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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军队了。傅干不假思索地就想说出来,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答案肯定不对,马上把话又吞了回去。
“无坚不摧的力量,倾覆社稷的力量,威临四海的力量。”李弘神情平静,嘴角带着一丝笑纹,又补充了一句。
傅干微皱眉头,凝神沉思。
李弘微微一笑,“当年,太傅袁隗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他毫无畏惧,和董卓血腥厮杀,倚仗的是什么?张温、马日磾、崔烈等七位老大臣赤手空拳,北赴晋阳,辅佐长公主筹划中兴大业,倚仗的又是什么?”
傅干两眼望着李弘,急切等待着答案。
“你还没有想出来?”李弘脸露笑容,亲热地拍了拍傅干的后背,继续说道,“当年,秦王赢政凭什么征服六国,一统江山?十五年后,这位伟大的始皇帝为什么丢掉了社稷?其后,高祖皇帝又凭什么击败西楚霸王项羽,建立了大汉?”
“法?”傅干吃惊地说道,“大将军是说国策?或者,是律法?”
李弘不置可否,“十几年来,大汉的军队打了一仗又一仗,是什力量让我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兵律》?”
“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你换一个角度,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兵律》,没有正确的治国策略,如果没有‘法’这个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军队,我们能打仗吗?”李弘负手前行,傅干跟在后面仔细聆听,“同样,大秦统一天下,失去天下,高祖皇帝开创大汉基业,都和当时所采取的国策,律法有重要关系。”
“皇权、相权、兵权都是由‘法’而生,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也是从‘法’而来,中兴大业也是因‘法’而得以推动和发展。”李弘挥了挥手,“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法’,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天下苍生,天下万物都离不开它。”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若有所悟的傅干,郑重说道:“在黄老之学中,它叫‘道’。在本朝儒家学说中,它叫‘礼’。”
“隆礼重法。”傅干明白了,“大将军想和谐和合?”
“希望我能做到。”李弘忧心忡忡地叹道,“虽然,难度很大,但我不能不做。”
十二月上,关中,栎阳。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先后到达栎阳宫,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
天子在宫内设宴招待两位重臣。屋外雪花纷飘,屋内温暖如春,关系密切的君臣四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李弘今天情绪不错,频频向蔡邕劝酒,席间就礼制、律法等问题虚心求教。
“先生,兖州刺史丁立和济阴郡太守朱魭虽然违律,但其本意还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所以,我认为朝廷应该在《田律》的相关条款上立即作出解释,并适当减免两位大人的罪责。”接着李弘从《春秋》、《礼记》之义上做了一番说明。
蔡邕一直静静地听着,神情间并无不快。李弘说完之后,他只问了一句话,“子民在明堂制度上,有什么建议?”
李弘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没说话,很是狼狈。
长公主同情地望着李弘,急忙岔开了话题。但蔡邕置之不理,再次追问了一遍。李弘话中的意思,蔡邕当然明白,但他现在必须逼着李弘表态。
朝堂争斗,要适可而止,不能引发血雨腥风,动摇中兴大业。目前朝堂上的势力虽然错综复杂,但要想达到目的,还是要首先得到长公主和李弘的绝对支持。蔡邕在上计中接二连三地查出问题,把矛头对准许劭、杨彪、李玮等朝中势力,就是想让郑玄、崔琰、郗虑等人失去支持和帮助,让朝堂争斗日趋激烈,从而逼迫长公主和李弘做出选择,说服杨彪、许劭、李玮等人改变初衷。
其实蔡邕这么做,也冒着很大的风险。朝廷中,上至京城诸府,下至各州郡县,如果仔细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利用律法漏洞或者直接违律的事。各级官吏为了给本官署、本治辖下的州郡县,或者给本人宗族捞取各种各样的利益好处,无不想方设法,各施妙招。像许混、杨懿这样明目张胆违律的官吏不在少数,而像丁立、朱魭这样围着律法边缘和朝廷明里暗里斗法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事许劭、李玮、崔琰等人都知道,他们手上肯定都有很多大臣违法乱纪的证据,现在没有拿出来,没有上奏弹劾,估计也是考虑到朝堂各方的整体利益,所以暂时还在忍着。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他们势必会鱼死网破,大家拼个同归于尽,一起完蛋。
其实,很多官吏本人还是很廉洁的,就说许混和杨懿,家里有的是钱,没有必要贪赃枉法。但他们为了政绩,为了完成朝廷下派的任务,不得不弄虚作假,不得不利用各种机会和朝廷抢夺财赋。另外,他们有钱,不代表他们的下属也有钱。为了让下属们安心做事,为了奖赏下属们做出的贡献,他们必须尽可能给自己的下属谋取福利。试想,一个县衙只有十几个官吏,他们要想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需要付出很多血汗。你让这些人穷得叮当响,他们还有热情做事吗?就算有,那又能维持多久?既能守得住贫困,又愿意任劳任怨做事的官吏,世上毕竟很少很少。
至于丁立、朱魭在兖州郡县买卖土地的事,朝廷曾派行案使者多次下去协调,其中的经过朝廷一清二楚。黄河改道后,兖州很多地方成了黄泛区、河滩地,有些地方水退沙留,沙丘遍地,根本无法耕种。这些不可垦地卖出去后,最大的难题是重建沟渠以便有利灌溉,但朝廷调拨的钱太少。丁立和朱魭没办法,只好卖地筹钱。此事虽然违律,但当时朝廷是默许的,现在倒打一耙,的确说不过去。
蔡邕可以想象到李玮的愤怒,而他就是想激怒李玮,让朝廷局势愈发紧张,逼迫长公主和李弘让步。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双方争斗的时间越长,朝堂上的局势就越有可能失控。让蔡邕感到高兴的是,长公主的手诏来得非常快。
李弘在蔡邕的逼迫下,艰难地说道:“我的意思,明堂的事,推迟十年再议吧。”说完后他非常紧张地望着蔡邕,担心蔡邕一怒之下,臭骂自己一顿。
蔡邕显然没想到李弘会说出这句话,他瞪着李弘愣了半天。
长公主则喜上眉梢,冲着李弘嫣然一笑。她本来指望李弘先到栎阳宫,和他仔细商议一下。迫于朝堂现状,她打算让步了,同意采用五室明堂制。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必须得到李弘的支持,以便通过李弘来强行压制李玮。谁知李弘磨磨蹭蹭的,迟迟看不到人,反而是蔡邕先到了。当蔡邕逼问李弘的时候,她非常担心李弘和蔡邕吵起来。李弘和李玮的关系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知道,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算李玮错了,李弘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李玮一边。两人十几年生死与共的交情,岂是朝政上的几点分歧就能击碎?
侥幸的是,李弘竟然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
蔡邕怒哼一声,把手中的酒樽重重放到案几上,刚想指责李弘,长公主说话了。
“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吧。”长公主指着坐在一边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小天子说道,“三雍建设关系到汉祚命运,容不得任何差池。今天我们既然解决不了,那就等到将来,陛下长大了,让他和大臣们一起解决吧。”
小天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仰头打了个哈欠,然后接着长公主的话,顺嘴说道:“这种小事,交给朕好了,朕来解决。”
蔡邕瞪大眼睛,涨红着脸,张大着嘴巴,气得头晕脑胀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弘则喜形于色,笑眯眯地望着一无所知的小天子,高兴得连连拱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小天子看到大将军奉承自己,以为大将军和自己开玩笑,赶忙一本正经地坐直身躯,学着大将军的样子,冲着他连连拱手,“爱卿神武,爱卿神武……”
长公主忍不住掩嘴而笑。
小天子看到姑姑被自己逗乐了,突然兴奋起来,冲着蔡邕又是连连拱手,“爱卿英明,爱卿英明……”
长公主伏案大笑。蔡邕非常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极其难受。
大将军李弘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樽,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退一步吧。陛下有陛下该做的事,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何必要越俎代庖?”
蔡邕想了一会儿,突然捋须而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好啊……”
第二天,长公主在凤凰池(中书监)约见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商谈有关正月里的祭祀、典礼以及改元的事。
长公主认为建兴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六年,考虑到朝廷已经收复洛阳,平定天下的日子也快了,中兴大业也走上了正轨,应该改元一次,表示中兴基石已经奠定,中兴大业正走向成功。
因为接近年关,朝堂上的危机也有了解决之道,凤凰池的气氛很轻松,很喜庆,笑声不断。
这时御史大夫刘和从长安城送来急奏。徐州特使荀彧违反禁令,私下会晤荀谌、辛评、审荣,密谋刺杀天子,叛逃襄阳。现已被京兆尹余鹏捕获,正在审讯。
凤凰池霎时变了天。
谋刺天子?惊天之闻。那可是谋大逆之罪,九族尽诛,罪无可赦。
长公主大怒。下旨严查,凡涉案者,杀。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急返长安城。
李弘和亲卫骑飞马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鲜于辅、徐荣、张辽、司马懿、傅干、王凌、阎志、蒋济等人都在府内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李弘。
“给兖州、青州各部的命令是否已经下达?”李弘不待坐下,急切问道。
“命令已经下达了。”鲜于辅说道,“我们已急告兖州高览、徐晃、彭烈、魏续,青州臧霸、管亥六位将军,请他们做好迎战准备。”
“给颖川各部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了。”徐荣说道,“我们要求王当、张绣、纪灵、宋宪四位将军密切注意豫州、荆州方向的动向,以防叛军攻击。”
李弘点点头,对傅干说道:“即刻奏请天子下旨,让青州、兖州和颖川各部集结军队,如果叛军来侵,则立即予以还击。”
“奏章已经拟好,请大将军过目。”傅干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卷文书。李弘没有接,挥手说道:“立即送到栎阳,快。”
李弘坐到案几后面,轻轻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看看众人,无奈而痛苦地摇了摇头,“前天晚上,我和殿下说服了丞相大人,三雍的事无限期推迟,这个难题将来由天子去解决,谁知仅仅隔了一天,长安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众人神情沉重,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同意他们单独见面的?”李弘的目光投向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和徐州、江东的谈判一直在进行,李弘因为政务繁忙,很少参加,日常会谈都交给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司马懿低头不语。鲜于辅苦笑,“快到年底了,我看也谈不出什么名堂,就让仲达陪着他们在长安到处走走,和一些老朋友见见面,这样或许有助于招抚。这件事我曾对你说过,你让我奏请天子,天子也同意了……”
“天子是同意他们离开馆驿,但并没有同意他们可以私下拜会老朋友。”李弘敲了敲案几,冷声说道,“仲达,你给我一个解释,他们怎么会单独见面?这次见面是谁安排的?是你吗?”
司马懿点了点头,十分愧疚地说道:“我被他们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