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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了。傅干把脑袋一抱,“臣头痛,先告辞了……”也跑了。玉石拱手正想说话,小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哭得更加凄惨,“爱卿,你陪朕一起去吧……”玉石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望向王凌、杨修等人。杨修一声不吭,一溜小跑逃出了大帐。王凌、蒋济很同情地冲着玉石苦笑了一下,也走了。
钟繇犹豫了半天,低声劝道:“陛下,如果你想参加长公主的大礼,可以下旨给大将军,请他延期迎娶,待南阳大战结束后……”
“哇……”小天子号淘大哭,“姑姑为了朕,头发都白了,朕怎能不仁不孝,让她伤心……”
钟繇惭愧不已,告罪离去。大帐内转眼空荡荡的,大臣们都走了。
“好了,好了……”玉石轻轻拍了拍怀内的小天子,“人都走了,你就不要哭了……”
小天子偷偷从玉石的肋下瞄了一眼大帐,马上止住了哭声,嘿嘿笑了起来,“爱卿,朕的姑姑好厉害,这种事她都能猜中。”
玉石叹了口气,语调悲凉,“当今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愿意把长公主嫁给大将军?”
“有啊……”小天子拍了拍玉石的胸脯,“还有爱卿你啊。”
“臣……”玉石欲言又止,嘴唇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自己又何尝愿意让大将军迎娶长公主?有婚约是一回事,娶回家做妻子又是一回事。大将军和长公主结为夫妇后,到底是福是祸,谁能预测得到?兄弟啊,希望你还能像过去一样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葬送了大汉啊。
小天子擦了把眼泪,笑嘻嘻地站起来,“姑姑去晋阳前,嘱咐朕说,大臣们会阻止她出嫁,所以特意告诉朕一个应付的办法。不过这办法让朕太丢脸了,堂堂一个大汉的天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号淘大哭。哎……”小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朕确实很伤心,很想哭。姑姑只有我一个亲人,她出嫁的时候,朕竟然不在她身边……”突然他想起什么,坐到玉石的对面,“爱卿,姑姑是不是担心朕哭不出来,所以故意不让朕参加她的大礼,让朕伤心欲绝……”
“陛下很想去晋阳吗?”玉石拉住小天子的手,爱怜地问道。
“你也想去吧?”小天子说道,“你和大将军亲如兄弟,一定很想去晋阳看看他。不过大将军的病肯定好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急着娶姑姑。”
玉石知道小天子在安慰自己,心里蓦然酸楚,泪水霎时润湿了眼眶。兄弟,我们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小天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大汉即使没有你我,小天子也一样能把它治理好。
*
十二月下,长安。
天子和行台大臣倾向于官制修改,这个消息一度让长安很兴奋,而丞相李玮也收敛了锋芒,专心于“上计”,和朝中诸府紧密配合,想方设法给南阳战场筹措钱粮,朝堂上出现了罕见的“稳定”。但随着晋阳传来大将军即将迎娶长公主的消息,这种“稳定”的假象立即被打破。
丞相李玮迅速赶到尚书台拜会了骠骑大将军赵云、太傅刘和、尚书令田畴,要求告假离京。他接到了大将军和长公主的邀请,北上晋阳参加大将军的迎亲大礼。
丞相离京可是国之大事,没有天子的钦批万万不行。但现在情况特殊,一则天子远在南阳战场,信使往返需要时间,而大将军正月初七就要迎娶长公主,时间上肯定来不及。二则李玮得到了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共同邀请,而且大将军有意请李玮担任男方的迎亲使者,朝廷无论如何也不敢延误李玮北上的时间。所以赵云、刘和、田畴稍稍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让李玮离京,同时书奏天子,请天子下旨批准。
李玮离京了,长安也热闹了,在新年即将到来的爆竹声里,长安的门阀世家、官僚士人、商贾富豪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来自晋阳的“狂风暴雨”。
十二月二十四,礼官大夫崔均、廷尉左监崔林突然登门拜访太仆卿崔琰。
崔均是崔烈之子,冀州安平国的安平人。安平崔家声势显赫,从孝昭皇帝时开始发迹,至今已经三百年的历史,其中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崔骃、崔瑗、崔寔和崔烈。(安平距离博陵只有几十里路,所以也叫博陵安平崔家,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门阀第一姓。如果从唐中期门阀衰落算起,崔家在历史上整整风光了八百多年。)
崔琰、崔林是堂兄弟,冀州清河国的东武城人。清河崔家和博陵崔家是一个祖宗,但博陵崔家历来以正嫡自诩,而清河崔家也承认这一点,一般都说自己出自博陵。
三人一个辈份,崔琰年纪居长,仪表堂堂,才学惊人,名震天下,如今是新经学的泰斗,在朝堂上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崔均、崔林和他比起来,那就差远了。所以当初崔烈大力栽培崔琰,力挺清河崔家,把自己儿子和博陵崔家丢一边了。
崔琰把两人迎进书房,还没说上几句,崔均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季珪兄,最近长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很多,你是不是应该避一避,不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以免祸及宗族。”
崔均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话里的意思就很尖刻了。崔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盯着崔均冷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
崔均和崔林互相看看,不以为然。
“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事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他们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崔均说道,“长公主为大汉,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牺牲了太多太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应该有点良心,让她了了心愿。如今她都快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孤苦凄凉,你看得下去吗?难道非要等到大将军死了,或者等她一头白发了,我们才放过她?”
“陛下今年整整十岁,只要再等三年,或者再等六年,长公主就能得偿心愿。她既然已经等了十几年,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个三年五载?”崔琰厉声说道,“你们不要自欺欺人了,大将军想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
“大将军想干什么?”崔均猛地一拍案几,瞪着眼睛叫道,“他难道还想篡夺社稷?他如果要篡夺社稷,他有的是机会。当年十万大军陈兵黄河威胁洛阳就是机会,当年勤王成功后机会更好,孝献皇帝驾崩,那等好机会到哪找去?现在小天子长大了,羽翼渐丰了,他反而要逆天而行,要篡夺社稷,这可能吗?小天子刚刚五岁,他就带在身边征伐天下,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天子长大,让小天子掌控军队,让小天子建功立业,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就是为了让小天子羽翼丰满,然后和小天子逐鹿天下?是你没脑子,还是大将军没脑子?我父亲真是老糊涂了,他怎么会看中你?你哪一点像个中兴名臣?”
崔琰大怒,刚想反驳,崔林站了起来。“两位兄长不要生气,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要吵,越吵越坏事。”
崔琰冷哼一声,强自忍着怒气,缓缓说道:“如今形势明摆着,大将军在身体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急于迎娶长公主,目的是为了镇制长安,而镇制长安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李玮,支持朝廷的改制。也就是说,他默许李玮的改制,想让改制者牢牢控制朝政。他认为只有李玮的改制才能保证大汉中兴。这些年,他之所以带着小天子征伐天下,其根本目的是想把以民为本的观念深深种植在小天子的心里,从而确保天下百姓的利益,确保改制之策的长久实施,确保中兴大业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但事实上,李玮的改制正在偏离这个思路,盐铁官营,农商并重,计口授田等等新制并没有让‘民’受益,相反,他严重损害了‘民’的利益。”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这些年,我们崔家在新政中得到了什么实际利益?没有,我们崔家的财富没有任何增加,相反,我们占有的田地少了,我们的荫户没有了,我们的门生子弟很难进入朝堂了,甚至连我们赊借给朝廷的钱粮也被侵吞了。你再看看普通百姓,他们的日子可有改善?没有,沉重的租赋和徭役让他们举步维艰,生活艰难。”
“相反,你看看李玮,看看军功阶层,看看过去没有地位的商贾,看看过去没有权势的富豪,看看他们的财富是不是正在增加,他们占有的田地是不是正在增多,他们的权势是不是正在增大?更可笑的是,那些粗通经文的寒士,无耻的商贾,粗鄙的富豪竟然也敢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和我们同殿为臣。如此下去,大汉还能中兴吗?百姓还能安居乐业吗?汉祚还能延续千秋万代吗?”
崔均沉默不语。
“大将军迎娶长公主,并不是为了篡夺社稷,这一点,朝堂上下都有共识,我们也祝福他们。但问题的关键是,大将军选择这个时候迎娶长公主,等于公开支持李玮,支持改制,这样一来,小天子还敢和我们站在一边吗?”
“修改官制的目的首先是重新分配权力,削弱改制派的实力,然后再利用行台和晋阳之间的权力争斗,把小天子争取过来,继而一步步地修正改制中不合理的地方,确保中兴策略真正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
崔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郑重说道:“今日朝堂上,真正掌权的是大将军,你这么做,肯定会激怒他。这次大将军以迎娶长公主的名义把李玮请到晋阳,显然是警告长安。以我看,你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再和李玮针锋相对了。”
“是啊,兄长,你要好好想想,要慎重。”崔林也劝道,“丞相大人离京后,长安的门阀世家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和宗室大臣联手,竭尽全力扶持小天子,先让小天子主掌权柄,然后再想办法把持朝政,重修律法。虽然这办法时间长,但稳妥有效,比如许靖、荀攸、张范、袁耀等诸位大人就是持这种态度。”
“还有一些人打算在南阳大战结束,小天子回京后,联合小天子修改官制,以此激化晋阳和长安之间的矛盾,然后利用长公主和小天子的关系,逼迫大将军做出让步,从而削弱李玮的权柄,为下一步重修律法做好准备。陈群、董昭、袁涣、司马朗、卫觊等大臣就是持这种意见。”
“总之,在小天子没有真正控制权柄之前,我们不宜和晋阳决裂,免得激怒大将军,祸乱社稷。”崔林言辞恳切地说道,“季珪兄,有些人的话你不要听,免得上了他们的当,给他们利用了。”
崔琰苦叹:“我的苦,你们哪里知道?许劭、王剪、张燕、襄楷、王真等人最近在晋阳悬瓮山谈经论道,大谈援道入擂、道儒相融之事,和晋阳的儒生们通宵达旦地辩论。张燕说,要道儒互融,而襄楷提出了以道代儒,许劭更是惊人,竟然说要弃儒入道。”
崔均和崔林闻言大惊。“这是真的?”崔均失声问道。
“大将军和长公主结为夫妇后,权势太大,如果他们被张燕、许劭、襄楷等人说服,把道家黄老之学引入国策,不但中兴大业受到影响,就连新经的官学地位都要受到挑战。”崔琰愤怒地说道,“张燕、杨凤和很多黄巾系文武大臣当年都曾从事张角学习《太平经》,都是道家子弟。这些年他们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机会。现在他们看到新经和今古文经学斗得两败俱伤,随即准备东山再起,而襄楷的突然出现,必定和此事有莫大关系。”
“张燕学的是《太平经》,他现在敢提吗?”崔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