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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源吾,你之前不是露骨地说女人怎样、男人怎样的吗?而且还说个不停。」
「林弥,你站在谁哪一边?比起这家伙,我文雅多了,几乎可以登上教科书。」
「是吗?我倒觉得你们是龟笑鳖没尾。」
「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和次郎在背后低声搭话。
「樫井觉得源吾的父亲回藩这件事不单纯吗?」
「不,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连我自己也不太晓得,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透马停止说话,同时停下脚步,接着迅速伸展四肢,绷紧全身。
怎么了?林弥想问,但也闭上了嘴巴。
感觉到一股扎人皮肤的气息。
这一带正好是一片芦苇的尽头,四周开始出现灌木的地方。因为河流大幅蛇行,所以一穿越一片芦苇,河面便忽然出现在眼前。水流湍急,不同于八寻潭,河声淙淙。林弥出生的很久之前,这里因为有马场,因此名叫马场原,这个地名如今也保留了下来。中间间隔一块平原,前方是另一片芦苇,那里已经没有人能通行的道路。小路穿梭在灌木之间,通往河堤。从那里经过田地旁边,与进入城邑的大街汇合。
「谁?!」
透马质问道。
「天气这么热,蹲在芦苇间也挺辛苦的。不妨出来如何?」
芦苇婆娑摇曳。
一、二、三……六个男人三三两两地跑出来。
透马轻声一笑。
「热得要命还戴头巾,虽说是工作,但也真辛苦你们了。」
一群男人以黑布遮住脸,额头一带和领口都因汗水而湿透了。每个人手上各自握着木剑。
「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源吾低声呢喃。
「樫井,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天晓得。但看来起码不是朋友。」
林弥瞄了透马的侧脸一眼。饶是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脸上也没了笑容,但好像也不怎么紧张。林弥试着一问:
「他们冲着你来的吗?」
「大概是吧。」
「那,我们可以闪到一边凉快去罗?」
「什么?新里,亏你讲得出那种冷血的话。我真不敢相信。」
「哪有什么冷血不冷血的,这是你的个人恩怨吧?」
「我哪知道。是对方擅自跑来找碴。我可是一点错也没有唷。」
「看剑!」
随着气势惊人的吆喝声,站在第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架起木剑,一个箭步扑了过来。动作凌厉,不是虚张声势。
透马侧身避开,同时以手刀重砍对方的脖子。男人摔了个倒栽葱,趴在地上低声呻吟。
源吾捡起木剑。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好像很有趣。樫井,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要感谢我。」
源吾重新握好木剑,主动面向一群男人;瞄准正中央的男人,笔直朝他往下砍。对方以几乎呈水平状态的木剑接招。其他男人一下子在一旁散开。
「他们要上罗。」
透马的这句话仿佛是个讯号,五个男人一起冲过来。林弥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的动作。动作虽然相当迅速,但是没有快到令人手足无措。比起自己和野中在道场使劲互砍,他们的速度差得远了。
原来练习没有白费。
不清楚透马的去向和真实身分,唯独剑的漂亮轨迹烙印在视网膜上忘不了的日子:受到焦急、焦躁与期待摆布的期间;一味承受野中粗暴凶猛的剑的时光,绝对没有白费,也没有虚度岁月。
一点一滴都成了自己成长的能量。
野中先生,谢谢你。
林弥在心中道谢。
林弥收脚逃过一击,立刻腰杆一沉。对方或许没想到林弥会避开,身体门户洞开,腹部一带出现破绽。林弥瞄准那里,往上一拳。
唔!
男人发出沉闷的呻吟,曲膝倒地。
「呜啊!」
林弥听见和次郎微弱的叫声,回头一看,和次郎脚底打滑,快被一个男人拿木剑往下砍中。
「和次郎!」
林弥抓起脚边的石头,发出呐喊。霎时,男人的气势减弱了。林弥朝他的脸部,投掷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男子脖子一缩,顺利避开。但是下一秒间,发出呻吟向后仰倒。原来是和次郎抬腿踹中了他的跨下。
哇,大家都挺有两下子的嘛。
明明被一群彪形大汉包围,大家却没有慌乱阵脚,反倒是气定神闲地见招拆招。
思,大家都挺有两把刷子的。
林弥赞叹。甚至以朋友为傲。
「老虎不发威,你们把我当病猫!」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挡在林弥面前。他是自己刚才一拳痛殴的男人。他一抛下木剑,马上将手搭上刀柄。
咦?他打算做什么?
转瞬间,刀身反射夏日阳光闪烁。
男人将白刃架在腰际,维持这个姿势缓慢地转圈运步。刀尖一直对准林弥,不肯偏移。
亮出真剑,来真的吗?
口中越来越干渴。总觉得蝉在耳内呜叫。
「喂,片桐,住手!」
被和次郎抬腿踹中跨下的男人站起身来,连忙挥手。事情演变令他心慌了。
「把刀收起来!我们可没有受命拿刀砍人唷!」
「少罗嗦!」
名叫片桐的男人怒吼。充血的眯眯眼气得吊起眼梢。
「我岂能被这种小鬼瞧不起!」
片桐一撂下狠话,立刻斜砍了过来。林弥听见真剑的破空之声。
林弥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将手搭上刀柄,拔刀出鞘的。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架起白刃与片桐对峙。
「林弥。」
和次郎跟源吾正要冲出来,透马挡在两人身前伸出手臂。
「樫井,让开!不快点阻止他的话……」
和次郎语气激动,源吾咬牙切齿。
「随他去!」
「怎么能随他去!」
「不会有事,你们在一旁看着!」
「怎么不会有事?!他们要互砍耶!」
「我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新里会想办法化解僵局。你们最好不要乱出手。」
「可是……」
林弥一面架着刀,一面听着透马与和次郎的对话。透马的语气从容不迫,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喂,林弥。有生以来第一次要以真剑与人交锋,你还真是游刃有余啊。
林弥对自己说。
游刃有余?是吗?
我不太清楚。但是,看见白刃光芒之后的混乱心情完全平静下来了。既不会惊慌失措,也不会手忙脚乱。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片桐原本架在腰际的刀,改为架在头顶。高举的刀身像是长而难看的角,一点也不美。
不管怎么架刀,真刀应该很美。像寒冬的枯树般,有一股凛洌之美。既没有装饰,也没有炫耀,毫无多余的事物,就只是纯粹的美。
大哥结之丞的架式就是如此,和透马对峙时,林弥也感觉到了那种美。
美丽的事物令人畏惧。唯独美丽的事物,令人不得不畏惧。
任由激动的情绪摆布挥舞的剑一点也不美,而且不可怕。
林弥调整呼吸,放松身体。
手掌微微发热。心脏缓缓跳动。那是手持竹剑或木剑时,不曾感觉到的感觉。
光线从四周消失。
河川、树木、人影消失。
感情消失。
连恐惧、感叹、困惑;甚或愉快、悲哀、焦躁,自己心中的所有感情也悉数消失。
唯独手握着剑的感觉鲜明。
剑光一闪,一道类似薰成黑灰色白银的光芒袭击而来,它的动作虽然不慢,但也不快。
身体自然动作。与其说是自己的意思,倒更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操纵移动。
感觉击中了对方。手掌有些酸麻。接着……
血腥味扑鼻而来。那无疑是血腥味。顿时,意识清醒了。一切逐渐恢复原貌。
太阳的温热、风声、青草散发的热气、河流声、从灌木之间飞上天际的鸟叫声、流汗的味道……一切逐渐恢复原貌。
红色花瓣在河滩的沙上凋谢。意识到那是鲜血的刹那,林弥感到轻微的目眩。
西倾的夕阳直射眼睛。
脚边发出低声呻吟。林弥睁开眼睛垂下目光,险些叫了出来。
片桐蹲着,像个畏怯的幼童般蜷缩身子呻吟。上臂染成一片鲜红,流出来的血渗进沙地。
「片桐,喂,片桐!」
五个男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其中一人大喊「好小子」,把手搭上腰刀。透马钻进那个男人与林弥之间,对蹲坐的片桐扬了扬下颚。
「你不快点带他去看医生,会耽搁医治时间唷。」
五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有人蒙面布松脱,露出面貌,但好像没有多余的心思介意。透马刻意高声咂嘴给几个男人听,扒下了片桐的蒙面布,以它紧紧绑住肩头止血。
「喏,别再拖拖拉拉!时间拖越久,这个男人的性命越危险。你们打算愣在那里,看着伙伴的血流干吗?」
五个男人像是弹了一下,展开行动。有人背起片桐,有人抱着木剑跑了起来。一转眼间,众人消失在灌木后面。
「简直是动如脱兔。唯独落跑速度之快无人能及。」
透马耸了耸肩,浅浅一笑,然后面向林弥,脸上已无笑容,表情僵硬。
「新里,你也快点收起来!」
「咦?」
「刀啊。你要拔刀出鞘到什么时候?唉,仔细擦干净唷。如果沾着血的话,以后就会生锈不能用了。」
右手忽然变得沉重。林弥意识到手中仍握着白刃。刀身沾血。林弥以怀纸仔细擦掉血迹。手指僵硬,不听使唤,擦不干净。
「林弥。」
和次郎抓住林弥的手臂,盯着他的脸直瞧。
「你不要紧吧?」
「啊……嗯。」
「没有受伤吧?」
「嗯,我想,大概不要紧。没有哪里会痛……」
连林弥都觉得自己的说法十分稚拙,像个嘴边无毛办事不牢的幼童。然而,脑海中一片白雾迷蒙,脑袋昏沉,无法顺畅思考。
「当然不要紧。」
透马弯腰捡起了什么。刺眼的光芒四散。
「不必担心能够做到这样的家伙。」
那是刀身的碎片。从刀芒算起五、六寸处折断。
「新里。」
透马在林弥眼前放开拎着碎片的手指。碎裂的刀身插在血迹斑斑的沙地上。
「你记得自己怎么动作的吗?」
「哎呀……嗯,隐约记得。」
我怎么动作?怎么回击?怎么进攻?
片桐的剑术力道虽猛,但是动作单纯,笔直地从头顶下击而来,无论是要避开或接剑都轻而易举。腰部一沉,接住砍过来的剑;反弹回去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响。片桐手握断剑,重心不稳;腋下、肩头、胸部、腹部都门户洞开。林弥展开行动。呼吸和身体的动作极为自然地一致。接着……
片桐就在脚边呻吟了。
「是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透马眯起眼睛。
「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之前一直沉默站着的源吾趋身上前问道。透马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林弥。眼神像是在品头论足,又像是在试探,而且异常老谋深算。
源吾失去耐性。
「喂,樫井,回答我!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我说,上村。」
「什么事?」
「你觉得我和新里谁比较强?」
「什么?」
「我在问你,如果我们在道场以竹剑……或者以木剑比试,你觉得谁会赢?」
源吾的眼珠子左右游移。
「咦,欸,这……」
「不用说,当然是我吧?三战两胜,新里恐怕连一胜都拿不到。」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那又如何?」
源吾望向林弥、眨了眨眼。
不是或许,而定铁定如此。无论三战两胜增加到十战六胜、二十战十一胜,结果都一样。
一胜都拿不到。
「新里连一胜都拿不到。不过,换作真剑,那又如何?」
透马又眯起眼睛。眼中的光芒凝聚,变得锋利。
「喂,新里,如果以真剑和我对峙,结果会如何?你认为会跟在道场练习一样吗?」
和次郎跟源吾交换眼神,一起将目光转向林弥。好像三人在质问他结果会如何,林弥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那种事……我不晓得。我怎么可能晓得。」
声调高了八度。不自然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