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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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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闹得过份,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却又静得过份了。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玉茜坐在床边,扳着手上的戒指玩,思源不好意思直视,便坐在镜子前的楠木椅上,不时抬头向镜中望一眼,偏她侧着身,也瞧不见脸上什么神情。
思源心里嘀咕,又不能闷坐一宿,总得说点什么才成。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壶酒盏,心想这交杯酒可还没喝呢,刚想说句话,却从镜中对上玉茜的眼睛,一呆之下,便把要说的话给忘了,忽听得窗外悉悉索索的,知道有人来听壁脚,几步走过去开了门,外面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原来是思泽蕴萍他们。思源笑啐道:“你们这几个小东西,也来凑趣儿。”蕴萍笑道:“三哥好不害羞,还出来撵人了。”噪杂一会儿,便笑着一哄而散。
思源四下里又瞅了一遍,复回到房中,笑道:“我这个几弟弟妹妹,都淘气得很。”玉茜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小孩子总是顽皮些的。”思源挨着她的身子坐到床边,笑道:“你刚才唱那的那段,真是好听。”玉茜道:“好听什么呀,我是实在被逼不过,没有办法。你的那些朋友,也真能捉弄人。”思源笑道:“他们是很会捉弄人的,不过今天却没占到什么上风。”玉茜横了他一眼,道:“还要怎么样,才算占上风?”
思源见他这副略略生嗔的模样,实是俏媚动人,心中一荡,便想去握她的手,玉茜却站了起来,思源一怔,见玉茜眼睛觑向窗外,于是走过去想把窗帘拉紧些,一张之下却看见外面黑黝黝的人影。暗想这些人真是有本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潜过来的,竟然一点声息也没有。他再不想他刚才只顾跟玉茜说话,哪曾留心到此。
外面正是魏占峰施可久等人,他们被玉茜言语挤兑出来,心里倒底不足,于是又折回来,打算在洞房外偷听几句密语,改日好取笑思源。正听到玉茜说什么上风不上风的话,施可久便向思澜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在讲我们坏话呢。”思澜见时候不早,本无意再闹,但自己若不跟来,这些人越发没个收束,于是故意装作听不清,身子向施可久倾去,往他肘上一撞,施可久手臂一麻,不留神便碰到窗子上,声音虽不大,到底被里面发觉了。
思源推开窗子,笑问:“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魏占峰笑道:“若不回来,哪里听得到好听的呢。”施可久笑道:“是啊是啊,老三你最是个顾曲的知音,如今可算是得其所哉了。”思澜道:“行了行了,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了,你们就饶了他吧。”魏占峰见时候确实不早,方笑道:“好,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且放他一马。”于是相携着扬长而去,思澜送了他们,也自回房休息。
思源把关紧窗子,又把各处帐幔拉好,说道:“这回总算是去了。”走到桌边,斟好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递给玉茜,两人迎着龙凤花烛的跳动烛光,同饮合卺酒。
思源当初做这门亲,原是有几分不快意,及至见了玉茜才貌双全,大大超过自己所望,那点不快意便丢到爪洼国去了。又值燕尔新婚,两情缱绻之际,连早先记挂晓莺的那份心也都慢慢撇下了,这会儿满心满眼的竟全是玉茜。
何况玉茜言语爽朗,处事明快,公婆姑嫂没有不喜欢的。何太太年纪渐长,家中诸事早想交卸,只因秀贞不十分上手,才一直拖延着,如今玉茜过了门,其精明能干处胜过秀贞十倍,何太太乐得清闲,渐渐家事就多交玉茜处理分派管理。秀贞本不长于此,所以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反而高兴空下时间可以多陪陪丈夫女儿。
从前思澄回家,最多住不过半月,这次却住了近一月光景,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秀贞心中自是欢喜,却哪里知思澄心中的难言之隐。
原来因因去年南北开战,张怀芝任了北军第二路总司令,山东督军由他手下师长张树元先署理后真除了。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思澄虽是个善于敷衍长官的,当不得张树元曾经一路冷眼旁观下来,心里早就不大待见他。思澄托人作媒,想把蕴蔷说给张树元的小儿子,谁知一个钉子碰下来,好不没趣。于是借着思源成婚之机躲回家乡,每日里听听戏泡泡茶馆,心里固然焦燥,表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模样来。
这天一早约了思澜上茶馆,谁思澜因昨夜跟老施他们闹得晚了没起来,思澄索性一个人出来,雪园奇芳阁是去得腻了的,四下闲步,最后转到武定桥包顺兴,叫了一碗鱼肉大面来吃。
包顺兴店铺不大,生意却好,因此常有客满之虞。思澄吃几口面,抬头吁口热气,只见那堂倌拎着长嘴的大铜茶壶挤过来,隔着桌子,一压一翘地续水。思澄虽长在南京,但这些年来常居客地,生活习惯难免随之有些改变,这时看着周围大啖小笼包的老老少少,想起皮包水,水包皮之说,心里不无感喟。
这时门口陆续有客人进来,挨挨擦擦,思澄一眼间瞥见了熟面孔,忙招呼道:“文涛兄,这边坐。”那人听得人唤,转过头见是思澄,便拉着同伴挤了过来,笑道:“咦,你什么时候回南京的?”思澄笑答:“也就是上个月。”打量他身后那人,也不二十来岁年纪,穿一身极挺括的西装,漆黑的皮靴,雪白的衬衫,袖扣闪闪发亮,西装口袋里露出一截金表链。这人本就生得好,再加上衣饰讲究,却发衬得人物济楚,俊朗非常,思澄暗自赞叹,哪来的这么个美少年。
蒋文涛见思澄注视那少年,笑着替两人介绍道:“这位是何秘书长——”一句话未完,思澄便摆手,“什么秘书长,这个秘书长早是虚衔了。”蒋文涛笑道:“这是什么缘故啊?”思澄不肯在外人面前多说,笑道:“你的消息这么灵通,还要问我?”蒋文涛笑道:“我猜猜,莫不是跟在下一样,也摔了印把子么?”
这蒋文涛,原是思澄的旧日同僚,因不堪张怀芝的文官武做,早早便挂冠离鲁了,如今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是混得不错。思澄虽有满腹劳骚欲向人吐,这个时机总是不对,于是只笑笑不答。
蒋文涛指着那少年道:“这位是吴钧吴旅长。”思澄颇有些意外,这少年一派斯文,全没半分武人的样子,倒像是个从东吴才毕业的大学生。忙道:“失敬失敬。”吴钧口中也自客气了几句。两方落新落坐,早有堂倌探过铜壶来沏茶。
蒋文涛啜了口茶,笑道:“你确是有些失敬,别看他年纪轻,去年随玉帅攻克长沙,可是首当其冲的一员猛将。”吴钧淡淡一笑道:“算了吧。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思澄深知,张怀芝之所以不能回任,跟湘东大败脱不了干系,很想了解一下细节,便问道:“虽然说穷寇莫追,但是张子志有两万多人,几乎是湘军桂军的一倍,怎么黄土岭一战,会败得如此之惨?”吴钧叹道:“总是大意轻敌之过。后退时又彼此不能相顾,只可惜了湖南的老百姓。”
蒋文涛接口道:“把湖南百姓当成南军便衣,不分青红皂白,一路烧杀,从攸县、醴陵一直到株州,简是成了修罗场。”又笑:“张子志一直退到汉口,说什么旧病复发,又说山东土匪猖獗,生怕鲁督的位子丢了,可倒底还是丢了。我倒要替山东的同袍庆幸,今后总不必欠人家军棍二百了。”思澄知道蒋文涛对张怀芝诸多不满,不过借此机会讥诮两句,吐一吐郁气。好在两人对待上官的态度虽然迥异,私交还算是不错的,所以也不去跟他争辩。侧头见吴钧只在一旁啜茶,神情十分闲逸。
思澄心中一动,他也姓吴,莫非跟吴佩孚有什么关系不成,故意说道:“如果论功行赏,湘督自是非玉帅不可,不知怎么反给皖人张敬尧,芝老这回可是失策了。”吴钧笑道:“得之未必就好,失之也未必不好,总之兵连祸结非国之福就是了。”
倘是别人说这样官冕的话,思澄总会觉得他矫情虚伪,免不了腹诽几句,可从这吴钧口中道来,却是朗朗然凛凛然,无人不信他言出于衷,看来这人生得端正些的确是有好处的。
思澄想了想,笑道:“于玉帅个人来说,固然没有要紧,于湘人来说,却是福祸不啻天渊了。听说张敬尧治湘,比汤芗铭更甚,湘人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些年来竟然连遭浩劫。”蒋文涛道:“他兄弟以尧舜禹汤命名,行为却同桀纣一样。更可笑的是,还吹说是什么仁者之师,秋毫无犯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唉,武人多残暴,像玉帅这样的文武兼资的儒将可真是不世出的。”
吴佩孚秀才出身,以儒将自矜,蒋文涛这句恭维分明是说给吴钧听的,思澄更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笑道:“正是。如果不是玉帅一再电抗中央,哪有今日的上海和谈。”蒋文涛叹道:“你还不知道,谈判又陷入僵局了。”思澄虽有耳闻,未知详情,便问道:“这是为什么?”吴钧道:“陕西战事不停,参战款还在继续募,另有中日密约的问题,凡此种种,怎么谈得下去。”
思澄又问:“西安来电不是说已经停战了吗?”蒋文涛道:“此言大有水份,我是不信的。总之一个字,难难难!”吴钧道:“李督军有个方案倒是可行,就是解散南北两国会,重新选举召集新国会,双方各退五步,情理法三面兼顾,不过安福系那关先就过不去,代表们进退失据,只好全体称病了。”思澄笑叹道:“我回来一个月,都要变成聋子了。吴旅长这次来南京,可是要见李督,为和谈做些努力么?”
吴钧看了他一眼,笑道:“李督一直为南北和谈奔走,让人十分敬重。可惜在下是个拿拎枪杆子的丘八,只知道行军打仗,纵然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不瞒老兄说,这次在南京多留了几日,主要是想游览一下六朝胜迹,附庸风雅而已。”思澄笑道:“吴旅长太谦了。”他本想吴钧此次来南京,必是奉令来见李纯的,所以打算探探他的口风,时局动向拿捏准了,才好再定行止。不料这人十分机敏,几句话风清云淡,竟封得滴水不露。
思澄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试探。好在六朝金粉,十里秦淮本就是不错的话题,也够三个人聊一阵子的了。出门时,思澄拉住蒋文涛道:“你下榻在哪里,晚上我去看你。”蒋文涛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告诉旅馆的地址,又道:“今晚不行,明晚八点,我在旅馆等你。”
第二天晚饭后,思澄依言赴约,听差把他带到蒋文涛的房门外,思澄问道:“还有一位吴先生住哪里?”那听差道:“就住隔壁,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呢。”思澄嗯了一声,给了他小费,抬手刚要敲门,蒋文涛已把门打开了,让他进来,笑道:“我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
思澄问道:“那个吴钧倒底是什么人?”蒋文涛道:“他啊,他是玉帅的侄子。”思澄暗想果然不错,笑笑道:“好一位白袍小将啊。”蒋文涛倒了两杯茶,递给思澄一杯,道:“吴玉帅没儿子,侄辈中,我看也就他算个人物。”思澄道:“这么说,你现在是在吴玉帅幕里。”见蒋文涛点头,便笑:“吴玉帅勋业彪柄,看来你不无襄赞之功,今晚可得替兄弟好好谋划谋划。”
蒋文涛听他言外之意,竟是想走吴佩孚的路子,托他进言,进言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于是笑道:“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不过我先要问你一句话,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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