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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马起身回到客厅,背对壁龛坐下。尽管有刀架,看似透马佩带的一把刀仍随性丢在壁龛前面。照理说平常应该会对这幕景象感到不悦,怒斥—身为武士,刀随便乱丢是一种耻辱的行为!然而,现在不是为了这种芝麻小事动怒的时候。
什么?这家伙刚才说什么?
「你的剑术是他教的。」
林弥对于自己沙哑的嗓音感到羞耻,鹦鹉学语地覆诵对方的话也令他无地自容。透马一脸认真地颔首,好像压根没察觉到林弥的害羞。
「不过,当时师父是江户诘,所以我是才五、六岁的小鬼。似乎是师父离开小舞之前,家父亲自拜托他,抵达江户之后指点我剑术的。师父终究拒绝不了,答应了教我剑术。但是,他不但剑术了得,也是天生当师父的人才。他是教学高手。这种话不该由自己说,但是在他的调教之下,我虽然是个小鬼,功力也迅速提升。」
林弥在心中附和:噢,原来如此。
大哥确实擅长教导。他之前耐心、仔细地教了自己诸般细节。不过,这家伙即使不是拜大哥为师,大概也会在一眨眼间功力大增。他肯定会像干涸的大地吸进水份、像浊流从溃堤的水霸迸发一样,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使自己的天分开花结果。
林弥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有心思足以思考这种事。八成是因为透马轻描淡写的说话语气。似乎能够设法发出正常的声音。林弥轻轻舔了舔下唇。
「令尊是家臣之长樫井大人吗?」
「嗯。」
爽快地承认之后,透马皱起眉头。
「不过,你不必突然改变态度,对我毕恭毕敬唷。要是你这么做的话,我会威到非常拘束。」
「我才不会对你毕恭毕敬呢。我又还没在江户城中工作,而且坦白说,历代重臣太过高高在上,根本不会令人起敬畏之心。」
「高高在上啊。」
「没错。高度和刚才的雷声差不了多少。」
透马笑逐颜开。林弥也露出愉快的笑容,差点跟着他一起笑出来。
「哈哈,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哎呀,我之前不时听师父提起过你,不过你比他口中所说的更有趣。」
「大哥提起过我?」
「是啊。他偶尔会提起,他有一个像儿子的弟弟。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吧。他会在练习之后,告诉我小舞的美丽山峦、河川景致,或者渔夫在柚香下川以鱼鹰捕鱼的恬静风光。我总是满心雀跃地听着他说。除了江户之外,我对其他地方一无所知,总觉得眼皮底下浮现被篝火照亮的河面,以及山顶积雪、峰峰相连的群山。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和师父练剑是唯一的乐趣。他成了我相当大的心灵支柱。光是想到『明天也能和师父练剑』,我就觉得能够设法多活一天。」
能够设法多活一天?这种话不该从五、六岁的小鬼,而且是生活无虞的高官之子口中说出来吧。
林弥想取笑他,但是嘴角一动也不动。
「不过,师父不到两年就回藩,令我大失所望。我太过失望,眼前几乎变得一片漆黑。不过……」
透马抱起双臂,眼神望向某个远方。
「我相信,只要不放弃剑道,我们一定能够重逢。总有一天,他能够再教导我……。但是万万没想到,那却是今生永别。」
透马喘一口气,语气沉重地接着说:
「师父离开江户宅邸的那天早上,雾气浓密。江户的雾会发出海水的气味,晨雾特别浓……。师父抚摸我的头,说:『我们一定会再见。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勤奋练剑。』你知道师父抚摸我的头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透马低头,轻声笑了笑。
「你当然不知道。我啊,在羡慕你。」
这句话令林弥大感意外,感到出怱意料。
「不,我不是羡慕你,而是嫉妒你。当时我连『嫉妒心』这三个字的意思都不晓得,也没有看过你,但是嫉妒的情绪确实在我心中翻滚,我嫉妒一个素未谋面、名叫新里林弥的家伙。师父决定回藩的时候,有一次不经意地说:我回故乡之后,打算正式教授弟弟剑法。师父当时的神情愉悦、柔和……就像是熊屋的爷爷。」
「熊屋的爷爷是谁?」
「我的祖父。他是深川元町的裱框师傅。」
「裱框师傅?」
「你不晓得什么是裱框师傅吗?」
「我当然知道。你少瞧不起我。不过,樫井大人的儿子为什么是裱框师傅的孙子呢?」
「欺,其中有很多缘故。总之,我至今遇见的大人当中,能够信任的只有两个;就是熊屋的爷爷和新里师父。」
「我对熊屋的爷爷无从评论起,但我不难理解你为何信任我大哥。我也明白你嫉妒我的心情。」
透马的目光望向林弥。
「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如果我换作是你,我大概也会嫉妒你。因为生为新里结之丞的弟弟,就能够跟他学剑。除非有相当的渊缘,否则大哥不太收弟子。尽管如此,我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训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多么得天独厚。」
「是嘛,其实你很清楚嘛。原来你不是笨蛋。」
「你果然瞧不起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因为我跟你没有熟到知道你是笨蛋或聪明的人。」
「你连自己都不晓得吧?」
透马微微皱眉。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对自己和我大哥都一无所知。我大哥并非兴高采烈地离开江户,他八成反而心有遗憾。但是,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就不能违背。」
「师父那么说过吗?」
「不,他一个字也没说。」
即使他不说,我也晓得。
大哥依恋不舍地离开了江户。
林弥直视坐在眼前的透马。
面对此等习武奇才,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是否瞪大双眼、感叹,因为能够指导透马的喜悦而挥身颤抖呢?不管是五岁,还是六岁,大哥应该都不会受到幼童的外貌所惑,看穿了他体内的卓越天分;并且对于指导到一半必须离去,感到咬牙切齿的悔恨之思。
我们一定会再见。大哥说的这句话不只是单纯的告别,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无论如何,我都再想见到你。我想再见你一面。
林弥险些「啊」地叫出声来。耳畔响起大哥的声音。
林弥,上天赐予的天赋是不可限量的。
那一天,两年前,渔夫要在藩主面前举行御前渔的早晨,大哥伫足回首低喃。
天地之大,有的人除了剑道之外,对于万般诸事超越我们的理解。他们正是上天赋予非比寻常的资质的人。
然后转过身去,一去不复返。两年前,渔夫要在藩主面前举行御前渔的早晨。当时,林弥对于大哥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一知半解,如今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大哥在江户这块土地,亲眼目睹了不可限量的天分。
上天赐予的天赋是不可限量的……
「喂,怎么了?你突然陷入沉默,在想什么?」
「樫井,我大哥有寄信给你吧?」
「咦?噢……一年一、两次。信中写了简单的近况和练习方法。」
透马从怀中取出一叠信。信封的收件人姓名确实是结之丞的笔迹;漂亮的字迹。
「我统统小心保存。不过,亏你晓得。师父没有对你提起任何关于我的事吧?」
「他一个字也没提。」
「你是凭直觉的吗?」
「是啊。因为你的腹部异常鼓胀。我马上就察觉到,其中装着一叠信。」
「算你厉害。你果然不是笨蛋。」
「你果然认为我是笨蛋。」
「我说了,我没有。你真是生性多疑。」
透马噤口。纸拉门上映出人影。影子移动,发出七绪的声音。
「林弥。我端茶来了。」
七绪打开纸拉门进来。吹过一阵凉风。
「就这样打开纸拉门吧,因为徐徐微风会吹进来。」
「大嫂。」
七绪像是在回应小叔的叫唤似地,往前挺出上半身。
「……听说大哥在江户教过这位樫井透马剑术。」
「哎呀。」
七绪张口结舌,眼睛目不转瞬地望向透马。
「结之丞他……哎呀,这样啊。」
白皙喉头微微一动。
「原来结之丞的弟子不是只有林弥一个人啊。」
「看来是这样没错。」
「这样啊。你也是结之丞的弟子……这样啊。」
语末尾音颤抖。林弥担心大嫂会哭出来。突如其来的丧夫之痛看似愈合,但是没有痊愈,偶然渗出血来。每当此时,七绪就必须忍耐疼痛。早知道应该以一般知己的身分,介绍透马吗?
林弥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然而,七绪没有泪眼婆娑。反倒是声音和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
「母亲大人如果听到,不知道会多开心。樫井大人。」
「是。」
「您今晚忙吗?」
「不忙,一点也不忙。时间多的是。」
「那么,务必请您一起用晚餐。林弥、母亲大人和我几乎都不晓得结之丞在江户的情形。如果您能慢慢告诉我们,我们会无比开心。」
「大嫂,请等一下,这……」
林弥连忙起身时,透马以十分澄澈的嗓音回应:
「那是我求之不得的提议。我就不客气接受了。哎呀,其实我一直想吃一次甘露煮杂品。」
「甘露煮杂品吗?」
七绪的脸色一沉,感到不知所措。
杂品是指河里的小鱼,河鲜当中除了香鱼之外,所有小鱼一概称之为杂品。把小鱼串起来烤过之后,熬煮得又甜又咸。一箩筐是香鱼的半价,所以又称半香鱼。它是小舞的夏季菜肴,而且美味,但即使是说好听话,也称不上高档菜;是人们常在城边的小餐馆吃的庶民小吃。
「听说把肉夹出来撒在饭上面,好吃的不得了。光是听到就流口水了。」
「那也是大哥说的吗?」
「是啊。师父说另外一样,醋腌灌菜也是一绝。听说泷菜是这一带的瀑布旁才会生长的稀少蔬菜。汆烫它的茎之后,以醋提味。听说是天下一品。」
「大哥连那种事情都说了啊?」
林弥实在无法想像,个性算是沉默寡言的结之丞会提起种种故乡菜。那大概是在练习结束之后的休息闲聊。师徒坐在缘廊,师父轻声细语地告诉弟子吗?当时的天空跟今天一样,是美不胜收的晚霞吗?覆盖着淡淡的云吗……?林弥终究无法想像。
七绪微笑。
「如果是醋腌泷菜,有很多事先做好的。母亲大人非常会做这道菜。」
「那真是太好了。务必让我同桌进餐。」
「好的。我也准备甘露煮杂品吧。因为小弥也爱吃。」
她的语气雀跃。像以前一样,以小弥称呼林弥。或许是心理作祟,铁定是心理作祟,七绪全身好像忽然散发出大哥在世时的年轻气息与飞扬神采。
「好美的人。」
七绪一起身离去,透马便感叹地摇了摇头。
「在江户也难得一见的美女。不愧是师父的妻子。」
「大嫂的事情是其次,你真的要吃完饭再回去吗?」
林弥若无其事地回应,改变话题。
「没有。」
透马摇头。
「搞什么,吵着要吃杂品跟泷菜,却不吃就要回去啊?」
「菜要吃。但是,我不打算回去。」
「什么?」
「新里,不好意思,让我在这里住一阵子。」
「你说什么?!」
透马端正坐姿,两手撑地。
「我求求你。拜托。」
透马弯腰弯到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拜托我也没用。」
「你是新里家的一家之主吧?」
「欸,形式上是啦。」
「既然这样,只要你说好,谁敢有意见。」
「我为什么得说好呢?你想想看,我们几乎素不相识,只在道场有过一面之缘。」
「无情的话别说得那么顺嘛。我们都是新里师父的弟子。可以说是同门师兄弟。就像亲兄弟一样。不接受亲兄弟的请求,岂不是有点薄情吗?」
「一派胡言。」
「新里,拜托。俗话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