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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一点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先帝临终之前,究竟为何要派人取我性命?
安安不知何时走上来,将窗户关上,忧道:“娘娘,这段时日您的身子一直不大爽利,韩太医叮嘱过,千万不能吹风受凉。”
我转身坐下,道:“安安,以后别喊我娘娘。”
从前我是太子侧妃,她喊我娘娘无可厚非。可如今裴览已登大宝,我既未受封又无头衔,受不起这称呼。
安安咬了咬唇,眼眶泛红,“娘娘,您别这么说,皇上不是不想册封您,他只是……”
“他只是忌于柳皇后,我知道的。”我无所谓地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他若是真为我好,就该放我出去。”
裴览将我软禁在这玉芙殿中,并命于彬带人日夜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那柳皇后曾几次三番想要硬闯,却每每被于彬毫不留情地拦在殿外。
在这场换位风波中,几乎所有王爷皇子都或多或少地表露了自己的立场,唯独那人始终没有动静。自打进宫以来,我便在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我时常想,那日我被裴览带走后,希音有没有四处找我?他找不到我,会不会像我找不到他那般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若他得知我被软禁在宫里,会不会不顾一切来带我出去呢?
午饭过后,我倚在凤榻上假寐,脑子里纷乱如云。近来阴雨连绵,背上的棍伤似是隐隐作痛,加之葵水上身,整个人便愈发的慵懒了。
这厢我将将有些迷糊,忽闻“哐嘡”一声,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阵劲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卷入殿中,我不由得朝绒毯里缩了缩,心道安安这姑娘怎的这么莽撞,难道不知道我有起床气吗?
急促的脚步声赫然停在我跟前,我正要睁开眼对她进行深入教育。一瞬间,手腕骤然紧痛,仿若被什么东西紧紧钳住。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从凤榻上生生了扯下来。我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小腿磕在博山金鼎上,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头顶上,有人喝道:“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驾到竟敢不下跪迎驾!”
一个娇媚的声音冷笑道:“啧,一百廷杖没要你的命,两次派出的东厂暗卫也没能要你的命,真是不知该说你命大,还是说你命贱。”
一双朝凤宫履和明黄的金绣鸾凤宫袍赫然映入眼前,熠熠生辉,极尽华贵。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哪尊菩萨了。我抬起头,果不其然,这位曾经将我坑得万分苦逼的皇后正俏生生地立在跟前,居高临下地欣赏我的丑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我立即调整面部表情,端出淡定无比的微笑,强忍疼痛站起身子,道:“皇后娘娘,一别多日,别来无恙?您今日怎么有雅兴来玉芙殿?该不会……是来找皇上的吧?”
皇后身子一滞,不可一世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唇畔,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我说:“哎哟,真不巧啊,皇上刚走没多久,不若皇后娘娘晚上再来吧。要不然,您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她嗤笑:“哼,一个下作的歌妓,也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听闻你从青城山跌落跌得丧失了记忆,今日看来你非但跌坏了脑子,还把胆子给跌肥了。从前你不是最爱扮可怜扮柔弱吗,怎么现在原形毕露了?”
我耸了耸肩,笑道:“拜皇后娘娘所赐,我曾下鬼门关游历了一番,可惜阎王爷不愿收下我。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这人间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害怕吗?况且,这是皇上的恩典,皇后娘娘若是不满,大可直接找皇上评理。”
她默不作声地盯了我许久,眸底忽的掠过一丝机锋,道:“你最好不用皇上来压本宫,你以为皇上待你这么好是出于真心吗?”
我摇头道:“人非草木,皇上待我是真心是假意,我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她仿佛听到了极为滑稽的笑话,道:“啧啧,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不如让本宫来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他为你身受百官指责,在九龙殿外跪三天三夜?你凭什么让他不愿千里,三番四次地离京找你?你又凭什么让他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你,甚至不让任何人接近你?皇上素来爱惜声誉,自然不可能为了你一介歌妓而受天下人的唾骂。他过去现在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名册落入他人之手罢了。若你不是梅家余孽,只怕他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
她说得不紧不慢,在我听来却铿锵铮铮。字字句句,皆是振聋发聩!
我费力地将她望着,冷言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是谁?”
“原来你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讶异地掩口笑了笑,秀眉微挑,继续道:“其实你刚进太子府时本宫也被蒙在鼓里,直到后来看见那支玉梅簪,本宫才大约猜到你的身份。玉梅簪与和氏璧系出同源,举世无双,当年先帝将它赐予梅贤。若你不是梅家后人,玉梅簪又怎会在你手上?”
梅家后人……
我极力敛住心神,追问道:“那名册又是什么?”
在兰陵时,裴览也曾对我说,希音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只是为了取得名册。那夜,先帝派来的杀手也口口声声让我交出玉梅簪与名册。玉梅簪里的钥匙究竟锁着什么?这本名册究竟隐藏了何等惊天秘密,才会使皇族权贵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它?
“你想知道吗?”她轻抚衣襟,妍丽的脸上浮起几分得意,笑意盈盈道:“本宫今日心情甚佳,偏生不愿告诉你。皇上不是宠幸你吗?你大可以亲自去问皇上,看他会不会如实告诉你。”语毕,带领一众宫人甩袖绝尘而去。
***
大约黄昏时分,裴览的贴身宦官小喜过来传话,说是皇上今晚要来玉芙殿用膳。玉芙殿中除我之外人人皆是喜笑颜开,安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
裴览虽然日日都要来玉芙殿报到,但每次都只是喝杯茶、我与小聊几句便离开了,如此正式的通传还是头一遭。我望着四周宫人意味深长的表情,很快便领悟了她们的用意,扶额无奈地说:“那个,随意点啊,大家随意点就好。”
“皇上难得来玉芙殿用晚膳,娘娘一定要把握时机,早日诞下皇嗣啊!”安安奉上宫装首饰,笑道:“娘娘,奴婢服饰您梳妆更衣吧。”
诞下皇嗣……我的眼角略有抽搐,挥手道:“拿下去,拿下去!”
安安仍不死心,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娘娘,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心里只有您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往咱们玉芙殿送。他对皇后不过是逢场作,看在她爹面子上罢了。”
我不以为意地说:“安安,你这话说的不对。如今就是个比爹的时代,谁的爹厉害谁就占上风。若她爹能一辈子这么牛逼,那裴览就得一辈子与她逢场作戏。日常数久的,没准也就假戏真做了。”
安安呆了呆,仿佛在思考我的话,小脸上有些迷茫。我翻个身继续读话本,却听她又说:“可奴婢听说近来皇上龙体欠安,昨日早朝时险些晕倒。娘娘,您就别再跟皇上怄气了,多顺着他点儿。”
我心下一刺,难怪昨日裴览过来时脸色惨白,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原来竟是身体抱恙!然,离开兰陵之前,他的伤势明明就已然痊愈了。再者说,他登基不过半月有余,总不会是日理万机积忧成疾吧?
安安又唠叨了一会儿,见我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恋恋不舍地将那些行头撤了下去。
掌灯时分,裴览终于踏月而来。他今日身着一袭黑色华服,袖口出绣有五爪金龙,举手投足间比从前多了几分君王,少了几分温润儒雅。短短一月的时间,皇权的磨砺使他愈发沉稳干练。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略显几分病容,不知是否日夜操劳国事,薄唇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偶有一丝隐忍自眉间迅速掠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梅儿。”裴览夹了一块芙蓉枣糕给我,柔声道:“来,你爱吃这个。”
我扯嘴笑,“谢皇上。”
他身形一顿,面上浮起些许细碎的伤痛,很快便又恢复微笑:“不是说了么,不要叫我皇上。”
我默不作声,闷头扒饭。裴览自顾自与我说了一些朝中之事,我有意无意地听着,随口附和几句。
我说:“前几日送来的话本都看完了。听闻经纶殿中典藏书籍有数百万册之多,我想亲自去挑选些合意地看看。”
裴览微微一怔,道:“你想看什么,我让于彬送来。”
我撇撇嘴,嘀咕道:“他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哪里知道我爱看什么。他送来的话本既乏味又无趣,只适合睡前阅读。”
裴览纠结了一瞬,终于首肯:“那好,明日我让于彬送你过去。”
我欢喜道:“谢皇上。”
裴览展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道:“这么长时间,总算见你笑了。”
我心中一恻,不由渐渐敛了笑意,他的笑便也凝固在唇畔,星眸若黑夜降临渐渐深沉。
第四十一章
两人无言地低头吃饭;裴览不停地给我夹菜;堆在我的碗里像座小山那般高。
“听说今日皇后来找你麻烦了;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她敢擅自取走我的令牌。”他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歉疚道:“她没伤到你哪里吧?”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你怕她故技重施吗?”
“我……”他别过脸;咬唇缄默。
“你分明知道我是受她诬陷,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挨了那一百廷杖?为什么要让我背负着满身的伤痕去青城山求符水?”
那鲜血淋漓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或许裴览的眼中曾有过隐忍的痛楚;然,当我绝望地向他伸出手;口口声声喊着“裴郎救我!”时,他却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裴览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漆黑的眼底霎时掀起狂风暴雨。
“梅儿,从前都是我不好,那些伤痛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但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我……”
彼时裴览羽翼未丰,需要柳丞相的鼎力支持。若是他为了我与柳佳音翻脸,那便等同于和柳丞相公然对抗。怎么看都是一笔赔本买卖,裴览自然不会傻到做这种自断臂膀的事。
且不提他究竟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即便他当真爱我,但在我与皇位之间,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皇位。
我打断他,道:“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你能给我皇后的桂冠吗?”
裴览垂眸,原本就黯淡的面色愈发显得苍白,唇角泛起一抹无奈苦涩的笑意,道:“除了皇后,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摇头,道:“早先你力排众议将我纳为侧妃,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选择了离弃。后来,你不远千里三番两次离京找我,要我相信你,给你机会。而现在,你又将我软禁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宫里。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静静看着我,眸中依稀有几分我读不懂的神色。良久,情真意切道:“自然是因为爱你,我说过要用余生好好补偿你的,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国事初定,各种事情千头万绪,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会好好陪你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喝汤。热气升腾而上,使得裴览的轮廓在我的眼中模糊起来。我心想,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果真非常人,演技就是好。
裴览错也不错地将我望着,仿佛在审度我的神色。半晌,试探道:“是不是……皇后今日对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