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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梦华录-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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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进步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你身为军人,难道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那些独夫为了获取天下使天下人肝脑涂地,他们坐拥天下后又对天下人敲骨吸髓,难道这也能叫历史的进步吗?”
“程涛!你究竟在说什么!圣训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不过是君主一人的天下,天下兴亡,匹夫何害?匹夫何利?匹夫何责?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够了!”陈布雷一声断喝把一只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和程涛怒气冲冲的对峙着。看着一地的茶杯碎片,程涛突然却想笑。他把陈布雷奉为自己的人生楷模,他在他心目中拥有完美无缺的人格,他以为他和那些工于权术的人不同,但到头来原来他也是个被政治游戏同化的人,他考虑任何事情都脱离不了那套荒唐的政治规则。他突然明白了当初叶皮影为何要那么气愤的训斥他,当时他不懂他们的世界,而如今别人也不懂他的世界。
这时梁九凤推开门把头探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有些怯怯的说道:“陈先生,外面来了一队士兵说要找你。”
“找我?”陈布雷疑惑的说道。
“怕是找我的吧。”程涛说道。
陈布雷有些焦急的说道:“你这下是把刘湘得罪透了,看来他不会轻饶了你,得赶紧想想办法。”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劳先生费心。”程涛冷冷的说道。
“你。。。”陈布雷还打算说些什么,一个军警已经领着一伙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程涛阴阳怪气的说道:“程长官果然在这里,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等,”陈布雷说道,“你们把他带走有什么事?”
军警冷笑了一声说:“现在刘主席怀疑他有投共的嫌疑,要把他带回去好好盘问盘问。”
程涛一听这话不由眼神一暗:刘湘果然够狠,看来这下他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我没有叛变。”他冷冷的说,“随你们怎么问。”
“投共可是大罪,你们可有证据?”陈布雷说道。
“证据自然是有的,陈主任,程涛现在是刘军长的副官,要怎么处置,你这南京来的人还是少管闲事吧。”
陈布雷知道刘湘是下定决心要整死程涛,自己作为南京来的,这时候多嘴反而徒增是非,他挥了挥手说:“那你们请便吧。”
“把他给我带走!”那军警一声暴喝程涛立刻被扭住,梁九凤着急的喊道:“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领头的军警瞥了一眼梁九凤阴笑着说道:“这个小妹儿看着很眼熟啊,你跟他什么关系?看来也要一并带走!”
“她是我这里帮忙的,和程涛没有关系,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麻烦你们马上离开。”陈布雷上前一步冷冷的说道。
程涛看向陈布雷的目光里混杂了几分感激和愧疚,陈布雷叹了口气别过了头去,程涛立刻被扭送了出去。
“程涛!”梁九凤哭着就要追出去,陈布雷赶紧一把拉住了她:“小姑娘,你这么追出去只会给他徒增麻烦,你懂事一点,不要再参与这件事。”
梁九凤拽着陈布雷的袖子哭着说道:“陈先生,你救救他,救救他!程涛跟我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深明大义,人品高尚,你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对不对?陈先生,你是魁星点中的状元,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陈布雷叹了口气说:“小姑娘,政治的事你不懂,现在刘湘要处理程涛,我代表的是南京政府,这个时候我站出来说话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程涛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哭的泣不成声,陈布雷看她也实在是可怜,他掏出手帕递给她说:“你先别哭了,擦擦泪,镇定些。”
梁九凤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扭头风一样的冲了出去。“你上哪儿去?”陈布雷追到院子里,梁九凤已经不见了人影,他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墙上,心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那些年轻人那么信任他,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他还是十几年前那个热血沸腾的报人,此事他肯定要管,可如今他只是蒋介石的幕僚,他有他的政治立场,无论蒋介石的命令是对是错,既然他已经决定追随他,他只能不折不扣的执行,可问题是,这真是他想要的人生吗?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孤寒的月亮,替清政府忍辱负重去签订《马关条约》的李鸿章那在风中孤寂的背影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沉重的叹了口气,临事方知一死难啊。


、五通和司命

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压在成都郊外的一片乱坟岗上,野风卷过,枯黄的荒草沙沙作响,食腐的乌鸦收敛双翅停在枯树的枝头,不时发出不详的叫声。一座已被野兽刨开的荒冢里伸出了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那只手颤抖着扒住荒冢的边缘,满身血污衣不蔽体的泉镜花从里面爬了出来。现在全四川都在通缉他,他只能躲在乱坟岗的墓穴里。墓穴里爬满了蛆虫,泉镜花的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但他不在乎,他根本就闻不见。五通身上的邪性越来越重,可泉镜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出去找人来带给五通发泄,他只能把自己献给他。在这个爬满蛆虫的墓穴里,他就这样没日没夜的被那恶鬼殴打蹂躏着。夜风吹乱了泉镜花丝缎一样的长发,他仰起头看着乌云翻滚的天空,风中鬼怒川中恶鬼咆哮嘶吼的声音,他们强烈的渴望着被放出来。但五通的原神还被压着,地府的大门无法被打开,而放出五通原神的令牌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泉镜花环视了一圈眼前灰蒙蒙的世界,吃力的从墓穴里爬了出来,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一处水坑旁,脱下自己身上粘满血污的破衣服赤身走进了水坑中,他捧起清水清洗着自己满身的血污,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愈合了。他把自己洗干净后浑身挂满水珠从水坑里走了出来,他洗濯后的身体如一颗珍珠一样美丽无暇。冷风吹过他湿漉漉的皮肤,水淋淋的发丝也随风飘舞着,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在他眼前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无边的伸展着,但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沈阳他回不去了,土肥原已经不要他了,他没有故乡也没有亲人,他没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他想,他就待在这里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吧。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鸟鸣般的声音,泉镜花抬起头来,只见人身鸟面的大天狗从天而降。他落在泉镜花面前,把一身和服递给了他,那件和服上绘着数不清的花朵,泉镜花接过和服眯起点缀着泪痣的眼睛笑了:“真是太谢谢了,这就是我要的那身衣服。”他抬起头对大天狗说:“你走吧,我已经走不了了。”
大天狗立在原地没有动,四下里只有荒草的沙沙声,泉镜花已经被风吹干的头发拂过他的面颊,他微微笑了下说:“走吧,回你的故乡去。”大天狗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鸣,便展开双翼向东方飞去了。
泉镜花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扇翅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他展开手中的和服穿在了身上,在满身繁花的簇拥下他的脸愈发美的惊人。他来到藏身的墓穴旁向下张望着,五通血红的眼睛从里面盯着他,口中还发出一阵阵骇人的低吟。
泉镜花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来,出来吧。”
墓穴里的五通更大声的吟叫,泉镜花招呼着他:“来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墓穴中的五通一跃而起,他拽起泉镜花的头发就把他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鲜血沿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泉镜花平静的拭去额角的血微笑着对五通说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们一起去我们想去的地方吧。”
五通发出骇人的嚎叫,泉镜花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淫邪的恶鬼,他看着翻卷的乌云喃喃的说道:“虽然很抱歉把令牌弄丢了,但我一定会把你放出来的,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原神对不对?既然没办法把你的原神解放出来,那么,我为你做一个吧。”
大地再度震颤了起来,成都南郊那间养着大黑猪的破房子的梁上立刻扑簌簌的落下灰来,满屋的大黑猪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蹲坐在石碑上的江海侯爷看着不断落灰的屋顶说道:“又开始了,看来是五通马上要被放出来了。”
“是。”他一旁的红长老闭着眼睛应道。
“可是我觉得不是镇着五通的冥银被借出来了,好像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要把他放出来。”
“是。”红长老依旧闭着眼睛说道。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这世上存在比五通还要邪恶的东西?”
“不清楚啊。”红长老闭着眼摇了摇头说道。
江海侯爷看了眼躺在烂泥中的阴长生说:“五通都要醒了,怎么司命还不醒?”
红长老闭目说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他的魂魄正在生死之间徘徊,只有过了这一劫他才能醒。”
“可是他真的靠得住么?”
破屋再次摇晃起来,更多的灰落了下来,红长老睁开双眸看着昏迷不醒的阴长生缓缓的说道:“只能看他自己了。”
房顶上的灰扑簌簌的落在满身血污的阴长生身上,他眼睛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脓血顺着他的面颊淌了下来,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一阵阵的颤抖着,他气若游丝,看上去马上就要断气了。
阴长生身体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但他迷迷糊糊的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他全身都洋溢着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这是哪里,如此的快乐?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飘着一丝丝的烟雾,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大烟馆,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会这么快乐。他别过头就着烟灯美美的吸了一口,一股说不上来的惬意立刻传遍了全身。
这里并不是高级的鸦片馆,而是那种最下等的鸦片馆,屋子里肮脏破旧不堪,半人半鬼的吸鸦片的人贪婪的嘬着手里的烟枪。阴长生靠在肮脏的被褥上看着眼前海市蜃楼一样的房间,这间破房子在他眼中如皇宫一样金碧辉煌,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快乐过。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旁边一个骨瘦如柴的烟鬼咬着烟枪指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巴适的很。”阴长生用自己猫一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和那个人相视而笑起来,他们莫名其妙的笑的浑身乱颤,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像两个疯子一样笑个不停。
阴长生二十岁那年开始抽大烟,并且很快就上瘾了。因为这件事六爷也不再和他往来了,但他依旧不愿意戒烟,不是戒不掉,是除了鸦片馆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年前帮他照顾家产的老管家死了,他的亲戚们说他是个野种,没有资格继承阴家的财产,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告诉他,他才是他亲爹,阴长生这才知道他真的是野种。家产都被亲戚们瓜分光了,留给他的只有棉花街上那个破旧的小院。棉花街是成都最脏的一条街,整条街上住的都是最不入流的暗娼,为了生计他也在那里利用当起了皮条客。因为这件事六爷狠狠的训斥了他,但他想不出别的谋生方法,他不敢出门,不敢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他只想躲起来。这座小院并不大,每次嫖客和花煞欢爱的喘息声他捂着耳朵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听,他不想做这种事,可是他需要钱,他只能想出这个挣钱的方式。他浑浑噩噩的活着,也在浑浑噩噩的逃着,大烟馆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身上的钱花光后,阴长生被老板赶出了门。他一边摇摇晃晃的走在南河边,一边伸手拨开眼前飘拂的柳丝,凉风送来初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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