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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是有意杀鸡儆猴,或是有什么其他目的,自己也曾负责几件刷掉人的无情工作。尽管彼此不认识,但却知道对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在动手结束他们生命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复杂。
当时,自己并不以为意,能够很单纯地将他们看成斗争失败的无能者,理所当然应该死而无怨,不过,现在的自己却已经找不到那种心境,想起流着同一血缘的人,必须这么互相残杀,觉得很可悲。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那天在树林中,孙武说出的一句话。
『那是一个扭曲你一生,玩弄你生命的人,为什么你还愿意继续服从他,让他以驱使你为乐,满足他变态的乐趣呢?』
假如只有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自己只会嗤之以鼻,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打从认识孙武以来,这个年纪还比自己小上一截的少年,却是身体力行,不向朝廷屈服、不向武沧澜屈服,努力地反抗着,并且以实例证明,只要肯做,努力确实有可能换来奇迹。
明明大家都是相同的处境,这个少年却有办法一路走在阳光下,相形之下,自己这些人就显得如此阴郁、丑陋。凝视着这样的他,自己不可能不受到影响,然而,又没有办法去恨他,因为他在阳光下走的并非坦途,那种道路之崎岖辛酸,让自己实在无法对他产生恨意。
于是,在无法宣泄的情形下,这股自出生以来便存在的怨与怒,开始转了方向,朝一个本来想都不可以想的方向奔流。
这种想法,绝对致命,所以只能想,不可以说出来,就连表情都不可以做出来,否则立刻就是杀身之祸。这点最起码的理智,自己还有,但是当接到银劫的召见命令,心里做好即将被处决的觉悟后,那块应该要紧紧稳上的大石,便开始松动了,再一被刺激,所有的言语就像火山爆发般冲了出去,当自己察觉到不妥时,已经没有悔过的机会了……
“唔……所以,你认为,摆在你眼前的道路,只剩下死路一条吗?”
银劫淡淡地说话,听起来给纳兰元蝶的感觉,是充满了威吓性,但却不能肯定这是由于自己的胆怯,抑或是银劫有意为之。
整个表情被隐藏在面具下,无法看见银劫的面孔。即使看见也没有用,银劫的真身正在水槽中,这个影像只是虚拟而成,虽然有很强的拟真性,但真要拿来看出些什么,那是绝对不够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现在是否该赐你一死呢?难得有人这么期待,如果我不照做的话,是不是会让人好失望啊?”
揶揄的语调,仿佛猫捉老鼠,让纳兰元蝶一身冷汗,发现自己真是开启了一个不该打开的禁忌之箱。
踏进这个房门之前,自己明明已经抱持着必死的觉悟,但当真面对死亡威胁,先前所做的那些决心都不晓得飞到哪去了,难道自己就真的那么差劲?面对真正的高手,自己就只能像条虫子一样胆颤心惊?为什么流着相同的血,孙武就能在这些压力之前屹立不摇,他小小年纪,为何能有这样的胆量?
“……所以,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差别的。就算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但凭着一股勇气,眼睛死盯着目标,怎样都不转开,这种事没几个人能做到,连我也不行,因此……他才被当成是唯一的继承人。”
银劫的声音缓缓传来,听在纳兰元蝶耳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听起来,银劫似乎没有打算杀人,也不是在玩什么猫捉老鼠,但想归想,纳兰元蝶并不敢把希望赌在这一点上,毕竟……普天之下,有谁敢夸称能够看准银劫的心思?
既然摸不准,最聪明的策略,应该就是简单应命而去,倘若召唤自己前来,真是为了交代任务,不是处刑,那么单纯以公事角度应付,该是最聪明的方法。
“……也对,该让你有个基础的了解,不然到了域外,你非但执行不了任务,还有可能比孙武殿下他们死得更早。”
银劫的立体影像把手一摆,一叠文件档案无声出现在桌面上,朝纳兰元蝶滑动过去。
“这些档案记载着域外的情报,你好好读过一遍,就会了解朝廷在域外的部署,还有你可用的资源,不过……真正重要的事情,你只要记住一样:伽利拉斯。”
“……我听过这个人,好像是……域外的大侠士,侠名远播,是反我大武王朝的激进派,受到域外民众的支持,军部几次组织刺客团万里狙击,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那么简单可以料理掉他,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伽利拉斯……这家伙是朝廷秘密布在域外的棋子中,最麻烦的一颗,当年就知道他会不受控制,不过,他反噬的速度还是比我们预期中快得太多,现在因为他的关系,朝廷在域外布的线几乎全部断绝,命令不通,我也因此……有几名得力助手客死异乡。”
银劫道:“把资料看完,到域外之后,一切由你便宜行事,从当地调度资源,朝廷不会再给你什么援助。能不能洗刷之前的污点,获得楼兰一族的情报与技术,就看你的能力了。”
伽利拉斯,听起来似乎是一个能在比斗心机、手段上与银劫相抗衡的人,甚至还让银劫吃了大亏,此事肯定是在台面下发生,中土这边居然丝毫没传开,否则这个域外大侠的名声肯定会轰传江湖。
现在,自己这个不成气候的小角色,要被派到域外去对付这种大头目,情形就跟送死没多少差别,原来所谓的惩处是以这种方式进行,那倒也可以理解了。
“明白了,我会完成任务的!”
收下了档案,纳兰元蝶预备告辞离去,但银劫似乎还有话要说。
“……慈航静殿一战,你与孙武殿下有接触,我不晓得他对你说过什么,但你似乎受到影响,有了些改变。这种改变,对你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现在所置身的地方,不需要这样的变化,而以一个军人来说,你过去问的问题太多,如今有更多的趋势,这绝对是一件会要命的事。”
银劫道:“不过,或许是因为以后再见到你的机会不高,今天的我,很有些兴趣说点闲话……你可知道,陛下目前的私生子女共计有一百二十三名?其中往军政方面发展的,有九十六人,当然……这些都是经过竞争而留下的幸存者。”
纳兰元蝶对这话题反感,很想问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考虑到回嘴不宜,只有沉默听着。
“陛下的每一名子女,都会理所当然地受到监控,但你们的志愿选择,却是由你们自己决定。好比你,是你自己决定投身军伍,没有人勉强你或鼓励你什么,如果当初你愿意,也可以当个艺术家、音乐家,或是选择当个平民百姓,终此一生。”
“……下属愚鲁,不了解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若你像那些平庸的兄弟姐妹一样,选择了平凡之道,今天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平淡度日,不会有人打扰你。但你选择了不平凡的道路,在这条路上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败,没什么可抱怨的。是啊!你们都认为你们的一生都在被人操纵,但你们又可曾想过,这是出自你们的选择,一开始,没有人逼你们走这条路的。”
银劫淡淡说来,却在纳兰元蝶的耳中、心中,连响霹雳,这是她过去从未想到的事。以前总认为,自己是强者之后,天生就注定不能平凡,就只能践踏着别人来往上爬,但现在……难道真是自己一开始就选择错误了?
“王者无情,统治者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用私情来处事,但王者有王者的义理,陛下他渴望有个继承人出现,可是他没有要求你们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这些话现在才说,可能是晚了,不过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告诉你什么,因为这就是生存游戏的规则。”
“你说的没有错,军部的规则一向严苛,这不是单独针对你而已,所有大武王朝的军人一体适用,我们只要最好的、最强的,凡是无能的失败者都会被淘汰,这是军部的铁则,你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不过……”
“什么算是失败?谁又算是无能者?这些都不是由你来判定的。这么点小小挫折,难道你就认为自己是个无能东西,应该被处决了吗?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潜力也尚未见底,要论断是不是个无能的失败者……还太早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纳兰元蝶绝不会相信,银劫会这样子说话。从他口中说出的东西……是鼓励吗?但……银劫又怎么会鼓励人呢?这么冷血、深沉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鼓励人呢?
或者,这其实也是一种策略?银劫故意说这些言语,用意是耍些什么手段来影响自己?
这似乎是超越理性的问题,尝试用理性去做判断的纳兰元蝶,很快就陷于混乱,而这情形全落入银劫的眼中。
“最后……如果就这么让你去域外,肯定是不用回来了。别说是伽利拉斯,你就连他的手下都打不过,这么去是死定了,为了要印证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无能者,你就带着这个东西吧!”
说话结束,银劫再次一挥手,一道蓝光在桌上闪现,灿烂耀眼,纳兰元蝶一时间也看不清楚,不能确定那是什么,然而,当蓝光渐趋黯淡,那件东西的轮廓变得清晰时,纳兰元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如果,这也是“心计”、“谋略”的一部份,那么,银劫的这个本未免下得太大了……
※※※
正朝域外前进的孙武一行人,路上的旅程也算不上平安。由于出行的理由是“学术交流”,听起来就不像是有什么金银财宝,所以不至于引起盗匪觊觎,但严重的问题却不在于盗匪,而在于这一行人的特殊身分。
呼伦法王等人进入中土时,是应大武王朝邀请而来,全程是由军队护送,宵小难近,不过回程时,变得已经与大武王朝决裂,翻了脸的武沧澜老实不客气地发下通缉令,说这批域外僧侣心存奸险,图谋不轨,辜负天朝礼遇他们入中土宣扬佛法的美意,现在下令驱逐,凡是有志气、有血性的中土男儿,都可以拔剑共诛之。
“共诛之?真不愧是当皇帝的,做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跳下来,单纯出张嘴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孙武的第一想法就是如此。
“你以为他不想跳下来吗?他没空啦,同盟会全面举事,多条战线都与朝廷打得如火如荼,他当皇帝老子的,要负责指挥作战,暂时是没空跳下来玩战斗游戏了。”
小殇简单的话却点出了事态。对朝廷而言,目前最要紧的战线,就是直逼帝都而去的同盟会主力,包括巨大的独眼石人、圣贝贝尔要塞,都不是可以轻易应付的东西,朝廷调集重兵与精良设备,务必要在他们接近帝都之前,将这支军势挡下。
然而,除了这支主力部队,同盟会在其他战线所发动的攻势也非同小可,若是掉以轻心,让同盟会攻下据点,所造成的重大损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弥补的,所以,武沧澜在守住帝都这条战线之余,也得要审视全局,做好取舍,再加上他本身又是积极主攻的个性,不可能一直被同盟会牵着走,必然会策划抢回主动权,若将这些都列入考量,哪怕武沧澜再怎么天纵英明,短时间内也分身不得。
“反正……只要他不会直接杀过来,剩下来不管要怎么样,随便啦!”
身为一行人的首领,孙武这样说似乎显得胆怯,不过,并没有什么人提出反对意见。慈航静殿一战,众人实际体会到武沧澜的天子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