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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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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茜冷笑道:“好个讲平等没阶级的三少爷,那怎么不见你和听差伙计称兄道弟呢。算我拉你进来拉错了,赶快出去跟你伯母打招呼,别去晚了失了礼数。”思源忙道:“小点声,是我不识好人心还不成么?”玉茜低笑道:“你也知道这句伯母叫不出口,何必说那么虚伪的话呢。”
两人窃窃私语时,眼睛仍不时看着外面,那葛二嫂十分局促,只略坐一会儿,便同思澜去了。何太太道:“你们两个都出来吧。”思源走出来时,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玉茜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何太太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说何昂夫遣人带回的消息,眼下高岫之围已解,韩国钧张謇都不肯轻言开坝,一行人继续向兴化东台方向查看,望家里不必担心云云。
说是不担心,又如何能够不担心,何家上下默祷上苍,希望水势能早日降下去,总算心诚格天,很快传来喜讯。两天后何昂夫便回南京了,到了家中听说添了孙女,也很高兴,只是免不了将思澜叫到书房训诫一番。思澜眼睛不敢直视他父亲,低头又怕挨骂,只将目光对着那副“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的对联,心里想的却是“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只听何昂夫沉声道:“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游手好闲不务业,将来有什么脸面教导子女。”思澜忙道:“现在开学没有多长时间,我这就整理书本去上课。”何昂夫看他一眼道:“你那个学就是上也不过是混个文凭,不如跟着你刘叔叔学点真本事是正经。明天开始,你给我到厂里去,刘叔叔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想着偷懒。”
思澜应了声是,何昂夫又说了许多富贵并非铁铸,纨绔可鄙人贵自立的话,句句苦口婆心,无奈做儿子的早已麻木,再殷殷谆告,亦是水过无痕了。
第42章
隔天思澜随何昂夫一起去见刘绍礼,何昂夫交代说,你不要把他当我儿子,只当是个学徒好了。刘绍礼跟何昂夫共事多年,是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虽不至真将思澜当作一个普通学徒,但也看管督促甚紧,思澜只在鸿业学习了几天,便觉苦不堪言,心中只是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同父亲申请到宝泰源,不管怎么样,老方也要比眼前这位刘叔叔好说话得多。
好容易熬到下班,回家看女儿,刚到门口,就听见陆妈在说:“少奶奶,你别哭了,月子里哭多了不好。”思澜大步进房,到床前急问:“怎么了,怎么了?”陆妈道:“少奶奶想要自己喂奶,李妈不肯。”思澜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咱们家从来都是请奶妈的,我知道你难受,忍过这几天就好了。”迎春仰着脸看他道:“我想看看孩子,你去把她抱过来。”
思澜见她一脸殷切,不忍违拗,便到后屋去抱女儿,那李妈却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她是三太太选定的,陈铁口说璎儿命中缺火,这个李妈便是火命。思澜将孩子交在迎春怀里,小孩子哇哇地哭着,迎春便解衣襟。李妈叫起来,“哎呀少奶奶,三太太吩咐过的,不让你自己喂,再说她已经吃饱了。”
迎春皱眉道:“吃饱了怎么还哭?”李妈道:“本来我已经把孙小姐哄着了,少奶奶要看,又闹醒她,她当然要哭了。”迎春气得发怔,思澜便斥道:“你怎么跟少奶奶说话的,别以为是三太太请你来的,我就不会撵你。”李妈动了动唇,没敢再说。迎春吁了一口气道:“算了。”贴了贴孩子脸颊,吩咐道:“你抱她回去睡吧。”
李妈抱孩子走了,思澜坐在床边轻声道:“你别怪妈,她也是想你早点恢复身体。”迎春知道三太太的心思,希望他们夫妻能早点同房,好抱男孙。只是有母乳却不能喂给孩子吃,母女又不能时时亲近,心里自是有些难过。她怕思澜误会了,再在三太太面替她发一两句劳骚,岂不让人说她不识好歹,忙道:“我怎么会呢。”思澜又问:“妈今天来看你没有?”三太太不愿进红房,但也不必告诉他,便岔开话题问他在鸿业的情况。
思澜少不得诉苦,数落刘绍礼种种严刻之处,又说过几天要带他去南通参观大生纱厂,到时候自要比较双方,分叙优劣。他于此道全是外行,只怕到时答不上来,又要被何昂夫责骂。最后笑了笑道:“我宁可在家哄孩子。”
迎春道:“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张啬翁?”思澜笑道:“他有什么好看的,一个老头子。”迎春道:“以状元而不仕,薄总长而不为,这样的人物,我倒想一见,只是没机会,你就当是替我见吧。”思澜点头笑道:“也好。其实我对纱厂什么的不感兴趣,倒想去参观一下那个女工传习所。”迎春叹道:“可惜沈雪君先生已经不在了,不过才四十多岁。”
思澜顺手拿起床头的报纸翻了翻,说道:“现在晶报上连载的《余觉痛史》,你也看了吧。我早两个月就听说过这个传闻,也有叹盛德之累的,也有骂老尚多情的,你信不信张沈之间有暧昧?”迎春道:“我只觉得,沈先生不是那种人。”思澜道:“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未必是分哪种人。”
迎春默念着这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中隐隐作痛,却听思澜笑道:“不过张氏垂垂老翁,已近阳绝之年,与其说有什么不堪的事,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上的爱恋,否则以他状元的身份,为什么数月不离地守在病床前,亲自抄录绣谱呢。”迎春轻叹道:“一意怜才,也不能说是罪过吧。”
思澜笑道:“怜才而已,写什么”要合一池烟水气,长长短短护鸳鸯‘的诗送人呢。余觉说生前软禁,死后霸葬,虽是激愤之语,我倒有些同情他。“正说得起劲,那边三太太已派人来喊他吃饭。思澜去了,迎春拿过报纸来重看余觉痛史,心想余觉虽爱重妻子,仍不免纳妾,张謇有妻有妾,又不免情钟他人,可见男子的本性是不能专一的,这时陆妈端了饭菜过来,跟她说话,便把思绪打断了。
思澜吃过饭回房,夫妻两个抱来璎儿逗笑一阵,便各自安睡。迎春白天睡的太多,晚上便睡不着,望着窗外细细的月牙儿只往远处想,越想越远,尽头却是虚空,心沉了一下,再回过头来想一些细琐的事,襁褓上的绣的花样,长命锁上的镌的字,思澜说亲上加亲,张家那小孩子现在不知怎样,只怕蕴芝在天上也是要挂念的,蕴蘅又在哪里,是法国,还是英国,和思涯联系上了没有?
闭上眼睛,好像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是不是璎儿饿了,李妈睡熟了不知道?她喊了两声,凝神再听,哭声又没了,难道是她听错,那李妈夜里翻身,会不会压到孩子呢?悬悬的心,总是落不定,这样辗转着,不知几时才睡着,朦胧中听见思澜同陆妈讲话,说过几天他去南通,让陆妈帮他想着,到时候记得派车去把迎春的母亲接来陪她。
迎春叫了一声思澜,思澜折回床边,轻声道:“我去厂里,你继续睡吧。”迎春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伸臂挽住他的,因迎春从不曾这样主动亲近,思澜又是欢喜又是疑惑,便道:“是不是嫌闷,那我不去了。”迎春摇头,抬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微笑道:“你去吧,有什么事回来说给我听,咱们一起想办法。”
思澜出了门,陆妈绞来手巾给迎春擦脸,轻声道:“四少爷待四少奶奶真是没的说,难为他一个男人家,心这样细。”迎春不语,她知道只有真正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这样绸缪备至,思澜对她,是无可挑剔,可她对思澜又做到了几分呢?
思澜去南通前,叫人接了葛二嫂来,但何家人多口杂,葛二嫂也住不习惯,况且乡下家里又不能离她,所以只住了三四天就回去了。好在思澜出门的日子并不长,回来后,给迎春讲南通的种种见闻,间或发几句议论,竟是极有见地,分析道:“欧战结束后,洋货再销中国,要属对绵纱业的影响最重,只怕很快会出现花贵纱贱的局面,再者张氏通海垦牧,耗资太大,早晚要成为拖累,他们的实业一扩再扩,现在看来未必是好事。”
迎春听他侃侃而言,颇有惊异之感,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思澜哼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迎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思澜忽然嘻嘻一笑,“看来瞒你不过,说实话罢,为了应付父亲盘问,我是请教了高人的。”迎春想了一遍与思澜同去的几个人,点头道:“是周寒亭。”思澜笑道:“一猜就中,可不就是他。”
转眼到了满月之期,何太太一来为表示自己并不重男轻女,二来要释三太太心头之憾,所以满月酒办得很热闹。李妈抱着璎儿向亲友作笑脸,可惜璎儿不大合作,总是用啼哭来抗议,一旁的三太太看得直皱眉,向迎春道:“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孩子,思澜小时候也不这样。”正说着,瞥见高老太太婆媳来了,忙拉着迎春迎上去。
平时这种场合正是玉茜施展长才的时候,这天却有些懒得管事,一时开了戏锣,便和钟太太坐在一处边看边聊。台上正演小宴,柳云生的翎子功出神入化,说不尽风流跌宕,倜傥潇洒。钟太太赞叹道:“果然是王孙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那种贵气。”玉茜奇道:“你说什么?”钟太太笑道:“你不知道么,他是个黄带子,祖父是承袭的辅国公,上次给凤鸣玉写本子的那个贝勒,论起来还要叫他一声叔呢。”
玉茜淡淡笑道:“你都哪听来的这些没根没据的话,霍小玉也说是霍王女,赛金花还要打状元夫人的招牌呢,古来倡优,都说是贵族之后名臣之裔,遭了难才沦落的,那是变着法子给自己身份增重的,除了你这个傻子,谁还信他们。”钟太太急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并不是我一个说,很多人都能证明的。”玉茜笑道:“好好,是真的,再真没有了,还是柳云生亲口告诉你的呢。”
钟太太打了她一下,笑道:“别胡扯。”顿了顿又道:“这不是为了筹款,准备义演么,他和凤鸣玉有时候也到社里去教戏,我听王太太她们说的。”玉茜奇道:“社里都是些女太太们,他们两个男人去教戏,也没人说话。”钟太太笑道:“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抱着三纲五常不放手么。况且都是一群人在一起,又不是孤男寡女,有什么好避讳的。”
玉茜笑问:“你们都唱什么?”钟太太道:“王太太唱《游园惊梦》,任太太唱《贵妃醉酒》,我还没选好呢。”玉茜笑道:“就王太太那嗓子也敢唱游园惊梦,人家说无知者无畏,看来是这么个道理。”钟太太笑道:“整天就听你笑话人,你倒演一出给我们看看。”玉茜笑道:“演就演,等过几天我大好了,就到贵社去见识见识。”
钟太太问道:“你怎么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玉茜皱眉道:“还不是老毛病,要不就几个月不来,一来就疼得要命。”钟太太道:“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还是找大夫仔细瞧瞧的好。”玉茜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也没觉得怎么样,何必嚷得人人都知道。”钟太太道:“你这样不准,怎么可能怀孕,要是听我一句劝,就去看西医。”
玉茜心里自然也着急,但她却不愿让何家人知道她有病,所以一意瞒着,这时听钟太太说的恳切,颇为意动,便答应了,但没过几天却又反悔,因医生是个男子,这妇人之病如何说得,更怕西医诊病要脱衣,钟太太劝道:“你向来是个大方人,怎么这点事这么看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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