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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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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便也笑了,拉起她的手问,那么我来教敏敏,好不好。
林燕绮跑回琴房,亲手弹起一支轻缓简单的舞曲。
就在那夕阳斜照的门廊下,地板光滑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父亲脱下外衣,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松开领带,牵起她的手,领她寻着音乐的节拍,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融入曼妙音符,在流淌的乐曲里想象自己化身游鱼,穿梭于碧荇水苔,追逐阳光投映在水面的光斑……
父亲的双手坚定,驱散她全身的僵硬。
付清的微笑温暖,融化她深藏心底的自卑。
她在他的掌心里,渐渐忘却所有,飞扬如四月的蝴蝶。
那是这一生的第一支舞,而他是她的第一个舞伴。
闪烁在少年眼里的迷离希冀,说不清道不明,或是她自己也未必懂得的执迷。
唯有旁观者清。
念卿无声叹息,心底悲悯如涟漪散开。
这个生来就不曾坚果父亲的孩子,在孤单与隔绝中长大,流血的暗夜里目睹生母离世,寒冷人世间举目无亲,直至他深处温暖的救赎之手。从此,他成了这孩子茫茫黑夜里仅有的光与热,再也不容任何人分享——哪怕是看着她成长,同样关心着她的燕绮、蕙殊与自己,她们终久与她隔了非亲非故的距离,隔了霖霖这样一个珍如掌珠的对比,若说视如己出,也只有晋铭一个人做到了。
看着敏言眼里的光亮,仿佛最薄的冰片,脆的一触即碎。
明知她已一年年一岁岁的长大,再也不能纵容她沉溺在晦涩心境里,然而此刻此刻,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听着这样的求肯,谁又能忍心拒绝。
“敏敏挑舞伴的眼光真是不错”念卿侧身退开,将敏言让到薛晋铭面前,对他欠身一笑,“这唱片机太难听了,我还为你们弹琴。”
薛晋铭欲言又止地望了她,无奈一笑,回身执起敏敏的手。
念卿走向钢琴,想着再纵容这孩子一次,偿了她这一曲的心愿,等明天就同敏敏谈一谈,或者蕙殊说得对,应该送她去美国,让她远离过往,走出父亲的影子,才可发现更广阔的天地,真正属于她年轻生命的新天地。
正沉吟着,一抬眸却见着孑然站在钢琴旁的高彦飞。
“彦飞。”念卿出声唤他,他茫然转过来,像是从迷茫里一下子惊醒,脸色阵阵红白,仓促地头说了声,“夫人,我去外面抽支烟。”
也不待念卿回答,便径自转身离去,背影僵硬,步履急促,像有什么不堪承受的力量在追逐他,压迫他……望着那身挺拔军服下犹显稚气的背影,念卿怔怔而立,心底有个模糊影子浮出来,恍惚也是这样锐气勃发,却又总在矛盾中挣扎自苦。
子谦,子谦……多久么有想起你了。
只是不经意,当年在子谦与四莲婚礼上嬉闹的小彦飞,也到了子谦那样的年纪,同意炽热儿迷惘的年纪。还有四莲,追随子谦足迹一曲不回的四莲,如今也该是年过三旬的人了,不知她可还记得昔日茗谷的家人,抑或忘了更好,但愿她已能释怀……只不知这乱世硝烟里,她一介弱女子是否还在人世。
也曽以为年轻时,总有犯得起任何错的余地。
可念乔、子谦、四莲,哪一个不是鲜活如朝露,命运又可曾对他们稍加颜色。
念卿在钢琴前坐下,搁上琴键的手却微微颤抖。
想着那个恨她又眷恋她的少年,那是仲亨的儿子,她的继子,他为她流尽最后的血,就那样凋敝在一生最好的时间里。眼前黑白的琴键变得模糊,模糊中,仿佛又晃动着子谦离去时的微笑,晃动着仲亨雪白的两鬓。
仲亨的原谅,仲亨的苍老,仲亨的悲伤……心中那条被时间勉强缝合起来的旧伤口,又被一点点撕裂开来。
琴键上修长瘦削的手指,克制着颤抖,翻飞弹奏出最优美的旋律。琴音如华美丝绸,铺开在夜色里,闪耀瑰丽光泽。蕴在琴声里的情愫分辨不出悲喜,只觉每一个跳跃的音符都浸满情感,令琴声中翩翩起舞的人们为之沉醉,陶然忘了身在何时何处,最美好与最留恋的时光,一时间都被音符带了回来,就在眼前心上,就在回旋之间。
这一场平安夜的舞会,直至夜深结束,念卿都没有离开钢琴。
仿佛中了魔,一双手在琴键上一刻不停弹奏,任是汗湿鬓发,任是谁来到身边,她不说话不理会,整个人都融在琴声里,微阖了眼睛,垂覆的睫毛如深帘遮去喜悲,纤细手指底下流泻出不可描摹的天籁之音,迷惑着人们不愿停下舞步,不愿从美轮美奂的梦境里醒来……不停歇的琴声,如同不停歇的咒语,直至夜阑人静,直至汗水从她鬓间滑下颈项,直至双手再也无力抬起。
霖霖试图劝服母亲停下,蕙珠试图劝服念卿稍歇,敏言试图接替夫人弹琴。
只有薛晋铭视若不见,不劝止,不打断,任凭她在琴声中如痴如醉,任凭她沉湎在自己的魔怔里。只有他明白,这琴声,宣泄着不为外人道的心迹,是这三年间深藏在槁木死灰下的凄怆,是无数日夜里折磨着她的往事悲欢。
只有这琴声;能替代她尽诉一切;哪怕这一切无人能懂。
连他也不必懂。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悲喜离合。
曲中人散;宴罢舞尽;宾客尽都辞去;不觉已是凌晨一点。
念卿许久没有这样累了,从钢琴前起身时;脸色苍白;两颐却有异样绯红。她向来极重礼节;今夜作为女主人;却连宾客离去也没有到门口相送;早早由霖霖陪着回楼上休息了。
高彦飞的母亲是最后离去的客人;整晚看着霖霖与Ralph共舞;看着儿子只顾与薛小姐在一处窃窃私语;末了又被薛小姐晾在一旁;随后一去不见踪影;纵是高夫人这样好脾气的人,也恼得丢下高彦飞;径自叫司机送自己回去。
薛晋铭与蕙殊送完宾客回来;嘱人四下找了;也不见高彦飞人影。
蕙殊担忧他一个人半夜不知去了哪里。
〃随他去。〃薛晋铭疲倦地扯下领结;头也不回往楼上走;寥落背影落在蕙殊眼里;蓦地令她心底一酸。
〃四哥。〃蕙殊脱口叫住他。
薛晋铭自梯上回首;〃怎么?〃
蕙殊怔怔看着他衣领半散的样子;比之素日的精悍优雅;竟平添几分落拓;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只得笑笑;〃没事;跟你说晚安。〃
他回以淡淡一笑;低沉语气带上沙哑;〃晚安。〃
寒冷冬夜里;各间屋子的灯光渐次熄灭。
昙花一现的风流繁华过后;半山间的灰瓦小楼重又归于沉寂。
只有屋外叶片落尽的枯枝还在夜风里簌簌跳舞。
大厅里的挂钟在漆黑寂静里兀自滴答滴答;钟摆敲过两次;三次。。。。。。不觉已是凌晨三点了。
自楼上房间里听来;钟摆的声音遥远又清晰。
念卿并未睡着;辗转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待窗外发白。
如同一个个无眠深夜;就这么拥着冷冰冰的衾枕;枯待天明。
只是今夜格外无法平静;身子冰冷;骨头里却燃着火;一阵冷一阵烫;颤抖都无法遏止。
喉咙里火辣辣作痛;念卿不想惊动仆佣;起身披上睡袍;走下楼梯倒茶。
下到转角处;却见厅里亮着微弱的一点烛。
钢琴上的白铜烛台;散发橙黄光晕;暖暖照亮这角落。
他伏在琴上;似乎睡着了;手中杯子半倾;一只白兰地酒瓶里只剩着最后一点残酒。
她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微;才只走到楼梯转角处;他已直起身;回头发现了她。
〃天亮了?〃他茫然看向窗外;皱了皱眉头;〃还这么黑。。。。。。你起来做什么?〃
念卿不回答;走到他面前拿起酒瓶看了看;又定定看他半晌,哑着语音说,“你能在这里喝了半宿的酒,我就不能起来看你喝酒么。”
他一笑,“我只是睡不着。”
“晋铭……”念卿语声低哑,唤了他一声,却将唇紧紧抿了,再说不出话来。
他已有几分微醺,仰头望着她一身白色深绒睡袍,黑发流瀑似的散下肩头,几丝乱发拂在耳鬓,睫毛的影子幽幽投在脸颊。
他屏住呼吸,痴痴仰头望着。
她叹口气,拿着他手里的杯子,“别喝了,回房去休息。”
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潮潮的全是汗水。
伸手覆上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念卿侧首避开,抽身退了半步。
“你着凉了。”薛晋铭放开她,联系的拍了拍她手背,“不要紧,我去找点药来。”
他说着起身,却未想一阵酒意上来,脚下虚浮,险些被琴凳绊住。
念卿忙扶住他,“小心些。”
他撑了钢琴,听见她嗓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不由苦笑,“嗓子哑成这样也不知道吃药,你对自己,能不能稍微在意一些?”
念卿怔怔抬起目光,贱他斜倚身后钢琴,带了三分醉意,“你听说过么,外面的人传言我有九条命,怎么也杀不死,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薛晋铭目光深深,伸手抚上她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也不死?”
“不要说这些胡话。”念卿没有闪避,任凭他的手拂在脸上,语声低哑的近乎哀求,“晋铭,你醉了,回房去休息好么?”
他不理她,益精喃喃下去,“我怎么敢死呢,他一走,你就成了这个样子,答应过我好好活下去,你却做不到……如今你这样心如死灰,倘若连我也死了,念卿,你要怎么办?”
淡淡一句话,听得她心头巨震,直直看着他,胸口骤然像被一拳击中。
是痛,还是什么,让肺腑翻腾的滋味,竟叫人如此难受。
望着她渐渐蓄起泪水的眼睛,他恍惚笑着,目光越发悲伤。
“薛晋铭。”她唤了他名字,颤着语声问,“你还傻不够么,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往后你还有整整的后半辈子,难道也要这么傻下去?酒精要傻到什么时候你才甘心?”
他好似痴了一般,任凭她问什么,也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声音已全然沙哑,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定定看着他。
待她缄默了,他才轻声问,“你容许我傻下去好不好?”
她一瞬不瞬看他。
他屏息等待回答。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她依然不回答,却张臂将他拥抱,伏在他肩上,泪水纷落。
他不敢动弹,唯恐身在梦中,一动梦就会醒。
耳边传来她沙哑哽咽语声,听见她低低说,“我容许你傻下去,答应过你的话我不会食言,我们都好好活下去,我都陪着你……这一世,我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十一章 

【1999。5 茗谷废宅?重庆】
艾默走了。
只是一觉醒来,那个朝夕相对的人,已消失得不留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门口,启安环顾房中,看见昨天剪下来的花枝还插在粗陶罐里,没读完的一本书还斜插在书架上,随手涂抹的图画被风吹到地上。
回想前一晚,睡前如常道了晚安,和以往每一天并无两样。他只吃外出归来,格外疲惫,当她靠在门口,问他有没有什么事要对她讲时,他以为是说工作进度的事,全没往别处想。
直至一早被老板娘的电话叫起来,才知艾默夜里结清了房费,将钱放在楼下柜台,一声招呼没打,就自己收拾行李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只有一张叠起的信纸夹在启安给她的建筑书里,整齐摆在桌上。
上面是她的笔迹,写着简单一行字:“启安,我问心无愧。”
老板娘回想起昨日下午,艾默打过那一通电话之后,便关在房间里一直没有下来。
“知道她打给谁吗?”启安这样问,心中却隐隐已猜到答案。
“好像是编辑。”老板娘的回答映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启安关上房门,拨通大哥的电话。
“你对那本书做了什么,不是已经说好让我来处理这件事?”
“除了和你的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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