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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说的极快,张贵尚未听清,那人便一推,大叫道:“快去通禀,吴三桂反了。”
张顺这才回过神来,心下一惊,又问:“什么,什么?你们是些什么人,在这里浑说。”
那年纪稍轻的一下子蹦了起来,一把抓了张顺的脖领子,狠狠道:“你爷爷我是党务礼,”又一指依旧抱着柱子喘息的中年人,“这个是户部主事萨穆哈!”
张贵这才听实,忙扶了党务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勿怪。”
党务礼摇头道:“还什么怪罪不怪罪,快扶我们进去,明珠可在里面?”
明珠昨儿夜里交值便回了府,此时也已起身,自有丫头伺候舆洗,却听门外有人声,不知何故,便将脸一沉,问:“什么人如此造次?”
门外自有人回禀,明珠听了大惊失色,急匆匆跑出门去,叫道:“快,备马,进宫!”
身后内堂跑出丫头喊道:“老爷,帽子,您的帽子。”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回身抓了帽子便急匆匆出了门。
待到宫门前,递了牌子,明珠神色已定,对党务礼及萨穆哈道:“二位大人,今日入宫万不可提贵阳兵变之事,如此激变,恐圣上难以接受,祸及你我,待明日再报不迟。”
三人商量好,见宫门处有太监出来,引几人入了宫门。
深夜,议政王大臣皆已退出乾清宫,皇帝回到暖阁,盘膝坐在炕上,怔怔的瞧着棚上的藻井,李德全屏气站在一边,只一天的功夫,皇帝便像是消瘦了许多,连眼窝都塌陷下去。
皇帝禀退了他人,偌大的殿宇便仅剩下他一个,对面窗下紫檀龙纹束腰外翻马蹄腿条桌上摆着的蓝釉出筋橄榄尊在烛光下泛出青黄的光来。
巡抚朱国治被杀,
钦差被扣
贵州提督李本琛从叛,
吴三桂十万余部着孝服发兵北伐,
兵部主事辛珠、萨尔图死
云贵总督甘文焜父子自刎
一夜之间云贵两广尽失
……
消息接踵而至,举朝震惊。
索额图请旨擒主战之臣诛之,朝野上下人心动荡。
京师胄贵纷纷举家迁徙,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无措,他是皇帝,一国之君。
他的肩上是江山,是祖宗基业,他没有退路。
风刮了一夜,他便端端坐了一夜。他只想歇歇,哪怕只有片刻。
狂风卷着沙土呼呼而来,那刚才还高远蔚蓝的天,顷刻间便成了灰黄的颜色,连太阳都避的一点影子也看不出了,墨婉看着身边那暗红色的宫墙和上头的琉璃瓦好似也失了颜色,像发黄的照片,陈旧不堪。天却越发的阴了,渐渐沉重,压了下来,直要压在人的头上。
墨婉拢着身上披风直朝北去,步子不急不缓,那风甚大,吹动她腰间的玉佩摇动发出的声响。鬓角的碎发亦被风吹起,打在脸上又疼有痒,她便松了拢着披风的手将碎发挽到耳后,刚一松手那披风就被吹起老高,噗呼的飞扬起来。此时耳边却听到敬事房太监“吃——吃——”的喝道之声,墨婉忽的停住脚步,瑾玉跟在身后也听了下来,回头顺着长长的宫墙望去,见一行人前呼后拥着皇帝的明黄软轿。
那风吹得软轿的帘子扑啦啦作响,皇帝见远远的一片猩红,仿佛血色,在这昏暗的天空里红的摄人心魄,抬手示意停轿,李德全躬身上前,皇帝道:“去养心殿。”
李德全应:“嗻。”又轻轻击掌,抬轿的太监便稳稳的调转了方向。
出了这样的大的事,后宫众人也都知道,便猜皇帝这几日定是叫去,连敬事房的谢长林来请示下的时候也抱着应付的心态。
御前的小安子传墨婉去见皇帝的时候,墨婉还是吃了一惊,天黑的透了,风也息了。
墨婉依旧披着那大红羽缎的披风,坐在肩舆上,她想,一个人究竟可以放弃些什么?他有后宫众多的妃嫔,她受了,因为她觉得他对她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百般被人算计,她受了,因为她知道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别人的算计她并不在乎。可若是连他算计自己,那就是万万不能受的了。
入了养心殿便要下了肩舆,养心殿的正殿黑着灯,墨婉便随着小太监绕道后面,隆禧馆里倒是灯火通明。
一步又一步,那花盆底敲打着院子里的青石地面,一下又一下,当当作响,仿佛是敲击在她的心上,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那敲击声一下又一下的起落。
皇帝坐在床上,那是墨婉受伤时住过的,那楠木透雕的花罩,碧色攒花的软帘,甚至这气息里都隐隐透着药香,抬眼之间一对宫灯越来越近,随着脚步声,一席红衣袅袅而至。
从党务礼二人入宫,听见消息的李德全也大惊失色,慌了神,待今日稍有缓和才发现,马庆福就消无声息的消失了,万岁爷不提,他也就不能问,只觉得莫名其妙。见墨婉由小太监引着到了隆禧馆,李德全便一使眼色,殿内的宫人皆退去。
她裹着一席大红的披风,头上的珠簪轻轻的摇晃着,净白的脸沉静到了极致,站在那一动不动,他忽有千千万万个念头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得心乱如麻,又似有什么东西在那胸口最柔软的地方抓了一把,直叫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晃了晃头,想把那恼人的思绪抛开,笑着说:“这斗篷极衬你。”又招手让她过去。
墨婉抬眼瞧着他,他就看到她那眼睛里满是冰冷,那种眼神,透着让他窒息的坚硬,他不免一滞,他从未从这双眼睛里见过这样的光,那欢愉的,柔和的,灵动的眸子却不见了踪迹。
她缓缓走了过去,将那披风脱去,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着。
皇帝本是极精细的人,见她如此,心下微微不安,佯笑问:“怎么?什么又让你不痛快了”
谁知墨婉立眼瞧着他,竟道:“我为什么不痛快皇上全然不知吗?”
皇帝一愣,依旧笑说:“朕不知。”
她不再说话,只看着他,只觉她眸子黑白分明,清冽如水,直如能望见人心底去,他便不忍在看,转过头去。
她看着他肩头那织金妆彩的行龙,密密实实,威严为狰狞,心头浮躁之意竟稍稍平复,轻嘲的笑了一下,好似脱去了厚重的外壳一般,只说:“墨婉并没有什么不痛快。”
他只轻轻握着她的手,那手竟是冰凉的,缓缓攒的紧了,将她拥在怀中,那腰身不盈一握,耳边却是太皇太后的那句“这样不清不楚的人绝不能留在宫里。”
是啊,不能留在宫里。
万万不能留在宫里。
殿内极静,只听见窗外秋风隐约有声,吹动了窗棂,发出那样细小的声音,此时在他听来,却是惊心动魄,那心好似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一路沉了下去。
那风从朱漆窗棂的缝隙吹了进来,鼓动了挂着的月色软帘。
他忽的将她拥紧,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要留下她,无论她是什么人他都愿意留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五、出了好多事
楠木透雕的花罩上垂着藕色的绯绫软帘;绯绫的质地极轻薄,殿内无风却也飘飘轻摇着;在纱灯下泛出细腻柔润的光来。床边案几上放着白釉茶盏,祁门进贡的红茶悠悠散发出醇厚的茶香。
皇帝握着她的手;她只觉那手滚烫发热,耳边只听得窗外风声阵阵;眼前烛光耀耀一片茫然;心中却一层层变得冰凉。他轻轻拥着她;不言不语,她却轻轻将他推开,挪了挪身子坐到一边;说:“茶凉了;我去换茶。”皇帝却未放手:“你今儿怎么了?”
墨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没怎么。”
皇帝柔声道:“这话说的不尽实,打一进门儿你就绷着脸,当朕瞧不出吗?”
墨婉也不看他只瞧着那案几上放着的冬青釉茶盏,汤色红艳,茶盏内茶汤边缘形成淡淡的金黄色的圈儿冷冷道:“墨婉本是包衣,出身卑贱,不配蒙受圣眷。”
皇帝一愣,也未恼,笑着说:“你向来不注重这些,这会子怎么又讲起出身来了?”说着又伸手去拉她,她却将身子一侧,躲了开,说:“皇上若要临幸后宫嫔妃需反牌子才是,这样不合规矩。”
那风越发的小了,吹的外面的草木和隆禧馆的窗子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他看见她眼睛如那盏红茶般温凉见底。擎着的手臂一分分滑落,那指尖也渐渐凉了下去,他心中本就有事,经她这样一说只觉得似有什么东西敲打着胸口,许久,无力道:“来人。”
李德全应声而入,皇帝沉沉道:“送云答应回储秀宫。”
墨婉起身,将那大红羽缎的披风系好,盈盈俯身,施礼后退出了隆禧馆。
皇帝看着那两柄宫灯引着她,那融融的月色照在一席红装上宛如一团妖娆的火苗,他的心却似被那火煎般。
墨婉的身影拐过小门,便再也寻不见了,他独自坐在床上,手掌按着那床上轻柔的锦缎被褥,所触之处一片凉滑,心却如麻般凌乱,仿佛被千万条丝线勒着,越勒越紧,越来越透不过气来。
吴三桂起兵北伐的消息如响雷般炸开,康熙虽料到吴三桂会借此机会反抗朝廷,却未料及叛军会有如此破竹之势,偏偏此时朝臣们又发生了新的争论。主张撤藩的人此时并无理可辩,而反对撤藩的大臣们却把吴三桂兵变归咎于主撤者,以索额图为首,要求处死主撤的大臣,将首级献给吴三桂,以平息事端。
皇帝听后怒不可止,拍案而起,道:“朕亦主张撤藩,你们是不是也要将朕的人头拿去献给吴贼?”
众臣极少见皇帝如此,呼啦啦跪倒一片,皆呼:“不敢。”
皇帝复而坐下,道:“此出自朕意,他人何罪?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吴三桂叛乱已成定势,想要平息片叛乱无疑要出兵伐之。
西配殿,巨大的地势图高高的悬在北墙之上,夜深了,廷臣皆退了出去,此时便只有皇帝一人端坐在御案前,御案之侧两盏十六枝蟠龙的烛台点了通臂巨烛,每四五步的距离便又有极大的纱灯置在当地,照得配殿明如白昼。此时极静,他便细细思量着诸般事宜。
荆州,是长江南北咽喉要地,关系最重,而吴三桂北伐必犯湖南,荆州必先设防,想当以何人前往荆州保守……
所谓兵贵神速,为争取时间,又思粮草,当预先在沿途出征将士停留处备下粮饷,确保将士到粮饷亦到……
又想如何遣派大军,后续大队人马如何增调……
又思虑广西与贵州邻境,不得不预先设防,好在四姑姑与孙延龄仍驻广西,责其统兵固守想必并无大碍……
四川又与云南接壤,凡自云南入川的险隘之地,都必须坚守……
一时间事无巨细,样样想来,直至天色微明才反回暖阁。
时值深秋,白昼渐短,皇帝回东暖阁歇了未满三两个时辰,便又起身至乾清门听政。议政王大臣皆已候在乾清门前的广场上,皇帝正襟危坐,下旨召梁清标、陈一炳反回京师,停撤平南王,靖南王两藩,又分派前锋统领硕岱率每佐领前锋兵一名,兼程前往荆州,固军民之心,然后,由荆州再进至常德以遏吴贼之势;再令户部尚书米思翰负责将士沿途粮饷。又立授孙延龄为抚蛮将军,线国安为都统,命其统兵固守……样样安排妥当。
下了早朝便又直去了书房与众臣商事,令派满洲与蒙古八旗每佐领前锋各一名,护军各七名,骁骑各十名、汉军每佐领出骁骑各五名,领兵官员视兵数酌量派出。
至酉时又召近臣拟旨与西安将军瓦尔喀,四川与滇省接壤,今吴三桂已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