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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诚的脑海里,一直反覆著同一个场景。
那是学校的大型体育馆,一直以来都是学校各种运动社团举办赛事的场地。每年到了暑假前,剑社和拳社都会各自选拔出三名最强的选手,进行一次校内对抗的友谊赛。
知诚担任主将的拳社,从创社以来,就经历了台湾大大小小不同的传统武术竞赛,据说学长姊还曾经远赴海外参赛过,可以说是归如高中最历史悠久的社团,同时实力也是全校社团里头最坚强的,每年的主将都是精通数种拳法的青年高手。
一直到去年为止。
知诚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楚记得去年友谊赛的每个细节。
他们依然是三对三的团体战,拳社的三将是二年级的硬手,一路稳扎稳打,击败了剑社的两个对手,都还没有换下阵来,成绩可以说是历年为止最好的,知诚也很感欣慰。
但是当那个人一上场时,整个情势就逆转了。
知诚始终忘不了当时的惊骇,那个男人拿著剑社惯常用来比赛的桃木剑,做为剑社的主将,他在两个学长都被击败後才站在场上。
本来知诚想剑社竟然让一个一年级的坐上主将的位置,恐怕是取上驷对下驷之策,把胜利的机会赌在前面两个学长身上,所以也不是很注意这个叫竟陵的学弟,想说三将就足够撂倒他了。
但是那个竟陵,一上来就垂剑不动,连防守用的起手式都没有摆出来,只是懒洋洋地看著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对手。
三将似乎也对他的态度有点不爽,他是空手道黑带的高手,当下一记後手直拳,就击往竟陵毫无防备的下颚。
本来知诚以为竟陵会像只被弹弓打中的鸟一样,远远飞出场外,裁判也会宣布拳社再次赢得今年的友谊赛。
但没想到飞出去的竟是拳社的三将。短短五秒钟的时间,也没人看清竟陵是怎麽出招的,三将穿著护具的硕大身躯竟然就这样坐倒在地,然後著地滑出场外去。
接下来副将的情况也一样,拳社的副将一向是女生,在讲究技巧的传统武术领域,男女的生理差别不是没有,但通常影响不大。他是镇上咏春拳会馆的女儿,很有拳法的天分,拳社里大半男性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这次竟陵只花了两秒,桃木剑莫名其妙地敲在副将的肩头,把副将打得跪倒在地,连右臂都举不起来,裁判立刻宣布技术性击倒,解决了剑社的第二员大将。
知诚上场时,那个学弟的态度仍然很悠閒。
就算是在全国的拳术大赛中,知诚也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无防备地和他对抗,毕竟他所领军的拳社拿过高中团体赛冠军,十二岁时,他个人就拿过台湾自由拳术的金牌,在这个领域可以说全国驰名。
双方面对面鞠躬,裁判吹哨宣布比赛开始。
知诚一上场就采取了保守策略,毕竟看过前两场比赛,对竟陵鬼魅一般的剑法多少有点忌惮。
他两手缩在胸前,蹲低重心防守,那个叫竟陵的学弟看著他,唇角竟咧起笑容。
「总算……来了一个稍微有意思的了。」
知诚听对手喃喃自语。他一边单手持剑,左手捏起平衡用的剑诀。
「不过,还差得太远了,人类。」
竟陵说。还没意识到竟陵话里的意思,知诚的大腿就被什麽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快到让他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及看清。
虽然有护具,还是痛到让知诚单膝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裁判宣布对方击中得分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了。
「喔喔,竟然还没有倒下,还满有两下子的嘛!」
知诚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疼痛真的会让人失去五感。他当时只隐约看见竟陵提著剑朝他走过来,削成圆形的比试用剑锋在他下颚晃动,却分成了三个影子。
只觉得对方用剑尖挑起了自己的下颚,这种不符合武术比赛常规的动作。
「仔细一看,你长得还满帅满性感的嘛,有一副很适合做那种事的身体呢!人却看起来这麽古板,真是可惜。」
那个人似乎蹲下来,凑近他耳边,用全场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耳语:「这样好了,人类,我们来打个赌吧……」
知诚没有听见竟陵最後跟他打什麽赌,因为他失去意识了。
醒来之後知诚就得知拳社十年来第一次在友谊赛中败北的消息。拳社的成员个个扼腕,有人说竟陵只是运气好,也有人说那个学弟使诈。
但只有实际和竟陵比试过的几个社员,包括知诚在内知道,竟陵击败他们完全是靠实力,而且是那种压倒性的恐怖实力。
从那以後,知诚几乎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见那时候的情景。
竟陵长立的身影、倨傲的表情,看著社员时那种不可一世的眼神。还有将他击败的顷刻,凑近他耳边说话时的强势语气。
『竟……』
知诚忍不住叫出声来,每次梦境的最後竟陵总是背著那把垂穗的桃木剑,背对著他转过身,无论他跪倒在地上如何祈求,竟陵都不曾回过身来。
他想不起来竟陵最後那句话,眼看著那个人就要离他而去,带著轻忽和鄙夷,知诚就觉得无法忍受。他想要那个男人正面面对他、堂堂正正地再和他打一场。
他支撑起上半身,对著梦中的背影伸手。
「竟陵……竟陵!」
「知、知诚学长?」
清脆怯懦的嗓音把知诚从梦境的深渊唤醒。知诚蓦地从床上翻起身,他身上穿著家居睡衣,因为发烧後大量冒汗,胸前扣子几乎全解开了,结实的胸膛上全是淋漓的汗水。又因为病了好些天,一直待在床上,知诚只觉得四肢沉重,连脑袋也晕糊糊的。
「学长,你……你还好吗?」那个清脆的声音又问。
知诚扶著太阳穴,眼前的景致逐渐清晰。他还待在自家的观音庙里,父亲经营庙宇,在後面搭了一间小屋,供他们亲子三人居住。
他想起自己请了将近一个礼拜的病假,前几天一直发高烧,身为观音庙祝的父亲用尽了符水驱邪各种方法都不能治好他,只好灰溜溜地到镇上去请医生,服了几帖西药,烧才终於退了一点,否则知诚觉得自己都快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他茫然回过头来,目光终於对上那个守在他床边的人。
「你是……?」
坐在知诚床边的是个女孩子,穿著归如学校的制服,知诚对她的黑色瓶底眼镜还有麻花辫印象深刻,毕竟这年头很少有学生会做这种传统的打扮了。
「你是……二年级女生班班长……?」知诚虚弱地问。
「啊,是、是的,不好意思,忽然来打扰!我……我是女生班的班长没错。我、我叫做桃惜,我爸爸在那条街的西边开蛋糕店。」
班长慌乱得眼镜都快掉下来的样子,连忙用手扶好。知诚脑袋还有点浑沌,只觉手心有点暖意,低头一看,班长的双手正紧紧握著他出满冷汗的右手。
「啊,不、不好意思!」
班长像是烫到一样,连忙把手给摔开,只是力道太大,差点把病後无力的知诚摔翻出去。
「我,我看学长一直挥舞著双手,好像很惊慌很不安的样子,一时情急,只好擅作主张把学长的手握下来……真、真的很不好意思,偶不是故预——好痛!」
班长紧张到连舌头都咬到的样子,抱著下颚转到一旁忍痛。
知诚怔怔地眨眨眼,这倒真的是他第一次碰到女生的手,感觉比想像中粗糙许多,指间还有茧,他一直以为女生的手应该都是软软的。
「那个,请问……」知诚只好又开口。
「嗯,啊,对,不好意思,是……是顒衍老师叫我过来探病的。」
秉烛番外 出山
顒衍之章番外 出山
尚融开门走进了饭店的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住人类开设的饭店,但这麽久不曾回到人类主宰的城市,饭店也变了很多。以前的饭店不会有这种液晶萤幕电视,就连什麽无线网路的,都是刚才听了服务生说明,尚融才稍微理解一二。
房间里的人似乎察觉他的到来,从床上翻了起来,如曜石一般黑亮的两只眼睛望著尚融。
「尚融?」那个人叫了他一声,尚融发现他脸上根本毫无睡容。
尚融有些感慨地望著床上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这孩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被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抱在怀里,像检视珍宝一般地逗弄著。
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很介意那个人结婚生子。对人类而言,就算是修行者,寿命也和一般的妖天差地远,那个人类女人所能陪伴他的时间,对尚融而言就像是一夜情那样的短暂。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到连一夜情都不能容忍的男人。
再一次再和这孩子有交集,却是那个人将他托付给尚融时。
当时尚融每天看著他,想的全是如何让这缕随时都会熄灭的生命延续下去。他甚至无暇去注意这孩子的名字、样貌、性格和声音。
对尚融而言他就是那个人的孩子。也仅止於这样而已。
一直到最近,施加在他和那孩子身上的两生咒生效,那颗被一分为二的心脏也稳定下来後,尚融才终於有馀裕,也或许是终於意识到,原来这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还有属於自己姓名的个体。
「小衍?」他唤他的名,「还没睡?」
尚融看著床头灯映照下的脸。人类的外貌真的变化得好快,短短数十载光阴,就可以让他们变得成熟、变得衰老。
眼前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抽得有他额头高度,顶著一头被他剪得像狗啃的短发,眼神一如往常地有些缺乏底气,但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清秀的胚膜。
那孩子用发黑的瞳仁瞥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睡不著。」
尚融走到床边,坐在他身侧,伸手扭亮了那盏床头灯。
人类的年纪对他而言实在很难判断,而且计较那一两年的度量,他也觉得毫无意义。
但他知道那孩子现在是十九岁,明天太阳升起时就满二十岁了,在人类年龄里,那孩子其实已经不能称作「孩子」了。
就尚融的观点,就算待在神山深处五百年他也不在意。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人类,他没有五百年能够陪著他浪费。
「为什麽睡不著?」
尚融伸手碰他的耳朵,半晌又转移了方向,轻轻抚著他的後脑杓。
「这床太软了。」那孩子皱眉看著床单。
因为饭店是他请大寺的朋友帮忙订的,这一订似乎就订了不得了的东西。
就算尚融再怎麽山里猴子,也知道这种饭店肯定价格不菲,房间里自成一间豪宅,还贴心地将他和那孩子的睡房分开,这里的浴缸会喷出奇怪的泡泡来,连床都是可以旋转的。
「一睡背就陷下去了,还是庖栖寺的竹板床睡起来踏实。」
那孩子又补充。尚融笑了笑,持续抚著他的後脑。
「也是,没什麽比我们前面那座竹林好入眠的地方了。不过小衍,你接下来去的地方,肯定和庖栖寺的一切都很不一样,你总不能夜夜都赖著不睡。」
尚融的话似乎触动了那孩子心中的什麽,他忽然不说话了。
「尚融,人类会喜欢我吗?」那孩子抬头问他。
尚融莞尔。「说什麽,你不就是人类吗?人类没道理不能接受人类的。」
那孩子没说话,只是无意识地伸手压住了胸口的位置。尚融注意到他的动作,把他转过来正对著他,伸手就解了他睡衣的扣子。
那孩子似乎也很习惯尚融这种动作,尚融解开他胸前所有的扣子,伸指抚向他的胸口。就在心脏的地方,有个碗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