的掌控之下,必定能代代昌盛。”
太后又是一阵咳,嘶哑着声音,“哀家知道,你沈如歆才是最恨哀家的。你怨哀家让你嫁给了元晟,你怨哀家让你沈家灭门,你敢说你没有恨过哀家?”
沈如歆对着她笑着,“奴婢怎么不敢承认,不仅恨你,也恨皇上,恨你们害了我们全家的人。”
太后看着她,“所以,这是佛祖给哀家的惩罚,让哀家一个孙子都不得降生,让皇帝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让哀家处处都不得顺心,让哀家的亲生儿子恨毒了哀家。”
沈如歆静静盯着她,并不出一言。太后接着道,“哀家愧对于你,送走了你,是哀家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却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无论皇帝和你怎么怨恨哀家,哀家依旧是这个大周朝的太后。”
如歆轻声道,“太后,您愧对于我么?”
太后对她道,“你比三年前都不一样了,哀家一直都对不起你,可哀家不得不这么做。哀家原来,是真的想过让你做哀家的儿媳妇,让你当这个皇后。”她瘦如枯槁的手轻轻拉着如歆的衣袖,“你,你能不能,原谅哀家?”
沈如歆轻轻拂开她的手,“那我惨死的父母呢?我父亲明明就不会贪污军需,我哥哥现今仍在狄夷关着,太后,您要怎么补偿这个?”
太后颤声道,“哀家自知命不久矣,如歆,算哀家求你,让哀家舒服点离开行吗,哀家不想带着罪孽去见佛祖。”
如歆深深吸了一口气,“您,能见佛祖吗?撇开我们沈家,就算是多年之前的静妃,太后,您做的事情真的是干净的吗?”如歆从袖口拿出一只镶银黑木盒子,取出里头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放进太后的手里,“奴婢无福,受不起这个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今天的更好了,亲们多多留评呀!!!
、心伤
屋里死一般的静谧,太后轻轻笑了下,举起手里的簪子,上好的白玉在烛光下闪着流光。“哀家从进宫当皇后,到太后,从来都没有人敢把哀家送出去的东西退回来。”
如歆站起身来,缓缓拜下,“罪臣之女如何能承受太后如此厚爱,奴婢只能将簪子还给太后。”
宫外太监打更的声音传来,隐隐的余音在沉默的殿里格外突兀。太后无力垂下了手腕,手里的簪子跌在了黑亮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顿时碎成两段,“哀家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拿回来,你若是不想要,碎了也罢。”
沈如歆直起身子,“奴婢何尝不是太后送出去的东西,既是送出去了,太后自然不必再担心这个东西会想些什么,会不会怨恨太后。又何苦,把这个东西再拿回来。奴婢自知德行浅薄,从不会存那些以德报怨的心性。”说的多了,突然想起小时同父母哥哥在一处的画面,“太后现今能早登极乐之地自然是不错的,也不必挂心大周,更不需要再受那些腌臜气了。”
太后轻声道,“皇宫里的动向,老七果然是都关注的。如今你是齐王妃,自然万事有他的庇佑,不需要再去担心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他是知道你和皇帝的事情的,他怎么会愿意娶一个自己哥哥不要的女人。”
这一句话像是有人使了狠劲朝如歆面上重重扇了一掌,在心底刺了三年的钢针突然被人连根拔起,如歆面上顿时涨红。太后果真是太后,果然懂得如何朝人的命门出击。
太后看着如歆微微笑了,“如果不是有所求,这世间哪个男人愿意娶你这样的女人。”
如歆紧紧咬了下唇,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自然是知道,从齐王娶我开始,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跟你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太后将自己的手放进衾被里,“老七从来都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那母妃也是,面上维持着对我的恭敬,心里更想着要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他为什么要娶你,为什么要对你好,他都是有所求。”
如歆的额上渐渐起了冷汗,几年的和睦美满的表面被揭开,里头黑色腐烂的芯子让人起了一层一层的寒栗。她是自私的,自己过去太过支离寒凉,对如今的安好和顺更是贪恋。所以刻意忽略了心底对他的疑惑,更害怕什么时候揭开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太后顿了顿,“他,当真是爱你吗?你要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仅仅喜欢你而对你好,哀家这个将死之人也不会说什么,愿你安安稳稳当这个齐王妃,自此平安喜乐。”
如歆咬了牙,重重磕下头,冰冷的地面触到额头,那凉意丝丝缕缕渗入心底,“奴婢敢问太后,当初,齐王为何要求奴婢,求太后指点。”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沈如歆,“你不让哀家好过,哀家自然不让你好过。哀家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可你的日子还很长,这个疑惑,要么自己去问齐王,要么就带着活一辈子吧。”
如歆抬了头,心底涌了无尽的悲怆。太后又道,“如今你还算娇俏,他或许是有点喜欢你。可等你容颜尽衰,他会怎么对你。”
如歆抑制不住身上的颤抖,张了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太后眯了眼,“哀家乏了,你下去吧。”说罢闭了眼,不再看如歆。
沈如歆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也没有行礼,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春寒料峭,开门后一阵寒风迎面出来,如歆打了个寒颤。一旁候着的芸烟见如歆出来忙扶着她,见如歆眼眶微红,面色惨白,眸子里都是悲色。寿康宫里一行跟着的人见她这个样子都是惊异,芸烟连忙道,“王妃别太伤心,太后想来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边走一边对小安子道,“劳烦出去吩咐了邓培生备好步辇,王妃立即就回去歇着了。”
小安子应了声,忙出去吩咐。芸烟扶着如歆,在手上使了力,轻声道,“王妃,您好歹撑着点,等出了这里,咱们再说。”
如歆紧紧抿了嘴,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芸烟忙加快了脚步将她扶了出去,上了步辇对邓培生道,“太后不好,王妃哭得急了,悲伤过度。如今加紧了脚步送王妃回去歇着才是。”
邓培生应了一声,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沈如歆有了什么病,惹得上头怪罪在自己头上。
夜深露重,如歆紧了紧披风的领口,手指冰凉。可太后的话总像一根吐了信子的毒蛇,瞪着一双黄铜似的双眼盯着自己,太后总归是太后,就算她病重要死了,自己还是斗不过她。对元晟的怀疑就这样埋下了。
待回到了乾元殿,芸烟忙打水给如歆梳洗了,她看着镜子里的如歆,轻声道,“太后跟您说了什么,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如歆用篦子轻轻篦着头发,“她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
芸烟轻声笑着,“您是最不会多想的人了,今晚上好好歇歇,见过太后,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也就行了。”
如歆怔了半晌,“回去?”
芸烟转身铺着被子,“可不就回去吗?齐国可比这里让人舒心多了。”
如歆并不答话,芸烟将屋里的大灯吹熄了,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就算自己回了去,诚如太后所言,今后谁又能保证给她什么。
夜间睡的并不好,如歆一早就醒来。收拾妥当后就去了延禧宫瞧林钰儿,宫里的甬道还是那样的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来往宫人见了如歆施礼,可待如歆走远后,无一不是窃窃私语,将这位荣光满身的齐王妃昔年在宫里的一应传闻都说开了来。
芸烟不由得皱了眉,如歆直视着前方轻声道,“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干咱们什么事。”
芸烟低低应了声事,虚扶着如歆到了延禧宫门口,却看见宫门旁墙上的朱漆早已落得斑驳,推门进去后是满院的枯黄,厢房上糊着的明纸有的都已破碎。如歆叹了一声,“好歹是个嫔位,连这点面子工夫都不肯做了么?”
待进了正堂,方从里间走出来个宫人,细看后忙行礼,“是齐王妃,咱们娘娘老早就听说太后要召您回来,您真的回来了。”
如歆忙扶起她,“丰儿,顺嫔怎么样了?”
丰儿擦了擦眼角,“娘娘不过是挨着日子罢了。”
如歆冷眼看向丰儿,穿着的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的,如今宫里少见有人人穿这个了,“内务府再怎么拜高踩低,也该让面子上过得去才是,这个样子哪里是个嫔妃的宫殿。”说罢进了里间,里头林钰儿在床上躺着,看见如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如歆见她面色早不如从前,一片蜡黄,鼻子一酸就流了泪。
林钰儿见她哭了,也是伤心。如歆见了这样,忙拿帕子给她擦着泪。盖着的被子虽显得破旧,可毕竟还是干净的,如歆也知道是丰儿用心伺候了。林钰儿盘着一个斜髻,更显脸上消瘦。
如歆强笑道:“素日里隔得远,也见不着。如今可以见着了,怎么就对着哭了呢。”
林钰儿也是笑,可总不说一句话。如歆道,“姐姐别总是笑,好歹说句话呀。”
丰儿在一旁忍着哭声,“王妃,娘娘已经说不出话了。去年冬天,娘娘伤了风,皇后娘娘暗地里吩咐了太医院不得给娘娘医治。可当时娘娘发了烧,皇上素日又是个不在乎后宫的,奴婢就将娘娘的一些体己首饰托人带出去换了钱,这才请了个太医。可谁知道服了两服药,娘娘的烧是退下了,可嗓子却坏了,发不出声来。再去找那太医,太医说是不知道娘娘气血上涌的病症,方子里有药是和那病有冲撞的,所以这嗓子就不好了。”
如歆一惊,转头看向林钰儿,她只冲着她笑,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如歆颤声道:“姐姐,这宫中都没有一个人管一管吗?”
丰儿在一旁垂泪,“娘娘这还算是好的,好歹是将命保住了。去岁初来的静贵人,皇上略宠了些,后头更兼有了身孕,皇后娘娘就寻了个由头,罚静贵人在浣衣局做活,然后就小产了。皇上因着这件事着实恼了皇后,罚皇后禁足,第二日静贵人就悬梁自尽了。”
如歆紧紧抓了林钰儿的手,她从未想过,自己走后林钰儿就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生活,苟延残喘。林钰儿张了口,却只能发出如残破风箱般的声音,她死死盯着如歆,眼里的泪水流的再多,也没有了能同如歆像往日一样说笑的能力。
如歆咬了牙,“皇后这样张狂,就没有人惩治吗?”
丰儿不禁冷笑,“冲着您,奴婢敢对您说,因西夏势力大,狄夷逼得紧,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