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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音此去凶险莫测;我在昭阳殿中坐立不安,有如芒刺在背。心中焦急难当,堪堪象是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直至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地平线,宫中掌起明灯;仍然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安安见我愁眉不展;劝慰我道:“王爷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次也一定能应付的。您不要太担心,先用晚膳吧。”
我毫无胃口,摇头道:“我不饿,我要等他回来一起用。”
她只好将刚传进来的晚膳又撤了下去,扶着我坐上凤榻,道:“这样吧,不如让奴婢出去打探打探,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告知您。”
安安真是个贴心的好姑娘。我忙不迭点头,叮嘱她道:“一切小心。”
入夜,外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昭阳殿中一片悄寂,安静得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地时扑簌簌的细碎声响。不多久,北风乍起,裹挟着凛冽的寒意呼啸而过,如鬼哭狼嚎,听来教人蓦然心惊。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煎心且衔泪”。于我而言,每一时每一刻都过得无比艰辛。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即使闭上眼也不得安生,我强迫自己不能将它当做不祥之兆。
窗外的风雪渐渐转小,由晦暗变得亮堂起来,这一战已然整整打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任何战报传回。我只得安慰自己,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我刚欲起身梳洗,只听“砰”的一声,殿门被人撞破,寒风将雪花吹入殿中,突如其来的冷意教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安安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道:“卢将军回来了,奴婢将他带来见您,他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
我也顾不得仪容,急道:“快传!”
葫芦脑袋的玄色铠甲上染满血污,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污,委实狼狈不堪。他手中的剑尚未回鞘,显然是匆匆赶来。
他跪倒在我面前,声音颤抖道:“回姑娘的话,昨夜一战打得甚是惨烈……一万燕军潜伏在京城四面的山谷多时了,拓跋公主和威国将军亲自领兵遣将,将守城的蜀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幸好王爷及时调派援军,第一时间阻止燕军的攻势,双方在城郊三十里正面交锋。后来、后来……拓跋公主将王爷诱入回松谷,王爷率领一千精锐深入,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拓跋珊和威国将军……
威国将军叛国了。
我跌坐在榻上,一颗心凉透了。我漠然地将葫芦脑袋望着,厉声道:“那你回来做什么!王爷不曾出谷,你回来做什么!”
葫芦脑袋伏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道:“末将、末将是回来请求支援的……正巧在宫门口碰见安安姑娘,便来与您报个口信……”
我坚定地说:“我同你一起去。”
他和安安皆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阻止我:“万万不可啊!”
安安的声音透出浓重的哭腔,劝阻道:“您怀有身孕,不宜奔波啊!况且,战场凶险莫测,燕人凶残狡诈、诡计多端,若是有个好歹,奴婢将如何向王爷交代?”
拓跋珊分明是有备而来,她费尽心机将希音诱入山谷,用意昭然若揭。
此时此刻,那个我隐约猜到、却又不敢细想的最坏的可能再次浮上心头——她想与希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我不顾他二人的劝阻,扯过狐皮斗篷裹在身上,拔脚就向外走去。
殿外天寒地冻,不少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纷纷折断。寒风拂面而来,我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愈加澄澈如镜。
说好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执子之手,永不分离。若他遭遇了什么不测,我绝不会独活于世。最不济便是我下地府与他团聚,正好那里没有江山社稷,没有国仇家恨,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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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脑袋火速调集三千禁军前往回松谷支援;我翻身上马;与禁军同行。好在平日里希音喂我喝了不少安胎固胎的汤药,我从未动过胎气;希望这次也能安然度过。
马蹄笃笃踏破积雪,风驰电掣般朝城外奔去。
虽然身披斗篷头戴锦帽;却不足以抵挡尖锐刺骨的严寒。狂风劈头盖脸地侵袭而来,拂面如同刀割,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仿若被人丢入了深山幽潭中一般;周身一片冰凉,面部和手部的肌肤已然几近麻木。我使劲踩住马镫;压低身子贴着马背;尽量减少颠簸对身体带来的冲击;紧紧跟在葫芦脑袋之后;不敢有半分松懈。
忽然之间,一道惊雷猛然劈开灰黑色的天空,仿佛在一瞬间将人间撕作两半,刺耳的轰鸣仿佛是野兽在咆哮,震得人心神欲碎。
冬雷阵阵!
我的心神愈发不宁静。大雪之后竟然电闪雷鸣,如此诡谲的异象,分明是上天在昭示着什么。
回松谷中白雪皑皑,万籁俱寂,毫无生气。
大军当即放缓行进速度,沿着雪地里凌乱的脚步与马蹄印慢慢向前探过去。我紧紧捏着马鞭,咬着嘴唇,心跳快如擂鼓,恨不能插翅飞到希音身边。
没过多久,透过漫天的飞雪,依稀可以望见前方不远处有无数人影在晃动。我和葫芦闹到如有灵犀般的对望一眼,不由得加快挥舞手里的马鞭。
大雪意图掩盖掉屠戮杀伐的痕迹,温热的血水融化了积雪,满地都是猩红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俨然是一座修罗场、人间炼狱!
燕军与蜀军将士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多得分不清谁是谁。鲜血染红的帅旗上,黑金“蜀”字依然清晰可见。
我心头一窒,立即丢鞭勒马,马儿扬蹄长嘶,险些将我甩下去。待马儿立稳,我便二话不说跳下马,在满地的尸体中疯狂地寻找希音的下落。
我翻过一人又一人,有的已是通体冰凉死去多时,有的仿佛还有微弱的气息。我的心情很是矛盾,既希望能尽快找到希音,可目光落到那些被削去的胳膊腿脚或是血流不止的身体,心里又万分庆幸,幸好不是他!
冰冷的血水与粘稠的鲜血一齐溅到我脸上,鼻腔里弥漫着腥咸恶心的气息,胃中若有惊涛拍岸。我强忍住不适之感,不由自主地加快手上的动作。葫芦脑袋指挥禁军将士分头在附近搜寻希音的下落,将仍有气息的蜀军士兵带回京城救治。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很快便会掩盖一切杀伐的痕迹。
不知翻了多少具尸体,双臂象是灌了铅,再也抬不动了。终于,在我彻底力竭之前,拂去那人面上的血污与泥土,清俊娴雅的五官显露了出来。
我终于找到希音了!
我激动得难以自己,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赢满心间,用力将他抱了又抱。
我扬声唤来葫芦脑袋,复粗略地将希音的伤势查看了一番。他的气息尚且均匀平稳,仍然穿着昨日离去时的衣衫,虽没有铠甲护体,他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伤痕。
我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与匆匆地赶来的葫芦脑袋合力将希音抱起来,欲将他抬上战马。熟料,他的身子却象是被什么东西拉住,待我低头一看,赫然发现他身旁躺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拓跋珊!她已是面色惨白奄奄一息,胸前血流不止,却仍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我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脖子,“拓跋珊!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她错也不错地瞪着我,唇畔忽的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不知在说什么。我刚要俯身去细听,她的目光渐渐迷离,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我恨恨地松开手,对葫芦脑袋说:“将拓跋珊一并带回去。”
这一仗,蜀军精锐倾巢出动,以少敌多抵死一战,打得一万燕军全军覆没。
原来,拓跋珊安插在许国内部的内应并不是柳丞相,却是副将威国将军!
希音原本安排他假意投靠燕军,殊不知此人两面三刀,早已与拓跋珊串通。他暗中盗走帅印,连夜潜逃出关,私放燕军入关。拓跋飞将计就计,故意败给李远,将御林军的注意全部吸引过去。许军自以为大获全胜,自然放松警惕,燕军趁机越过祁连山脉,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许境。
燕军入关后,换上伪装扮作商人,分作二十股队伍,沿不同的路线向京城行进。军械与粮草掩藏在商品之中,加之有威国将军的掩护,旁人轻易发现不得。几日前,二十股燕军陆续抵达京畿集结,终于向京城发动进攻,妄图直捣黄龙。
拓跋珊精心谋划布局,瞒天过海声东击西,顺利瞒过所有人的耳目,甚至连希音都上了她的当。心机之重、城府之深,令人想来便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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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终于止息;雪霁天晴;煦暖的冬阳射破连日的阴霾,在人间大地洒下一片华辉。
昭阳殿内;太医院院长正为希音诊脉,他闭目沉吟良久;面色甚是凝重。在他身后黑压压地跪着一地的太医,脑袋一个比一个按得低。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
良久之后;院长终于收回手,诚惶诚恐地跪下磕了个头;道:“王爷的脉象有些奇特;仿佛与常人有异;却又不能细说异在何处……姑娘;请恕老臣无能,老臣、老臣实在诊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使得王爷昏迷不醒啊……”
自那日从战场回来,希音已然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除了腿脚部有些轻微的刀剑伤口之外,并未受到其他严重的创伤,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迟迟醒不过来。
我强忍下心里的悲伤,无力地挥了挥手。太医们如蒙大赦,如潮水般哗啦啦地退下了。
希音的睡颜安静恬淡,仿若初临人世的婴孩。阳光透窗而入,笼罩着他清俊无双的侧脸,若有淡淡的华辉。
我伸手轻抚他的额头,喃喃道:“你本是世间最好的医者,却不能自医自救。圣僧,你快醒来吧,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这厢太医将将退下,葫芦脑袋便带来了天牢那边的消息。
“娘娘,拓跋珊的情况不太好,胸口那一剑刺得太深,即便用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却还是怎么都止不住血。她刚刚醒来,仿佛有话要对娘娘说。”
我心头一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道:“还等什么,快走啊!”
希音变作这般光景,只怕与拓跋珊脱不了干系。战场之上,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眼下也只有她才能给我答案。
甬道里灯光昏暗,黑褐色的墙霉迹斑斑,因为空气潮湿,冰冷的铁栅栏已经生出红褐色的锈。一股古怪的霉味扑面而来,催人欲吐。
葫芦脑袋提着一盏昏暗的灯,在前带路。
潮湿黑暗的天牢尽头,拓跋珊虚弱地倚在墙边,向我绽出一个明艳无双的笑容。她的双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红,胸前裹着厚实的绷带,隐约可见殷红的血缓缓渗出来。
我俯身审视她,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把裴昀怎么了?”
她笑得愈发得意,气若游丝道:“你……你想知道吗?”
我冷声道:“拓跋珊,你少跟我玩花样,如今你不过是个阶下之囚,我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
拓跋珊满不在乎地说:“我既然沦落至此,便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你不是想知道裴昀为什么昏迷不醒吗?我告诉你也无妨……嘻嘻,我给他种了生情蛊,子蛊在他身上,母蛊在我身上,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若我死了,他也活不长久……咳咳咳,若我不死,他醒来后便会全心全意地爱上我……”她稍顿,凑近我的耳畔,一字一字道:“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胸膛犹如受到猛烈的锤击,眼前骤然天旋地转,脚下趔趄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葫芦脑袋眼疾手快将我扶住,我愣愣地将望着拓跋珊,一时间难以消化她方才所说的话。
说完这番话,她已是气尽力竭,身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