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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说:“哪里不舒服,叫医生来看看。”
她笑得清浅,说,只是懒。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穆以辰当真下楼端了晚饭来,挑了几样清淡的菜,还问要酸萝卜还是酱瓜,小樵说酸萝卜吧。他把碗递给她,她没接,说,你喂我。
一蔬一饭,一匙一口。晚饭有煎马鲛,本来就是刺极少的鱼,他还是夹肚子上最嫩的肉放在碟子里,用筷子研开看确实无刺,才喂到她口里。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最爱吃鱼,有次去度假村,爸爸给她杆钓竿,说钓着了今晚就有鱼吃。她当真就守着鱼杆子一下午,好不容易钓上来一尾白鲫,不大的个子,活蹦乱跳的,她伸手去按住,没成想鲫鱼背刺尖利,一下子在嫩嫩的手心扎破了个口子。她哭着,爸爸给她包扎,妈妈说不疼不疼,一会儿吃鱼时咱们狠狠吃它。那天晚餐很丰盛,但一家三口就跟那鱼卯上了,吃得软骨都不剩。
这样被疼爱的日子,从小到大,从家里到他这里,都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想起句话,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虽然前两日她们还说一辈子。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可不止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比这还要好得多。
穆以辰看着她如待哺的幼鸟那样,一匙一匙吞下他喂过来的食,心里暖暖,也惆怅。他还不敢告诉小樵,他终究要将安宇拱手让人。心里正难受,却看到小樵脸上两行泪,凉凉地淌下来。
“小樵?”手忙脚乱,他放下碗匙,捧她的脸。
她望他的眼,直穿过眼底,望进心里,问:“我们永远那么好,对不对?”
“你怎么了小樵?”感慨这样突如其来,他整个后腿都是软的。
小樵笑笑,抬袖口擦掉脸上泪痕:“医生说孕妇容易多愁善感,原来是真的……”
穆以辰松口气笑,亲她的脸说,傻瓜,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这一夜,穆以辰依旧在书房忙着。小樵洗了澡,走进书房。穆以辰看到她,把电脑一扣,笑着问她:“怎么了?”
“我睡不着,你陪我吧。”她头发还湿湿的,站在那里样子盈盈弱弱。穆以辰微微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同,以为真的是孕期情绪罢,遂笑着扶她。
她躺进被窝,他帮她理好被子。
“你进来陪我。”她扯住他的袖口。穆以辰许久不见她这样的娇嗲,酥了筋骨,躺下拥着她,轻轻拍着。
“以辰,如果明早醒来,我们就已经鸡皮鹤发,那多好……”
小樵就如没有心事的孩子一般,沉沉睡去。夜里她还是做了个梦。梦里她还在兴趣班里,画了一幅荼蘼的小品,拿去给夏叙看,夏叙说画得真好,可刚说完又说,小樵,你的脸怎么了,她照镜子,她的脸上长满了红斑痘痘,越长越多。你怎么这样丑,夏叙说着,步步后退。小樵拉着他狂哭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夏叙的脸又变成了穆以辰的样子,穆以辰拍着她,柔声说,没事没事,涂点药变好了,然后帮她涂药,药上了脸,脸剧痛起来,最后她眼睛也看不到了,哭起来都没有泪水,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被摇醒。
“小樵你怎么了?做恶梦了?”穆以辰拥着她,拍着她的背问,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迷迷糊糊说:“我不要涂药……”
他说:“好好,不要……不要……”
早晨,小樵
听着穆以辰起床的声音,听着他洗漱,穿衣,下楼。直到听到车子开出去,她起身。打了个电话抓过车钥匙也出门去。
董曳雯看到她眼圈青黑的憔悴样子,倒不意外,只闲闲地把玩自己的车钥匙。说:“怎么快就又来找我?穆太太。”
小樵一背的汗,却冷得要发抖:“你知道的对不对,请都告诉我。”
董曳雯指着道旁的咖啡座:“这故事很长,我们到那边,坐下来说。”
董曳雯演了无数场戏,粉墨登场大悲大喜都表达过,却没有哪套剧情像今天这般难讲,没有头绪,没有逻辑,只有满腹苦楚悲辛。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故事很长(下)
一个电影学院毕业的女孩子,初涉影视圈。圈里名利沉浮,诱惑无数,但她并无靠山背景,就算姿容出色也只能在接一些二流电视剧的小角,偶尔也在一些品牌活动上走走场。
有一次,她受一个汽车厂商的邀请去给一辆名车站秀。她在后台换上一身华服,裙裾拖地好不优雅。那时她没有经纪人和助理,一个人化妆完妆就往前台去,可在会展酒店里七弯八拐迷了路,好不容易看到VIP通道,索性从那边出去。转角时,裙角却被人踩了一脚,她一踉跄扶着墙,转过头去狠狠剐了后面的人一眼,却是个极好看的年轻男子,他略一愣,便笑着道歉,反而是她羞赧而走。
私密的顶级车展,来人不多,VIP席上的贵宾寥寥无几。所以在台上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目光紧紧锁着自己,时而灼热时而深沉。就是那个踩了自己裙角的家伙。
一面之缘,就此揭过。她还是每日在小片场里演丫鬟,演妓女,总之每次名字都只在演员表的中段。可有一天,一条捷径摆在她面前。一部上亿投资的大制作选女主角,找到她。看剧本,面试,试戏……都没有问题,但她心里惴惴的。直到有一天制片方通知她,叫她第二天中午,到某酒店见大投资方面谈。浸淫这个圈子这样久,她知道这可能才是最后的关卡——所谓的潜规则。她还是去了,当然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到了酒店,接待引她走向明亮的餐堂。餐堂里一大桌子人,大概制片方和制作方都在,她有点脸红,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忐忑入席,抬眼却看到他对她微笑,他是投资方最大老板,他是那天踩到她裙角的家伙。
接下去的日子悠长平静,她在片场安静地做她的女一号,他也很忙,只是偶尔发一封邮件给她,偶尔邀她吃饭,偶尔一起看片……许多偶尔加起来以后,他在送她回家的车里,在昏暗的光线里吻了她。后来她问过他,你是为了我投资那个片子?他笑而不语。
比起追求时的轻淡和君子,热恋中的他才叫她见识了豪少的宠溺。为她晚餐时一句抱怨,他可以将本城最好的星厨请来当她的家庭厨师;为她出席活动的行头,会早早叫珠宝大师为她定制,每一款都独一无二,打上她的名字;为她电影节上一争高下,他可以掏钱当最大的赞助方。
她是小镇出身的女孩儿,人前的精致优雅总觉得太累,偷懒的时候,穿拖鞋,喝啤酒,大大咧咧,而他不仅不介意,反而甚爱她这样的嚣张,他说过,最爱她坏的样子……她幸福得找不到北,常抚着无名指等着他来套牢。
说到这,董曳雯笑对小樵淡淡一句,那时候,他给我的疼爱,绝对不比现在他给你的少。小樵没有表情,搅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浓稠的泡沫渐渐消融下去,露出底下黑苦的液体。
故事继续。
公子和戏子的悲情戏,总要有一个刁悍的家婆来搅局,穆家也不例外。穆太太直接找到她。她用最谦卑最乖巧的形象去面对,做好接受任何刁难与嫌弃的准备。但是,穆太太只是告诉她一件事,便叫她的幸福整个儿凋谢。
穆太太拿出一个女人的照片,说,董小姐,把你蒙在鼓里,是我儿子对不住你。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要告诉,你应该离开他,因为他把你当替身而已。那照片上的女人叫池颖,长得和她很相似。穆太太说,这是穆以辰以前的女朋友,在一起时间很短,大家都不知道罢了。她反问,既然穆以辰爱这个池颖,怎么不去找她?穆太太说很无奈,穆以辰也有滑铁卢,池颖另有所爱,她和穆以辰在一起只是利用他,所以,有缘无分。
她哭着走的,找到穆以辰问他是也不是。穆以辰没有隐瞒,说对不起。她哭她闹,肝肠寸断。但穆以辰除了抱歉,赔房产赔汽车赔珠宝,却没办法赔她一颗心。
“他和池颖,是怎样的?”
董曳雯凄然一笑:“像我们这样跑龙套的,当替身的,不会知道得很详尽。穆以辰只跟我说了大概,不过……其他的,也并不难猜。”
意气风发的商界少东,出众脱俗的艺术界新女性,几场邂逅,几个回合,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总之那时的穆以辰着迷于池颖蕴藏戾气的叛逆与孤孑,“她与我从小视线里的名媛淑女有太大的不同,我着迷于她使坏的样子。”——这是他叙述时的原话。他因此纵容她的坏,哪怕她利用他的实力去掠夺,去报复。直到有一天他知道,自己不是她唯一的弹药库,她甚至对他一点爱都没有,她还有一个敖三。
董曳雯耸耸肩:“明白了吧,为什么他愿意看我喝酒抽烟的样子,根本不是爱我质朴,而是为他心里那朵黑色大丽花。”小樵了然,他也曾对自己说过,他不喜欢所谓“上东区淑女”。
董曳雯说,分手后的日子,自己如死掉了一样,大半年没有接戏。最怕听到他的消息,看到他的新闻。最终自尊溃不成军,还是去找他。带着扼腕的决心去,带着牺牲自我的悲壮去,哭在他怀里说,哪怕永远是替身,哪怕你是退而求其次,我也愿意。可他说,我要结婚了。
说至此,小樵知道,接下去的戏份里,就是自己挑大梁了。穆以辰娶了自己,接着用他豪少的宠溺
,造出了一个艺术品一般瑰丽完美的婚姻。
一直以为是自己求助穆以辰,才有了这联姻。一直以为安家受他大恩,但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放不下池颖,他用支持自己的方式,延续与池颖的交集,哪怕是敌对,哪怕是抗衡。
她左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裙边,无名指上的婚戒硌得手指生疼。这戒指以前她除了公开场合应一下景,平时不爱戴的,嫌重,嫌出挑,一般居家的衣裳都有点压不住它。终于懂了,其实不止这戒指,穆太太这头衔,这婚姻,这男人,她都压不住,都要不起,贪心要了,一口吞下去融在身体里,现在要她吐出来,就得开膛破肚,挖心掏肺,死无全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堕至阿鼻
她颤着声问董曳雯:“那一次艺术展,报假案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池颖给穆以辰的警告,穆以辰本来找了当时策展公司的莎莉当替罪羊,但是你不信,又找人查,而且你找的人还调出了汤普造型社当天监控录像的截图。穆以辰当时还不知道池颖的动机,只是怕你查下去知道真相,所以从中做了手脚。他找到我,给我了我五百万,叫我把这事认了。后来你拿到的那张照片,是用软件改动过的,池颖的脸和我的脸一合成,很简单。”
口中干苦,小樵一只手控制不住地撕着自己唇,血丝渗出来,她浑然不觉。她深吸口气又问:“池颖为什么利用他?她不是有敖三?”
“大概是那段时间跟敖三闹翻了吧,敖三不愿帮她,而且,有穆以辰,不是比敖三更管用?哦,好像就是因为夏叙,跟敖三闹翻的吧。”
小樵理不清这千头万绪,心被密织的网紧紧缚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张了张嘴,几乎问不出话来,倒是董曳雯自己接着说。
“安小樵,其实你比我幸运,至少,对他来说,你有价值。于是他娶你,帮安宇,与她斗气。”
小樵被这句话凌迟。此刻觉得自己不恨穆以辰,倒恨那张惊梦的照片,和这个惊梦的故事。用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恨,恨到她想站起来都那么困难。她端起面前的咖啡狠狠灌了一口。
董曳雯眉头一皱:“你不是怀孕了,还喝这个?”
小樵还未回答就趴到一边干呕起来,手不受控制的微抖,好半天抬起头来:“这孩子,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