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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年的约定朝野皆知,要传给自己的儿子,是有很大压力的,宗室们不会同意,身边的儒臣们恪于君臣之义也不会赞同。
当然,易储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毕竟自己年轻,儿子也还小,来日方长么。可仁宗已经等不得,并不是因为他性急,而是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
仁宗在潜邸时便“饮酒常过度” ,“盖当时近习多侍上燕饮” ,当上皇帝对于饮酒也没有克制,身体的各个器官终于被酒精所严重损坏。
成宗、武宗都因为饮酒而短命,不知道仁宗为什么就没有从叔叔和兄长身上吸取教训。
皇帝需要能臣、需要诤臣,但也需要佞臣,因为皇帝也有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人来做,能臣和诤臣是不屑去做的,但佞臣就可以。
铁木迭儿既然可以和太后有私情,自然也愿意帮助皇帝达成自己的愿望。皇帝不喜欢自己,因为江南经理的事情更加厌恶自己,自己要在中书右丞相的位置上待下去执掌大权,就必须为皇帝做点什么。
对于仁宗来说,由身为中书右丞相的铁木迭儿来操办易储,可以减轻自己很多道德压力。因为,铁木迭儿身后有太后,可以代表这是母亲要求儿子改立孙子。
铁木迭儿终究成为了皇帝所需要的人。
【正文】
皇帝和太后都想易储,事情自然好办了。延祐二年十一月,仁宗封武宗长子和世剌为周王。在世祖时代,真金太子被封为燕王,从此燕王就成为太子的专利,至今没有人受封。仁宗封侄子为周王,也就是明确宣布,侄子不可能成为太子了。紧接着,延祐三年(1316)春,铁木迭儿便不失时机的上奏议立硕德八剌为皇太子。
和世剌还在大都,还没有就藩,此时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时机不到,仁宗将奏议压下来——先准备和世剌的去处。
延祐三年三月,仁宗置周王常侍府,命常侍府随员跟着周王经陕西、四川到封地云南就藩。常侍府秩正二品,设常侍七员,中尉四员,谘议、记室各二员。常侍府之下还设置打捕鹰坊民匠总管府(设官六员,断事官八员)、延福司(署官六员)、饮膳署(署官六员),这看上去是相当丰厚,周王的派头可是不小。但和世剌是武宗长子,天潢贵胄,被封到云南那么边远的地方,怎么看都像是流放。仁宗作为叔叔,对侄子可不算是“仁”。
叔叔不仁,侄子自然有借口不义,和世剌行至陕西延安,武宗旧臣厘日、沙不丁、哈八儿秃来会,这些人看到少主人受到这样的欺负,无不愤愤不平,想为少主人出气。正好,陕西行省丞相阿思罕,平章政事塔察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都对仁宗不遵守前约不满,双方一拍即合,顿时演变成一场兵变。
在阿思罕等人的率领下,关中驻军立即成为了周王和世剌的“伸冤义军”,在驻地造起反来,攻潼关、河中府,声势颇为浩大。
若是按常理演进,这次兵变必然会掀起一场叔叔和侄子之间的全面战争。因为支持武宗儿子的,不仅仅有陕西关中驻军,在西北防备察合台汗国的众多边防军,如大将床兀儿所部,也都是武宗旧部。双方一旦陷入长时间对峙,西北驻军完全有可能倒向和世剌——这也是和世剌敢于以一省兵力便掀起反旗的原因。
可惜,仁宗虽然并不长于权谋,但和只是今天高中生年纪的侄子相比,还是老谋深算得多。在和世剌阵营中早就有他的内应。兵变开始没多久,塔察儿、脱欢便袭杀阿思罕,率部反正。和世剌顿时陷入极危险境地,无奈之下率从人“盘桓屯难,草行露宿”,狼狈西奔,到金山投靠察合台汗国之汗也先不花。
这也先不花是笃哇的儿子,承袭汗位后背弃了父亲与元朝的友好亲睦政策,从武宗末年便骚扰元朝边境,并扣押多批元朝派往伊儿汗国的使团。仁宗即位后,更是从皇庆二年开始,正式发动了对元朝的战争。但也先不花的能力远不如乃父,笃哇尚且在元朝手中找不到便宜,他就更惨,刚一交手便屡屡失败。而仁宗则亲自策划,元军兵分两路攻入察合台汗国本土,将也先不花的冬营地亦思宽(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占领。
也先不花屡战屡败,可突然间元朝前任皇帝的儿子突然跑来投奔,真是又惊又喜。他隆重地接待了和世剌,将其一行安置在金山外,也就是今天的扎伊尔山,塔尔巴哈台(新疆塔城)南乌道三百里的地方。
也难说也先不花没有拥戴和世剌“打回老家去”的想法,顺便自己也捞些便宜。可和世剌毕竟是武宗的儿子,并不想引远亲攻打自己的国家,从此便在察合台汗国安居下来,“每岁冬居紥颜,夏居斡罗斡察山,春则命从者耕于野泥”,使得“十余年间,边境宁谧” 。
直到十五年后,他才因一个偶然的机会重新回到家乡,成为元王朝的明宗皇帝,走上了再次争夺皇位的不归路。
解决了侄子,仁宗终于可以放心册封儿子了。延佑三年十二月,年仅十三岁的硕德八剌被立为皇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授以金宝” 。
仁宗违背誓言的行为,在宗室勋贵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的一系列政策本就让大家少了不少好处,如今自己有于理有亏,一些胆大的宗王都开始蠢蠢欲动。
从硕德八剌被立为太子开始,元王朝屡屡0出现诸王的叛乱。
延祐四年,有诸王脱火赤之乱。延祐五年六月,有魏王阿木哥“潜谋备兵器、衣甲、旗鼓”,“ 俟时而发”的事变。是年七月,又有诸王不里牙敦之乱。
若在以前,仁宗除了镇压之外,不会有其他动作。但他心中有愧,便会想是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便想补救。于是,当初的改革措施,被他自己逐渐破坏。
延祐四年六月,仁宗敕诸王、驸马、功臣封地,仍旧制自辟达鲁花赤。诸王的滥封滥赏又逐渐开始。延祐五年,礼部奉旨铸三公等印竟达二十六颗之多。
曾经认为正确的事被自己亲手推翻,仁宗没有败给别人,而是败给了自己。
【正文】
不过,因为仁宗私心所酿成的问题,最严重的还不是对宗室勋贵管制的放松,而是太后答己愈发干涉朝政。
原本就有太后撑腰的铁木迭儿,如今又抓住了皇帝的软肋,更加为所欲为、以至于“恃势贪虐,凶秽愈甚。中外切齿” 。 延祐二年十月,答己太后便降旨,晋封铁木迭儿为太师。时为中枢参知政事的张珪认为:““太师论道经邦,铁木迭儿非其人” 。铁木迭儿怀恨在心,竟然趁着仁宗去上都之机,以太后的名义将张珪召进皇宫施以杖责,差点把张珪打死。时任仁宗侍卫的张珪之子张景元为了照顾父亲伤势仁宗请假,仁宗大惊:“乡别时,卿父无病。”张景元不敢说实话,只是顿首涕泣。仁宗得知真相后,虽心中愤恨,却也不敢得罪母亲,只是派人给张珪送去御酒以示慰问,并拜大司徒。可张珪受到这样的折辱,身心俱伤,带着家眷离开大都,谢病家居了。
张珪是世祖时灭宋功臣张弘范之子,十六岁时便接替父亲摄管军万户。十七岁时受封昭勇大将军、管军万户。其人文武双全,多次平定匪患,在成宗朝历任江南行御史台侍御史、中奉大夫、浙西肃政廉访使等职,“劾罢郡长吏以下三十余人、府史胥徒数百,征赃巨万计” ,是个反腐先锋和能员干吏。其家族属于汉军世袭贵族,算是“有跟脚”的勋贵,竟然也能被铁木迭儿摧残,铁木迭儿的跋扈和太后的擅权也可见一般了。
易储之事后,铁木迭儿愈加放肆,以中书右丞相的身份,广布党羽,“以憎爱进退百官” ,逐渐形成了以他为首,徽政使失列门、御史大夫秃忒哈、江浙行省黑驴(音译,又作赫鲁,其人品不好,便作黑驴了)及木八刺、赵世荣等人为羽翼的集团。有了朋党,自要党同伐异,在培植势力同时竭力排除异己,参议中书省事韩若愚不肯阿附铁木迭儿,遂为其所恨,百般罗织罪名,欲将其置之死地。所幸仁宗心里有数,就是不准铁木迭儿的诬告,才没有酿成冤案。
延祐三年后,仁宗已经倦于政事,又不得不屈从于母亲,但作为皇帝,也不能容忍铁木迭儿独霸朝纲。延祐三年,仁宗特卓拔萧拜住为中书平章政事,超授银青荣禄大夫、崇祥院使。同时,任命杨朵儿只为御史中丞。
萧拜住是契丹人,成宗朝任同知大都路总管府事,出知中山府,为官清廉,理政有方,因父丧丁忧时,当地百姓焚香祷告祈求他早日归来。他的事迹为仁宗所知,于是推荐给哥哥武宗,因此一路升官,在武宗朝任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等职,仁宗即位,迁陕西行中书省右丞。
杨朵儿只是党项人,为仁宗潜邸旧人,在成宗去世后的定难中,他和李孟一起面见哈剌哈孙,商定了政变日期。在政变发生时,他“讥察禁卫,密致警备”,是仁宗的贴身保镖,“仁宗嘉赖焉,亲解所服带以赐”,也是定难功臣。仁宗为皇太子时,他任太中大夫、家令丞,“日夕侍侧”,仁宗即位后,因屡屡直言劝谏,“特加昭文馆大学士、荣禄大夫,以奖其直言。”其人忠心耿耿,刚正不阿。
萧拜住和杨朵儿只都属于清廉耿直之臣,而且是仁宗在潜邸时便重用信任的心腹,在铁木迭儿积极培植私人势力时对二人擢拔重用,有着明显的制约意图。
对于仁宗的这种手段,铁木迭儿并没有放在眼里,李孟如何?秃忽鲁如何?不是皇帝心腹就是勋贵重臣,都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这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他错了,李孟、秃忽鲁都是有私心的人,面对危险,首先考虑的是自保,只有在自保无虞的时候,才会出而兼济天下。但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却是公而忘私的人,是道德感极强的正人君子,越是知道危险,越是能激发他们的道德勇气。他们早就看不惯铁木迭儿,“慨然以纠正其罪为己任”,是绝不会苟且的。
终于,双方的激战,在延祐四年,爆发了。
这一年六月,向人放贷的上都富户张弼死后,其子向人讨债不得,竟将人活活打死。欠债自要还钱,杀人也需偿命。张子遂被上都留守贺胜逮捕下狱,眼看就要被正法。张家有钱,自然不甘引颈待死,便重贿铁木迭儿六万贯钱,托他为自家少爷开脱。
铁木迭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派心腹家奴到上都,威胁贺胜,让他释放张弼之子。
这贺胜是世祖朝功臣雍国公贺仁杰之子,从小和大儒许衡学习儒家经典,通经传大义,也是个耿忠之人,再加上是勋臣世家,哪里会受铁木迭儿的威胁,非但不放人,反而将案情原委据实上奏朝廷。
一直在寻找机会扳倒铁木迭儿的萧、杨二人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杨朵儿只以御史中丞的身份,纠合玉龙帖木儿、徐元素等四十余名监察御史,与萧拜住一起向仁宗上书,弹劾铁木迭儿。
萧、杨等人早就暗中收集铁木迭儿的罪证,这篇奏疏不仅仅是揭露其包庇罪犯,而是列出六项大罪,除“取杀人囚张弼钞五万贯”这条外,还有“取晋王田千余亩、兴教寺后壖园地三十亩、卫兵牧地二十余亩”,“ 窃食郊庙供祀马”,“ 受诸王合儿班答使人钞十四万贯,宝珠玉带氍毹币帛又计钞十余万贯”,“ 受杭州永兴寺僧章自福赂金一百五十两”,“诸子无功于国,尽居贵显。纵家奴陵虐官府,为害百端”——从收受贿赂,霸占宗室、庙产、军产,盗窃皇家财产,到任用私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