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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任何威胁破坏平衡的国家,在18世纪那无疑是法国。战争多以
妥协收场,通常法国的地位会略有增强,却无法达到它想独霸的真正
目标。
法国无可避免地提供了让英国首度阐明其均势理念的机会。经过
一个半世纪以国家至上为名,追求无上权势的法国,在大革命之后又
回归早期天下一家的观念。它不再拿出国家至上的理论作为扩张主义
的烟幕,更少提及过往君王的光荣史。大革命后法国对其他欧洲国家
作战,是为保存革命的成果并在各地传播共和的理想。再一次,又出
现一个占优势的法国有主宰欧洲的危险。征兵制征来的军队,结合意
识形态的狂热,驱使着法军在自由、平等、博爱的大旗下,走遍全欧
洲。他们在拿破仑领导之下,险些便成功地建立了以法国为中心的欧
洲国协。至1807年时,法军已在意大利与西班牙沿莱茵河建立了许
多卫星国,将普鲁士降级为二流强国,并重挫奥地利。俄罗斯成为妨
碍拿破仑及法国主宰欧洲的唯一障碍。
但当时俄罗斯已是令人又期待又害怕的国家,这一点直到今天都
未改变。18世纪初,俄罗斯的边疆在第聂伯河( Dnieper);100年后
已向西扩张500英里,到达维斯瓦河( Vistula)。18世纪初,俄罗斯
仍在深入今日乌克兰的波尔塔瓦( Poltava)与瑞典做生死存亡之战。
但到18世纪中叶,它已参与七年战争,其部队曾抵达柏林。18世纪
末,它更是瓜分波兰的主谋。
俄罗斯纯物质条件上的强大实力,又因为其国内残酷独裁的政体
而更加令人生畏。其专制体制不像西欧以君权神授为基础统治各国的
君王,有传统习俗或具独立自主性的贵族作为缓冲。俄罗斯一切的事
务都要看沙皇是否高兴。外交政策仅凭沙皇的心情好坏,便由自由主
义转向保守也是绝对可能的,当时在位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 Tsar
Alexander I)的确就这么做过。但在国内从未尝试过自由主义。
欧洲均势的出现
1804年,全俄罗斯的统治者,善变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向英国
首相也是拿破仑的死对头皮特二世( Pitt the Younger)提出一项建议。
深受启蒙时代哲学家影响的亚历山大,自诩为欧洲的道德良心,对自
由体制一时的向往也接近最后阶段。他在此种心态下,向皮特提出一
个世界和平的大略概念,吁请各国以终止封建制度,建立宪政为着眼
点,修改其宪法。经此改革的国家将因此放弃武力,将彼此的争端交
由仲裁解决。至此,威尔逊认为自由体制为和平先决条件的想法,居
然会有俄罗斯的专制君主出人意表地成为其前辈提倡者,不过他从未
热衷到有意将这些原则应用在他的人民身上。不出几年,他又摆向完
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信奉了保守主义。
皮特与亚历山大所处的地位,非常类似于丘吉尔于近150年后与
斯大林所处的地位。他迫切地需要俄国伸出援手以对抗拿破仑,除此
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击垮拿破仑的办法。另一方面,他跟后来
的丘吉尔一样,都无意于送走豺狼又引进虎豹,或支持俄国成为欧洲
的仲裁者。最主要的是,英国国内的气氛绝不会允许首相许下以欧洲
的政治社会改革为和平基础的承诺。英国从未为这类理由而战,因为
英国人民不觉得欧陆的政治或社会动乱有多大威胁,唯有均势改变才
会使他们产生威胁感。
皮特给亚历山大的回复顾及了上述的每一个因素。他不提俄国倡
议的欧洲政治改革,只举出要维护和平所必须建立的势力均衡。自
150年前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后,现在首次有全欧洲的和平方案出炉。
这也是有史以来首次出现明确根据均势原则所设计的方案。
皮特认为欧洲不稳定的主因在于中欧的衰弱,诱使法国一再地入
侵,企图称雄。(他太客气也太在意俄国的援手,因此并未指出,倘
若中欧强大到足以对抗法国的压力,同样也可以阻挡俄国的侵略野
心。)全欧和平方案的第一步必须是,剥夺法国自大革命后所征服的
所有领土,同时恢复各低地国家的独立。如此便不着痕迹地将英国最
主要的顾虑变成和平方案的原则之一。
但德国如仍是300余个小邦,难令法国除去觊觎之心,压制法国
的势力也是徒然。为消弭法国的野心,皮特认为有必要在中欧建立
“大集团”( greatmasses),将各诸侯国集结为较大规模的组合。有些
曾加入法国或已遭屈辱的灭亡者,将由普鲁士或奥地利兼并。其余的
也会合并成较大的国家。
皮特避免提及组织一个欧洲政府。反之,他建议由英国、普鲁
士、奥地利及俄罗斯,针对法国的侵略组成永久性联盟,借此作为新
的领土安排的保证,就如同小罗斯福在二次大战后,试图以反德日的
联盟作为国际秩序的基础。不论是拿破仑时代的英国或二次大战时的
美国,均未能预见到日后对和平最大的威胁,结果是来自目前的盟国
而非眼前去之而后快的敌人。是出于对拿破仑的担心,才促使英相居
然愿意接受迄今一直为英国断然拒斥的政策而长期介入欧洲,并愿意
牺牲战术上的弹性,而将其政策固定在有一永久敌人的假设上。
18、19世纪欧洲均势的出现,在某些方面与冷战结束后的世界有
相近之处。当时跟现在一样,既有的国际秩序瓦解,冒出众多只顾追
求本国利益,不受任何更高原则拘束的国家。也跟现在一样,当时参
与国际秩序的各国正在为其国际角色寻求某种定义。当年的各国决定
完全以追求国家利益为依归,把一切委诸那只所谓看不见的手。问题
是,后冷战世界是否能找到某种原则来节制各国对国家实力及利益的
主张。当然,几国互动的结果,最后必然会形成近乎均势的局面。问
题在于对国际体系的维护是否能出于刻意的规划,还是任其由一连串
的实力测试中产生。到拿破仑战争即将结束时,欧洲已准备以均势为
原则来建立国际秩序,这是欧洲史上空前绝后之举。自18世纪及19
世纪初各次战争的严酷考验中所得的教训是,不可任由均势自各国交
战的灰烬中产生。皮特的计划列有领土重整的方案,借此匡正18世
纪国际秩序的弱点。但其欧陆盟国尚学到另一个教训。一国的实力如
何太难评估,各国愿支持此种评估的程度各异,因此它不足以作为建
立国际秩序的可靠依据。有基于相同理念而达成的协议为后盾,均势
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均势可压制破坏国际秩序的“实力”(capaci
ty),基于共同理念的协议可遏阻破坏国际秩序的“欲望”(desire)。
有实力而无合理的安排会引起测试实力的争战,有合理安排而无实力
为后盾,则只是虚有其表。如何结合这两者是维也纳会议( Congress
of Vienna)的挑战,也是其成就,由此所建立的国际秩序有一世纪之
久未见到全面性的战争。
第四章 欧洲协调:英国、奥地利与俄罗斯
重建国际秩序刻不容缓
当拿破仑在厄尔巴岛( Elbe)度过首次被放逐的岁月之际,拿破
仑战争的战胜国于1814年9月齐集于维也纳,规划战后的世界。维
也纳会议( Congress of Vienna)在拿破仑逃离厄尔巴岛到他最后在滑
铁卢被彻底击败期间,一直持续进行。而重建国际秩序则变得愈加刻
不容缓。
代表奥地利参与谈判的虽是梅特涅( Prince Klemens vonMetter
nich),但会议地点就在维也纳,因此奥皇得以就近掌控。普鲁士国王
派哈登堡( Prince von Hardenberg)与会。复位不久的法王路易十八借
重塔列兰( Talleyrand),使他保持经历自大革命前以来历任法国统治
者的纪录。沙皇亚历山大不愿将俄罗斯代表的尊崇地位让给任何人,
因此亲自出席。英国外相卡斯尔雷( Lord Castlereagh)则代表英国出
席。
这五人圆满达成任务。维也纳会议之后,欧洲经历了有史以来最
持久的和平。众强国之间有40年未开启战端,而1854年克里米亚战
争后,又有60年未曾发生重大战事。维也纳协议与皮特方案如出一
辙,因此当卡斯尔雷将协议呈递英国国会时,特附上一份英国原始lyJ
设计方案,以示两者有多么雷同。
矛盾的是,这个国际秩序以均势(或权力均衡)为号召的程度可
谓空前绝后,然而其维持的力量却不在于权力。造成此种独特的国际
态势的部分原因是,其均势建构得极佳,要集结足以推翻它的庞大势
力极为困难。但最重要的因素则在于欧陆国家是因共同的价值观而结
合在一起。各国不仅在有形势力上,在道德上亦处于均衡状态。权力
与正义取得相当的协调。权力均衡降低诉诸武力的机会;共同的价值
观则减低诉诸武力的欲望。国际秩序若被认为不公正则迟早会受到挑
战。但一国人民如何认定国际秩序是否公平,这同时取决于国内体制
及对外交政策战术性问题的判断。因此,国内各体制之间若能运作和
谐,对和平是一大助力。虽显讽刺,但梅特涅先于威尔逊总统,因为
他也相信有一致的正义观念是建立国际秩序的前提,尽管他心目中的
正义与威尔逊在20世纪想要具体实现的正义概念是多么南辕北辙。
事实证明建立普遍的均势并不困难。五位政治家将皮特的方案当
做建筑蓝图般遵循。由于民族自决的观念当时尚未发明,他们丝毫未
曾想到要把自拿破仑手中夺回的领土,依民族的分布分割成不同的国
家。奥地利扩大在意大利、普鲁士扩大在德国的版图。荷兰共和国
( Dutch Republic)获得奥属尼德兰(Austrian herlands,大部分属今
日比利时)。法国被迫放弃所有征服的土地,回复大革命前的“古老
边界”。俄罗斯得到波兰心脏地带。(为遵守其不在欧陆攫取领土的政
策,英国仅获得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依英国对世界秩序的想法,国际均势的成败在于各国是否能扮演
好各自在整体大局中所担负的角色,美国在二次大战后所寄望于其盟
邦的也是如此。在实践的过程中,英国遭遇到欧陆国家观点不同的难
题,这也与美国在冷战期间的情形相仿。各国不会只把自己视为大安
全体系下的一个小齿轮。国家的生存需要安全,但这绝非国家存在的
唯一目的,甚至也不是主要目的。
就像现代法国未曾以分工的角度来看北约组织( NATO),奥地利
及普鲁士当年也不认为自己属于一个“大集团”。欧洲整体的均势,
若未能兼顾奥地利及普鲁士本身特殊且复杂的关系,或考虑到其传统
的角色,则均势对这两国便没有多大意义。
哈布斯堡王朝在三十年战争中未能取得中欧霸主的地位后,奥地
利便放弃想要控制全德的企图。衰颓的神圣罗马帝国于1806年寿终
正寝。但奥地利仍自视为中欧的龙头,矢志不让其他德意志国家,尤
其是普鲁士,抢走奥国传统的领导地位。
奥地利有充分的理由应深具戒心。自腓特烈大帝抢得西里西亚
后,奥国的领导地位便受到普鲁士的挑战。外交冷酷,崇尚军事,加
以高度纪律感,把普鲁士在一个世纪内,由位于北德蛮荒之地的二流
诸侯国,推向一个堂堂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