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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 少将小奴各为其主
月华初上,本当静谧的深宫内苑却是一片嘈杂之声。
已战了一日。
永娴王后也看了一日。
这一日,从朝阳初升到正阳当空,再到夜凉如水的此刻,永娴王后寸步不离地坐于后位,凤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眼前的人战,生怕错漏了一招半式。
四十八名精挑细选,于众侍卫中拔得头筹的侍卫被召集到永耀斋的场院中央。每二人为一组,分成二十四队互相厮杀。胜下来的再以两人一组较量高下,以此类推,最终只留下三名精英。
较量的过程中,她令他们招招狠、刀刀烈,不使出全副本领断难护住性命,她要的就是试探出这帮人的底线。
即便是最后留下的这三名精英,也并非可以以全胜告终。
她随身携带的近百名侍卫军等着他们,以三敌百。她想看的,就是以少敌多,以弱敌强的情况下,这三人的应变能力。
为了素耀,她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到底还是输了,三对百,怎可能赢?何况还是在激战了整整一日之后。
三人筋疲力尽地趴倒在地,连动一动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她不曾叫停,按照先前订下的规矩———非死无终———侍卫军统领提着刀走向这三人面前,这一刀下去眼看着就要了结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
忽然,当中一人跳起身来,腕间赫地多出一把匕首,直横在侍卫军统领的颈项之间。弹指间,他腕间的匕首已在统领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放下手中的刀。”他对着近百名侍卫军大喝,“否则我便杀了他。”
他狰狞的表情和统领脖子上不断渗出的血珠验证着此言非虚,战了整整一日,已近失去心志的他、他们三人,为保性命,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然,永娴王后的性情、手段,这些整日跟随其左右的侍卫军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不退,是死;退,并不意味着可以活下去。
众人撇下统领,单望向王后娘娘。没有她的命令,谁敢轻易动作?
孰料王后娘娘竟为那行刺统领之人鼓掌庆贺起来;“好样的,就你了。”
她挥开凤袍,抛开男女之嫌,抛下尊卑之礼,一把握住那突出重围的少侍卫手腕。即便此时此刻,此景此状,他亦不曾松开那副匕首。
王后由衷赞叹:“武功、张力、耐力和持久,自不必说,单这于绝处逢生的机智和勇气已是本宫此次选拔的上上人选。再加上你的果敢与无畏,本宫相信这世上除了你,再无第二人选。本宫很高兴,也很满意,终于找出了本宫需要的得力干将。”
王后折身单问:“你,叫什么名字?”
至此刻,那年少侍卫方才收起匕首,单膝跪于地上,“微臣姓李,名原庸,上德帝十年入宫为少侍卫。”他的匕首收在身后,并未藏纳,只待用时,出手便是。
“不过才十六岁上,竟有如此担当,日后必定是大有可为。”王后落座后位,横起双臂立时下令:“宣后旨,奉少侍卫李原庸为永耀斋侍卫统领。今后,耀王爷的安危本宫就全权交由你了。”
“臣,遵后旨。”
十六岁上升任侍卫统领,于大理王朝尚属第一人,且他护卫的是王后娘娘所出,最受宠爱,也是最有希望日后荣登大宝的耀王爷———一时之间,多少人艳羡李原庸,艳羡他从此官运亨通,艳羡他日他必定以王上少年伴臣的身份一举荣升大理王朝第一大将。
然十六岁的李原庸所想的只是守护好他的主子,那位缠绵病榻多日的小王爷———段素耀。
同一年,十五岁的小侍婢密所笃诺被带到善长宫人跟前。
老宫人玩弄着鬓角那几根稀虚的发,睇了一眼跪在下手的小侍婢念叨起来:“我说,密所啊,你进宫几年了?”
“回善长大人话,九年了。”
“九年?是了是了,你进宫的时候才这般高,如今也是半大的姑娘家了。”善长宫人细细地打量了她良久,揭开茶盏有一言没一语地说起闲话来,“我知你出身不凡,也是正经的宗室家小姐,可谁要你生得不好,哪家不投,偏投在彝族宗室家里。”
“奴婢不敢。”密所磕头如捣蒜,跪在地上一下下把头磕得咚咚的,“奴婢自打进了宫就忘了姓,没了名,奴婢什么也不是,就单是侍候主子,侍候善长大人的小奴婢。”
这话说得善长宫人笑眯了眼,合上茶盏站起身来,亲自扶了她起身,“好会说话的一张小嘴,难怪你在浣绣阁这几年,无人不夸你的德,无人不赞你的好。既然如此,我自是要重用你的。”
好不容易在浣绣阁守了这么些年的安稳日子,密所旁的不怕,就怕她的身份给她带来重重变故,刚站直了的小腰又弯倒了。
“善长大人疼惜奴婢,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只是奴婢命薄福浅,受不得大恩大德,您留着疼惜奴婢的心,就让奴婢在浣绣阁里腻着吧!善长大人有个洗洗缝缝的事,奴婢也好尽心尽力地侍候您一场,也不枉善长大人自幼庇护奴婢这么些年。”
明知道这不过小奴婢的奉承之语,可出自这么个十来岁的小人口里,还是把善长宫人那掬了老深的泪珠子差点给说得掉下来。
拉着她的小手,善长宫人同她明说了:“密所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总不能在浣绣阁里误了你这一辈子啊!你在宫里待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了。你是知道的,这浣绣阁的侍婢一待就是一辈子,比不得其他宫阁。若是主子开恩或是逢上大喜,过不了几年便放了一批。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终归是要放出宫还了自由身的。”
出宫?出宫又如何?
阿母殁了,二叔亲自送她入宫,唯一的哥哥早已不知所终。在这里虽说为奴为婢,侍候人的下贱命。可真离了这里,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
密所远望着宫门外的方向,出神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岁的老成,“善长大人,宫外头已没了我能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在宫里头歪着倒还安稳些,好歹可以遮风避雨。”
善长大人朗声大笑,“我说密所啊,你才多大点年岁,居然把这辈子的事都给忧虑尽了。依着我的话,若哪位主子开恩把你许给哪个侍卫,那也是做夫人的命。还愁没有家可回,没有人疼惜你吗?”
许给人?十来岁的半大小姑娘还真没想过这种事。
善长大人却早已做下了决定,“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别想了,照我的话,你明日就去公主殿,只要你尽心尽力侍候公主殿下,日后自然有你不错的收场。”
还能说什么?
“密所谨遵善长大人示下。”
一夕之间,他们各寻各的主子,各为各而活。
第一章 你侬吾侬糖甜蜜浓(1)
“咳咳咳咳———”
永耀斋内传出一阵阵轻咳之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隆重的喘息。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耀王爷久卧病榻,殿内的宫人、侍婢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殿内侍卫统领,也是耀王爷的贴身守卫李原庸送了上医出去,折身又回到主子身畔,“王爷,上医已去了,留了方子,待几位老上医定审了后便煎了药给您送来。”
幺王爷段素耀只是一阵地叹:“我吃了这么些药,总不见好,日日过口的尽是苦的。倒尽了胃口,吃不下东西。叫我说,这药……不吃也罢,还不如日常饮食悉心调养的好。”
这话叫李原庸登时单膝跪下,“原庸有罪,不能让主子恢复康健是原庸当死之罪。”
“唉!”段素耀沉沉叹息,“我知你忠心耿耿,只是生死有命,怨不得你……怨不得你。”
耀王爷一句话说得李原庸沉下心来,王爷这病是一日重似一日,多少位上医来瞧了,都说熬过今冬或许还能再多过些日子,若是熬不过去……就难了。
守护王爷已近两年,主子性情好,善待他人,对人对事都是有礼有节,对他更是不薄。名为主仆,却如亲弟兄,比他那些亲兄热弟还强些。守护主子是他的责任,守着段素耀的命更是他出于真心的担待。
见他突地沉寂下来,耀王爷深知是自己的话触动了他的心思,忙打起岔来:“晌午的时候,素徽送的莲叶粥,我喝着上好,便叫人试着做了些,你送一份给姑母,我知她喜欢这种清甜的玩意儿。我这个侄儿久缠病榻,也不能时时对她敬孝。一碗莲叶粥虽不值什么,也当是尽我一份孝心吧!”
“是,我这便去。”李原庸应了,这就命人取了粥,盛装妥当亲自送往公主殿。
他拎着食盒信步走到公主殿外头,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在吟颂诗词———
“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幽幽然,断了。
门里头那声儿到了这当口便断了,余下的尽在李原庸的心里———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是汉乐府里头的《孔雀东南飞》,少时在学堂中,他曾听一个人念过,也是念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这句便断了,余下的从未接上。
今日,在这公主殿里,有谁会吟这首《孔雀东南飞》呢?
他推了门进去,耳门内只得一人,原是一半大的侍婢着一身黄衫暖暖地靠着窗棂,兀自发呆。他见过她,时常跟在公主身边出入永耀斋,有个奇怪的名字———密所。
“是你在吟诗?”
他一出声,骇了密所一跳,她连忙直起身来向他行礼问安:“奴婢不知将军驾到,这厢告罪了。”
李原庸挥挥手,命她起身:“你识得字?”
“少时在家中,阿母略教导过一二。”
他颔首,不再多问,只把手里提的食盒交付给她,“这是耀王爷孝敬公主殿下的,还烦请你务必亲自呈给公主殿下。再向公主殿下呈禀耀王爷的话,王爷说他缠绵病榻,未能于姑母跟前敬孝是他的不是,还请姑母见谅。”
“是,奴婢一定呈禀公主殿下。”
交代妥当,他这便转身欲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住,顿在那里只问:“你知道你吟的那首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后面两句是什么吗?”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她倒是爽快,直接说予他听。
李原庸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这诗……小小侍婢如何敢在宫中吟诵?”
她“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胆子小,说话办事口气倒不小。李原庸撇过脸去不愿看她,“起身吧!莫叫人再听见这诗。”
她直起身来,他擦着她的身子走过,却听她道:“将军,你也知这首《孔雀东南飞》?”
他一怔,抿起唇角,他敢保证自己在她的眼底看见了笑意,浓重的笑意,如那身黄衫染在日头下仍是那般璀璨。
段涟漪晚饭的时候就着那碗侄儿孝敬来的莲叶粥吃得干净。
放下勺子,拭了拭嘴角,段涟漪叹起声来:“难为他一片孝心了,我这个侄儿是最有心的,偏生老天不疼,竟让他病了如此之久。”且照此情形下去,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密所,你会不会做一些宫里没有的菜?素耀平日里常吃药喝补粥,嘴里没味道,你做道开胃的菜,也叫他尝个新鲜。”
密所思量片刻道:“奴婢家乡有种烙锅,很是开胃,只是到底太粗陋了些,怕入不得耀王爷的口。”
“你单做来,吃不吃是他的事,说不定他那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巴就好这一口呢!”
遵公主殿下的令,她开了单子叫永耀斋的内厨房备好了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