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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伐月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声艰涩地道:“他为你而死,你就没想过为他守身么?”
杨柳风抬眸幽幽一笑,道:“他若死了,尘缘俱灭,守与不守又有何异?他若活着,必然切盼相见之期,奴家又岂能令他失望?”她语声微微一黯:“纵然已不再是值得他眷爱之人,至少还能再见。”
明明心如刀割,却还要温然微笑,明明不堪屈辱,却还要隐忍面对,只是为了不让那个生机渺茫的人失望?只是为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重逢可能?
姬伐月深深地望入幽沉的春水:孤灯下安闲柔婉的笑靥,晨雾中臃肿失落的背影,寒风里缱绻相拥的双臂,血色中从容婉转的歌声……
世间真的可以有如此执著忘我的爱么?
如果,有一个人也似这般痴执不渝地爱着他,什么神功秘笈他都可以放弃。
如果,有一个人也似这般刻骨铭心地念着他,纵然不能驻颜长生却又何妨?
如果,他死了,也能够得到这样深切赤诚的哀思,那他情愿现在就死。
死?
为什么会想要死?
一直以来的梦寐不就是神功大成驻颜长生么?
为什么竟然会想到放弃?
“人不想死是因为放不下生前的拥有,可是,对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多活一刻便是多一刻的痛苦,纵然能够凌驾众生,纵然能够驻颜不灭,千年万年也不过是多受千年万年的折磨。”
苍弄尘的话幽幽耳畔。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着姬伐月的内心:自己岂非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纵然享尽繁花,又有谁肯为他在梦中哭泣?
纵然神功独步,又有谁会与他生死相随?
很久,姬伐月才有些涩然地开口道:“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
半晌,杨柳风轻轻地道:“心。”
“心?”
“诚勇无悔之心,执著相付之心。”杨柳风说着,转眸看向窗棂上朦胧的月影,悠悠轻呓道:“不因任何危难而退缩,不为任何艰险而动摇,就算回报给他的始终是冷漠和伤害,他也只会努力地付出更多……”语声渐微,春水似痴。
如此沉醉的目光,仿佛那人就站在窗前遥遥相望,心神早已飞去冥冥中缠绵相依,躯壳会受到如何的搓磨只如浮光微尘般不值一顾。
“我不想她恨我,也不想她把我看成畜牲。”
楚杀的话浮上心头。
畜牲?恐怕此刻自己在她的心中正是如此吧?
心底的一阵刺痛令姬伐月黯然阖眸:成就神功又如何?他可以等得到第二个这样痴心痴意的人吗?就算等到了,那个人一定会属于他么?如若千年万年仍然孤独依旧,又何必要这寂寞的长生?
颓然放开皓腕,富于磁性的嗓音里满是令人心疼的疲倦:“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杨柳风收回目光,捡起地上的衣衫穿好,屈身一礼,提过掉落在一旁的小小包裹婉婉而去。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姬伐月启眸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是皇帝,能够失而复得,我一定会让手下大张旗鼓却永远也找不到你要的那个人,就算真的找到,也会让他永远消失。”——她能够走的下一步棋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吧。
杨柳风停下脚步,半晌,终于还是推门而去。
黑暗,寒冷,沉寂。
姬伐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虚掩的房门,感受着那样复杂纷乱的情绪渐渐远离。
她在挣扎吗?
还会回头吗?
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找到那个男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知道,他为她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夜为什么那么冷?
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情绪也都随着她的脚步而远去。
不知道怔怔地站了多久,姬伐月渐渐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仿佛一块无形的巨石正缓缓压上胸前。
他踉跄了半步,扶着床帐坐下,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点一点抽空了般,眼前的景物摇晃模糊,虽然努力地加深呼吸,可是依然越来越窒闷。
为什么会这样?
姬伐月克服着脑海中的混沌努力思考。
玉蛊!
琥珀色的双瞳骤然一缩:难道说玉蛊的宿主竟然不可以远离他?
胸口的重压越来越甚,他大口大口地拼命吸气却还是无法阻止愈演愈烈的闷窒。
会死吗?
不!他不要死!
他还没有找到会为他流泪哭泣的人。
他还没有找到会与他生死相随的人。
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孤独和寂寞中死去?
不想死。
灵教教主的榻椅依旧,然而端坐其上的再也不会是姬伐月。
不想死。
千里莫荆的锦绣依旧,然而踏青赏景的再也不会是姬伐月。
就算只是寂寞,他也不甘消逝在这人世,就算永远孤独,他也不愿放开现在的一切。
姬伐月拼尽全力站起身:把她找回来!他从没有想过要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也从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可惜,为时已晚,天旋地转,他无力地向着冰冷的地面倒落……
第136章 第四十五章 温然一笑误长生(下)
黑暗,孤独的黑暗。
寂静,冰冷的寂静。
有一点点担忧,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姬伐月缓缓开启双眸。
春水融融温然相望。
是她?
他还没死?
姬伐月定定地望着杨柳风,忽然冷冷地道:“你不是要去找他么?还回来做什么?走啊!”
没有回应,她只是浅淡一笑,转眸似欲起身。
“别走!”姬伐月倏然坐起身来用力将温软的娇躯搂入怀中:“不要离开我,燕儿,我不想死。”
燕儿,只是他在还不知道杨柳风名字的时候心里悄悄给她起的,此刻,竟然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奴家不走,只是想端碗水给公子喝。”柔柔的语声轻响耳畔。
“我叫姬伐月。”他低声道,感应到她淡淡的疼惜与关切,心头一阵微暖。
“姬公子……”杨柳风轻轻挣扎着欲待起身。
“叫我阿月。”姬伐月并不放手。
“阿月,我只是去端水。”她顺从地柔声道。
“我不渴。”他仍旧固执地搂着杨柳风——还可以醒来,还可以活着,绵软入怀的一刻,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娇躯微动,姬伐月立刻加大了手臂禁锢的力度道:“别走。”
杨柳风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不是晕倒,是差点死了。”感应到她的惊疑,姬伐月不觉心头一暖,接着道:“还记得我说过那天晚上宿附到你身上的蛊么?”
“记得。”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刚刚知道,原来那是一只反制蛊。”
“反制蛊?”
“寻常的蛊都是修炼者控制宿主,只有反制蛊,是宿主制约修炼者,那晚你中的这一只就是反制蛊,若你离开太远,我就会死去,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你没有及时返回,我就永远不会再醒来。”姬伐月收紧怀抱涩声道:“真的不想死,所以,不要离开我……求你。”
怀里的人儿从心头到身躯的震颤令他满意地无声一笑:既然不能利用她的恐惧,那就利用她的善良吧,这一路回莫荆,周折总是越少越好,既然已不能离开她,就只有先稳住她,等到了灵教再想办法解决这棘手的麻烦。
“为什么要修炼对自己不利的蛊呢?”杨柳风微微不解地道。
“也许是修炼的过程中出错了……我不知道,那是一只很罕见的虫子。”反正她也不懂修蛊之术,姬伐月乐得半真半假地虚应一番。
杨柳风沉吟未语,他已经松开怀抱握着她纤弱的双肩深深望入春水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可是……”
“我知道你要去找他,我陪你一起找,等你什么时候高兴了再回我家去解蛊,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多久我都可以等,”姬伐月忽然满是哀怨地道:“无论他生与死,至少还有一个爱他的人,可是我呢?从小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是现在死了,连个哭我念我的人都没有……”说着,黯然垂首。
“奴家只想请公子同去一个地方,无论结果如何,都即刻随公子回去解蛊。”
“什么地方?”姬伐月微微热切地问——刚才,她心头的那一抹疼痛是因为他么?
“公子曾经说过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些紫衣杀手。”
姬伐月怔了怔,方才低低应声道:“我带你去。”——原来她是想到了这个才半路折返,琥珀瞳人里刚刚漾起的光彩骤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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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油饼的小摊子香气四溢,刘珩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油饼怔然失神。
“一辈子那么长,珩又何必在意一时一刻呢?”
同样喧闹的早晨,同样诱人的油香,那句温温软软的低语就这样浮上心头,狠狠地揪痛刘珩的心。
曾经真的以为一生一世那么长,可以慢慢地学会如何爱护你,所以,竟然那么奢侈地挥霍了相伴相守的珍贵时光,直到此刻,才发觉很多事情是禁不起等待禁不起蹉跎的。
如果,可以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就用心眷宠,那么,他已可疼爱她六年。
如果,可以从班师的那一刻起就悉心呵护,那么,他也能顾惜她两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还没来得及兑现那许多关于幸福的承诺,她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刘珩心头一阵疼痛:原来,幸福可以倏忽而至,也同样会蓦然而去。
往事历历,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都刺痛着心扉,每一句甜蜜的私语都灼热着眼眶,饥肠依旧,饼已微凉,他却竟失了胃口。
愣怔了许久,刘珩忽然努力地将油饼往嘴里塞,强迫自己大口嚼咽:他还不能倒下,更不能放弃,不管那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都一定要得到她的消息!
这些天,为了加快行程,他都是晓宿夜行,因为只有夜晚才可以施展轻功飞速前进而不必惊动路人百姓,但是,今天白天他不想休息——京城近在咫尺,虽然日间行进的速度慢,但焦急的心已令他难于安寝,所以,倒不如继续前行。
第137章 第四十六章 伫柳成伤恸春风(上)
京都,巍峨城墙映入刘珩眼帘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
南薰门,曾经无数次耀然而入,如今,前呼后拥的喧赫仪仗不再,光华富丽的鲜车怒马不再,只有一个萧然孑然的身影缓缓地默默地随着人流走入。
街市之上,树裹红绸檐缀彩灯,喜庆热闹非比寻常。
原来明日就是当今圣上的大婚之期,新主贤明勤政爱民,朝纲稳定百姓和乐,又逢如此盛事,怎不令人欢欣雀跃?
刘珩独自漫步在喧嚣锦绣中,嘈杂的嬉闹只是淹没了无声的寂寞,绚烂的灯火只是投射出黯淡的背影。
宣德门,禁卫森严,刘珩不过稍稍逡巡于前,便引来守卫的警觉审视。
他心头微涩地一笑:想当初,莫说是这宣德门,便是后面的大庆门、端礼门甚至皇仪门,他也不必请旨随意出入。
然,今非昔比,况且有求于人,自不可造次行事,故而,他只是转身走开去。
月移星转夜色愈深。
人声渐息灯华趋黯。
西华门外的阴暗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孤寒身影却依旧没有动:明日是那人的大婚之期,这多少令他紧绷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一点,只是,今夜是否适宜前去探寻?如果不去,大婚三日皇帝依例是该与皇后同寝,他又如何能够进宫相见?何况,三日过后还有多少变数完全不得而知,没有她的消息,每一个瞬间都如此艰难而漫长。
不,不能拖延,刘珩身形微动,却又凝滞:便是相见又该如何启齿?当初机关谋尽虏获芳心,却非但未能给她幸福,反而连顾护周全之力都没有,那人会如何反应?讥讽?奚落?鄙夷?
“你的女人?!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