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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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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既到南京,千万不能错过八宝鸭和炖生敲。”
吃过午饭,又送迎春和杨小姐回厂里,下午杨小姐继续讲授各种针法,再纠正女工们的习作,思澜坐在一旁,只听得昏昏欲睡,又忍了半个钟头,还是坚持不住,跟迎春说了一声,便雇车先回家了。回家后偏又睡不着,于是接着搬箱子挑捡旧书,里面还有两个箱子,装得是蕴蘅的笔砚字画,想她虽不是惜物之人,这些画总是爱的,一旦怆惶离家,半帧也带不走,也只放在这里蒙尘而已。
阿拂又搬过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有迎春从前绣的一些钱袋和扇子套,思澜一件件看过去,想起小时候的趣事,才不那么怅然了。阿拂忍不住插口道:“四少爷,像你这样拿着个扇套看半天,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完?”思澜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几本画册下是一个做得十分精致的封套,里面装着七八本字贴,一本本抽出来看,有黄山谷的,也有文征明的,他想前几天还听思泽说找不到好贴,不如在这里给他挑几本。略一翻捡,却从其中一本里掉出个方胜来。
那方胜叠得整整齐齐,打开来看,一张纸上竟颠颠倒倒写满了“沅有芷兮澧有兰”七字,。思澜一怔,回头再看字贴,原来不是黄山谷的真迹,而是思涯的摹本。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不敢言――,阿拂见他直直地盯着那张纸,双手微微发颤,忙叫了一声“四少爷”,思澜恍如不觉,再叫一声,却见他猛地跳起来,向外急奔出去。
阿拂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去喊他,思澜跑了十几步,突然止住步子,回身向阿拂道:“你先回去吧,我去那边整理书房。”说罢便径自走了,阿拂心中纳闷,但也不敢问什么,只好先回三太太处。迎春回来时,思澜还没有回来,阿拂待要去喊思澜,迎春说还是我去吧。
那几间屋子早已裱糊打扫停当,正房四间,两明两暗,中间是起居室,家具差不多已摆齐,沙发椅,梳妆台,还有四脚带抽屉的新式铜床,思澜此刻正躺在床上,一条锻面织锦被只盖着半截身子,迎春上前推了推他道:“怎么在这儿睡了?”思澜揉了揉了眼睛睁开,定定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迎春微笑道:“怎么,睡魇着了么,起来罢。”说着用手扯他,思澜握住她的手,用力向怀里一带,迎春便跌坐在床上,思澜合身缠了上去,迎春推他道:“别闹。”思澜却愈缠愈紧,吻密密盖下来,迎春有些发急了,侧头躲闪道:“你做什么,我要生气了。”
思澜将头埋在迎春的颈边不动,半晌方道:“过来看看咱们的书房。”起身拉着她的手穿过镶字画的隔扇门,里面便是书房,三面书橱贴墙壁立,靠窗一张桃花木嵌太湖石的书桌,花梨木的大靠背椅,走近细看,文房四宝井然有致,上面挂了一幅迎春的字,写的是王维诗,素绢衬着红绸,外面用玻璃框镶着,更显得清丽飘洒,迎春笑道:“这个不要挂了。”思澜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好,你说不挂就不挂。”顿了顿又道:“只是也不能空着,总要挂点什么。”
迎春道:“我记得有一幅文征明的立轴,应该拿过来了吧。”思澜道:“我去后面厢房找找看。”迎春又道:“还是明天再说吧。”说话时思澜已经往后面去了,迎春便开了书橱的玻璃门,随便看书等着。一时思澜回来,见迎春扶着桌案看书,十分聚精会神,走到她身后探头望过去,她看的却不是书的内容,而是后面的跋,便道:“想不到蕴蘅还有心思给书写跋。”迎春道:“这本书是二哥的,那时候三姐跟他借,后来一直也没还。”
思澜低声道:“怎么记得这样清楚,是你去借的吗?”迎春听他这一问的语气甚是古怪,抬头看了他一眼,思澜避开她的目光,笑笑道:“我们兄弟姐妹的书都是混放的。只有二哥细心,还编书目,到头来蕴蘅一样借了他的书不还。”说着转身自去挂那幅字,迎春放下书,帮他扶住凳子,思澜挂好后,一低头就看见迎春的脸,空气里有种旧书烟墨的气味,熏得他心神不定,一刹间想起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却听迎春道:“恽南田有‘瓯香馆’,黄仲则有‘两当轩’,你说咱们的书房叫什么好?”
思澜跳下凳子,想了想笑道:“你知道我肚子里没什么货,还是你自己想一个罢。”迎春沉吟道:“就叫芷言斋好不好?”思澜喃喃重复一遍,笑问道:“止言,是叫人静心读书,少乱说话么?”迎春走到书桌前,拿了支笔在纸上写了“芷”,笑道:“不是行止的止,是兰芷的芷。”思澜看她写的那个芷字,瘦而腴,秀而拨,是像黄山谷还是像那个人?一旦有心,处处皆是痕迹,一时间也说不出是生气还是伤心,忍不住从她手中抽出笔,在那张纸下面续写:“沅有芷兮澧有兰――”
第47章
迎春刚想说话,却听思澜沉声道:“我从前就奇怪,女孩子学书,不学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反去临黄山谷剑拔弩张,原来为来为去,只为了一句思君子兮不敢言?”说到这里,笔锋用力一顿,猛地甩了出去,墨汁顺着墙壁淌慢慢淌下来,嗒嗒嗒嗒,染黑了长长一道。
迎春静静走到墙边捡起那只笔,在水盂里涮了几下,架在笔山上,缓缓道:“你知道咱们成亲那天三姐对我说什么。”顿了顿又道:“她说几个破水盂不值钱,叫你下次砸点贵的东西。”思澜一怔,却听迎春低声道:“大姐最爱兰花,难道你不记得了么?”
思澜转过头来看她,竟是平常一样的好眉好目,难道是他想错了,或者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她写着好玩的,又或者那个人并不是二哥,他一年才回来几次?一颗心起起落落,乍松乍紧,正犹疑间,却见阿拂从外面走了进来,原来是三太太等了许久不见他们回来,又叫阿拂来唤人。
两人也不便再说,只随着阿拂往回走,晚间园中有雾,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神情,思澜急急地走在前面,迎春只好加快步子,才不至被他落下太远,阿拂看两人情形不似往常,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他们进门时,三太太和思泽已经吃完了,只有蕴萍吃得慢,抬头向两人笑笑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等不及,就先吃了。”
迎春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思澜却没反应,这边郑妈盛了饭来,只埋头吃饭,几口吃完,便自回房间,蕴萍心下奇怪,向迎春道:“四哥这是怎么了?”迎春勉强笑道:“大概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看看他。”放下筷子回房,见思澜已上床躺下了,迎春站在床前,思澜向里翻了个身便不动了,迎春本想跟他好好谈谈,见他这副样子,又觉得说亦无用,便转身进了浴室,拿着手巾洗脸时,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涌,慢慢抽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门声吱哑一响,思澜咳了下道:“你快出来吧,女儿想妈妈了。”
迎春抹干眼泪出来,见李妈抱着璎儿坐在一边,璎儿正在大哭,迎春忙上前接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好了。李妈笑道:“你们每天这时候都来抱她,今天没来,她就等不及了。”思澜见迎春贴着女儿的小脸,眼圈犹是红红的,心中也自感触,何必一定要弄清楚呢,便是弄清楚了又能怎样?总是过去的事了,她已成了他的妻,还有了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纠缠既往,徒然自缚,这样一句句自我开解着才好过些,但心下终是惘然。
一时璎儿困了,李妈抱她回房,思澜绞了一把热毛巾递给迎春道:“敷一敷吧,要不一觉醒来,眼睛就该肿了。”迎春接过毛巾,待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只有付于心底一叹,擦过了脸,两人便休息了。思澜睡在外面,触目便是梅花帐,当初原本觉得他画她绣,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现在想想,后面部分却是她找思涯画完的,岂不是有些讽刺么。
迎春向内卧着,也自心绪烦乱,他到底知道了,她总以为这是世上唯有她一个人知道的事,之前之后,终此一生,永远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已经快记不得那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纸上反反复复写着那句话,将诸般痴意折成方胜压在书里,我所思兮,远在天涯,不敢言也不必言,不过如此罢了。但于他自然是该生气的。
两人皆是心思如潮,一夜辗转,第二天清早起来,迎春眼睛果然有些肿,思澜问她去不去看玉茜的义演,迎春摇头说还要和杨小姐商量点事,思澜也没有再说什么,吃早饭时,蕴萍拿来报纸叫思澜看,思澜一瞥,整版都是义演的消息,蕴萍笑道:“阮小姐和林太太也都是名票,三嫂要夺魁不大容易呢。”
思澜笑笑不言,蕴萍笑道:“三哥要是弄鬼,可就太没意思了。”思澜笑道:“也不是弄鬼,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蕴萍摇头笑道:“真是不害臊。”思澜也没功夫同她细说,吃过饭便匆匆出门去了。方自才已先到厂里,跟他说捧场的人都安排妥当,又问司琴打鼓的需不需要事先打点,思澜笑道:“剧场那边的事儿三哥自己管,我只替他找齐叫好的就是了。”
在厂里混了半日,下午三点多就赶到剧场,看门口的海报,玉茜排在第五位,倒是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听旁边有人议论,谁的名气大,谁的戏出色,又说有位国会议员的儿媳,曾跟余紫云学几年戏,还有一位女留学生,也是望族之后,一首袅晴丝,唱罢曲惊四座,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往里走,思源正在前座跟欧阳方竹说话,见了他便笑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思澜笑道:“这已经够早了,是你太心急。”
跟欧阳方竹寒喧几句,施可久夏明伦他们也陆续到了,还有刘珍珍赵曼妮二位小姐,思澜迎上去笑道:“密斯刘,密斯赵,好久不见。”赵曼妮笑道:“还好意思说,我前几天还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思澜奇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了。”赵曼妮便向刘珍珍笑道:“你听听他这话,难道我还说谎么。”
刘珍珍只是笑,思澜笑道:“大概是我睡着了没听到。”赵曼妮笑道:“难道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没听到,那听差丫头也没听到。”施可久笑道:“我看定是他太太接了,一听是娇滴滴的小姐声音,便给挂掉了。”赵曼妮不语,夏明伦也觉得他这话未免唐突佳人,便在一旁笑道:“施二哥该打嘴,。”施可久恍然有悟,忙笑道:“是该打,该打!”赵曼妮扑哧一笑,斜睇了明伦一眼。
刘珍珍拉着赵曼妮笑道:“咱们去后台看看三嫂。”思澜道:“我陪你们去。”施可久便推明伦低声道:“你怎么不跟上去啊。”明伦见思澜他们尚未走远,只红着脸不说话,这时观众已到了五六成,待思澜和两位小姐回来,众人便纷纷捡了位置坐好,戏快开锣的时候,凤鸣玉也到了,施可久一见他便跳起来,将他拉到身边坐。
凤鸣玉向思源拱拱手道:“我先向三少爷道贺。”思源笑道:“鸣玉,你说她的玩意儿到底行不行?”凤鸣玉刚要回答,施可久便打断道:“人家都向你道贺了,你还要多此一问。”又问:“你师哥怎么没来,这些位太太小姐,还要借他法眼评鉴一下呢。”凤鸣玉笑道:“也不怕烂舌头,说的都是什么话。”施可久笑道:“是你听不真,我说的是这些位太太小姐的戏要他评鉴一下。”凤鸣玉笑道:“你什么地方听不懂,我讲给你好了。”
说话间戏已开场,头一折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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