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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樨说,……是……恐惧……
我问,你怕的是什么?
若樨说,我怕的是一个男人,动不动就把自己的血喷溅出来,将来过日子,谁知会发生什么事?
我说,若樨,你想得长远,这很好。婚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每个女孩披上嫁衣的时候,一定期冀和新郎白头偕老。为了离婚而结婚的女人,不是没有,但那是阴谋。另当别论。若樨,除了害怕,当你面对另一个人的鲜血的时候,还有什么情绪?
若樨沉入到当时的情景当中,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疾速地眨动,那是心旌动荡的标识。
我感到一种逼迫,一种不安全。我无法平静,觉得他以自己的血要挟我……我想逃走……若樨喃喃地说。
我看着若樨,知道她在痛苦地思索和抉择当中。毕竟,那个男孩迫切地需要得到若樨的爱,我一点都不怀疑他的渴望。但是,爱情绝不是单一的狙击,爱是一种温润恒远。他用伤害自己的身体,来企图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一朝得逞,我想他绝不会就此罢手。人,或者说高级的动物,是会形成条件反射的。当一个人知道用自残的方式,可以胁迫他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的时候,他会受到鼓励。
很多人以为,一个人的缺点,会在他或她结婚之后,自动消失。我觉得如果不说这是自欺欺人,也是一厢情愿。依我的经验,所有的缺陷,都会在婚姻之后变本加厉地发作。婚姻是一面放大镜,既会放大我们的优点,也毫不留情地放大我们的缺点。因为婚姻是那样的赤裸和无所顾忌,所有的遮挡和礼貌,都会在长久的厮磨中潲色,露出天性粗糙的本色。
……也许,我可以帮助他……若樨悄声说,声音很不确定,如同冷秋的蝉鸣。
我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可有这份力量?他在操纵你,你可有反操纵的信心?我们不妨设想得极端一些,假如你们终成眷属,有一天,你受不了,想结束这段婚姻。他不再以血相逼,升级了,干脆说,如果你要离开我,我就把一只胳膊卸下来,或者自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应对呢?如果你说,你有足够的准备承接危局,我以为你可以前行。如若不是……
若樨打断了我的话,说,毕阿姨,您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外表虽然反叛,但内心里却很柔弱。我没有办法改变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不安全。我不知道在下一分钟他会怎样,我是他手中的玩偶。
那天我们又谈了很久,直到沏出的茶如同白水。分手的时候,若樨说,您还没有评说我的头发?
我抚摸着她的头,在樱粉和姜黄色的底部,发根已长出漆黑的新发。我说,你的发质很好,我喜欢所有本色的东西。如果你觉得这种五花八门的颜色好,自然也无妨。这是你的自由。
若樨说,这种头发,可以显示我的个性和自由。
我说,头发就是头发,它们不负责承担思想。真正的个性和自由,是头发里面的大脑的事。你能够把神经染上颜色吗?
第四章
心是一只美丽的小箱子
小时候上学,很惊奇以“心”为偏旁的字,怎么那么多?比如:“念、想、意、忘、慈、感、愁、思、恶、慰、慧……”等等等等,哈!一个庞大的家族。
除了这些安然地卧在底下的“心”以外,还有更多迫不及待站着的“心”。这就是那些带“竖心”旁的字,比如“忆、怀、快、怕、怪、恼、恨、惭、悄、惯、惜……”等等等等。原谅我就此打住,因为再举下去,实在有卖弄学问和抄字典的嫌疑。
从这些例证,可以想见当年老祖宗造字的时候,是多么重视“心”的作用,横着用了一番还嫌不过瘾,又把它立起来,再用一遭。
其实从医学解剖的观点来看,心虽然极其重要,但它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把血液输送到人的全身,好像一台水泵,干的是机械方面的活,并不主管思维。汉字里把那么多情绪和智慧的感受,都堆到它身上,有点张冠李戴。
真正统帅我们的思想的,是大脑。
人脑是一个很奇妙的器官。比如学者用“脑海”来描述它,就很有意思。一个脑壳才有多大?假若把它比成一个陶罐,至多装上三四个大“可乐”瓶子的水,也就满满当当了。如果是儿童,容量更有限,没准刚倒光几个易拉罐,就沿着罐子口溢出水来了。可是,不管是成人还是小孩的大脑,人们都把它形容成一个“海”,一个能容纳百川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是为什么?
大脑是我们情感和智慧的大本营,它主宰着我们的思维和决策。它能记住许多东西,也能忘了许多东西。记住什么忘却什么,并不完全听从意志的指挥。比方明天老师要检查背诵默写一篇课文,你反复念了好多遍,就是记不住。就算好不容易记住了,到了课堂上一紧张,得,又忘得差不多了。你就是急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也毫无办法。若是几个月后再问你,那更是云山雾罩一塌糊涂。可有些当时只是无意间看到听到的事情,比如路旁老奶奶一句夸奖的话,秋天庭院里一朵飘落的叶子,当时的印象很清淡,却不知被谁施了魔法,能像刀刻斧劈一般,永远留在我们记忆的年轮上。
我不知道科学家最近研究出了哪些关于记忆和遗忘的规则,反正以前是个谜。依我的大胆猜测,谜底其实也不太复杂。主管记住什么忘记什么的中枢,听从的是情感的指令。我们天生愿意保存那些美好、善良、友谊、勇敢的事件,不爱记着那些丑恶、虚伪、背叛、怯懦的片段。当然这并不是说人应该篡改真相,文过饰非虚情假意瞎编一气,只是想说明我们的心,好像一只美丽的小箱子,容量有限。当它储存物品的时候,经过了严格的挑选,把那些引起我们忧愁和苦闷的往事,甩在了外面,保留的是亲情和友情。
我衷心希望每个人的小箱子里,都装满光明和友爱。
第四章
研究真诚
过了国庆,过了中秋节,心理学研究生班课堂,大家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掺着节后的倦怠。
老师让大家谈谈过节的感受。冷了一会儿场,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我的感觉是很突兀。我们习惯于默默无闻地过节,被人猛地一问,有些不知所措。
零星地有人举手,大概是怕老师尴尬吧。先回答的人,都说节无新意,有的简直可说在叹息——过节就是过节呗,和以往的节,没啥不同的……节很累,系上围裙炒菜,解了围裙洗衣,节是给别人过的。
老师微笑说,节是谁的——?这话倒是很有点意思的,留待我们以后再详加讨论。我们还是说这个节日吧。我有些奇怪的是,大陆为什么中秋节不放假呢?在华人世界,这是一个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啊!节日要过得风趣才有纪念。比如我认识的一家人,过节也不给小孩子买新衣服,也不吃好东西,这样的节日真是过不过的,没什么差别了。
大家就笑起来。
一笑,气氛就活跃些了,有同学小声说,过节我回家了,可是在家里呆着,好像没有在同学们之间舒服。
这话很引起了一些人心底的共鸣。因为在这个班级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氛,但外面的世界依旧沿着蒙满灰尘的轨道盘旋。于是我们成了在两个世界间游走的贝壳,冷暖自知,难以言说。
今天的正课是研究真诚。这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了,但近年来受到了大挑战,真诚成了愚蠢的代名词。
我个人很喜欢“真诚”这个词,喜欢它的光明和干净。
词是有自己的光芒和属性的,比如“猥琐”一词,你一看到它,就觉得自己身上发霉糊满蟑螂。“甜蜜”这个词,则让人好似被蜂王浆噎了一嗓子,甜得憋气。真诚有一种岩石般的纹理和坚定,不风化,不水土流失,不油腻,爽洁清晰,反射着钢蓝色的金属光泽。
焦点集中在——真诚是一种方式还是一种境界?真诚有没有层次的分别?
有同学问了老师一个极富挑战性的问题——您是很真诚的,但有没有人说过您虚伪?在当代大学生里,好像流行着一种说法,真诚是一种更狡猾的虚伪。
课堂内一时很寂静。我看到老师的眸子快速向右上方移动,知道她在郑重思考。片刻之后,老师说,没有,没有人说过我虚伪。起码是当面没有人这样说。至于背后是怎样说的,我不知道。它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
老师启发道,一个小孩子,对一个成人说,你身上真臭啊。然后又对别人说,那个阿姨身上有一种臭味。这事真不真呢?肯定是真的,但这是一种低级水平的真诚。真诚是有讲究的。
我举手,获准后发言。我说,我喜爱真诚。我的很多朋友,也这样评价我。很多人用他们自己的视角来看世界,以为凡是真诚的人,就无法完整幸福地生活,必然会被世俗的车轮,碾得千疮百孔。即使不粉碎,也遍体鳞伤。甚至顺水推舟,演变成因为你事业成功和家庭完整,又有良好的人际关系,所以你必然是虚伪的。
我以为,真诚是一种勇敢坦诚的生活态度,它是我们思想和行动的出发点和归宿。真诚不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它似乎因清澈透明而软弱无力,但它其实是强韧而富有弹性的,使我们简洁明快,干爽清正。
真诚是一门艺术,有一个执行的秩序,这就是真善美。真诚可以分解为真实和坦诚,它本身是很有力量的,起码比虚伪有力量,不怕三头六面地对证盘查,经得起推敲和考验……
但仅仅有真实,是很不够的。真实的出发点可以是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不看全局,不从长远出发,单纯的真实使用不当,会具有事与愿违的杀伤力。加上了“善”这个缰绳,真就升华了。不再是本真,而有了一种更全面更伟大的品格。至于美,我觉得是怎样更精彩地表达我们的真实。一种长袖善舞,一种大相无形……
教室内一时鸦雀无声。我从这种寂静中,感到声援和赞成。
老师总结道:真诚是有层次的,可以分成建设性的和破坏性的两种。愿每个人,从此都更多更丰富地向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贡献我们建设性的真诚。
第四章
切开忧郁的洋葱
忧郁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洋葱,散发着独特而辛辣的味道,剥开它紧密粘粘的鳞片时,我们会泪流满面。
一位为联合国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她到过战火中的难民营,抱起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紧紧地搂着这幼小的身躯,亲吻她枯燥的脸颊。朋友是一位博爱的母亲,很喜爱儿童,温暖的怀抱曾揽过无数孩子,但这一次,她大大地惊骇了。那个婴孩软得像被火烤过的葱管,萎弱而空虚。完全不知道贴近抚育她的人,没有任何欢喜的回应,只是被动地僵直地向后反张着肢体,好似一块就要从墙上脱落的白磁砖。
朋友很着急,找来难民营的负责人,询问这孩子是不是有病或是饥寒交迫,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冷漠?那负责人回答说,因为有联合国的经费救助,孩子的吃和穿都没有问题,也没有病。她是一个孤儿,父母双亡。孩子缺少的是爱,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抱过她。因她不知“抱”为何物,所以不会反应。
朋友谈起这段往事,感慨地说,不知这孩子长大之后,将如何走过人生?
不知道。没有人回答。寂静。但有一点可以预见,她的性格中必定藏有深深的忧郁。
我们都认识忧郁。每一个人,在一生的某个时刻,都曾和忧郁狭路相逢。
自然界的风花雪月,人生的悲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