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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也不知道‘逃’字怎么写!”萧陌反抓住周遇吉的手腕道:“老哥的将才是皇太子极看重的!这回殿下用兵部移文调哥哥来太原,正是想让小弟与哥哥你商量,跟着皇太子重整山河吧!”
周遇吉抽回手,重重拍了拍脑袋,不解地看着萧陌:“兄弟,我没明白。朝廷不就是皇太子家的么?”
“朝廷是皇帝的,”萧陌笑道,“皇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可还当不了朝廷这个家。”
“我懂了。”周遇吉眼中的血红渐渐退散,露出一丝清明:“少东家是想独立门户了。”
萧陌从怀里抽出一封书信,拍在桌子上:“兄弟我在半年前还是个浪荡子,凭祖上的功绩混在宫中当人柱子。平日里吃喝嫖赌,空有一个身架子却是百无一用的废人!今日能与天下名将坐而论兵,全赖东宫栽培。哥哥你本就是良将之才,若是跟着东宫,不知前途又将如何!”
周遇吉是老行伍,从京营而边兵,乃至一省总兵官,三言两语已经探到了萧陌的底,的确不是有经验的将领。诚如他所说,一个吃了半年粮的新手就能立下斩将夺旗的功勋,如今乱世,自己这老于沙场的战将岂能少了功勋!
“当今之世,能力挽狂澜的,也就只有太子爷了!”萧陌重重按着这封信:“哥哥速做决定,这调令看是不看!”
第188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21)
世间有很多事,在某些人看起来压根连个屁都不算,在另一些人看起来却是重如泰山。
以周遇吉的阅历和理解力,即便在酒精影响下,也能知道那份调令多半是将他从山西调走。若是换成吴襄吴三桂、高杰白广恩这些逃跑能手,哪怕没有调令也一样说走就走。朝廷迄今为止也没有因为武将擅逃而处决过谁。
然而对于周遇吉而言,临阵而退是人生一大污点。他可以从宁武关来太原,是因为太原更加迫近前线。而如果有一份将他调离前线的命令,对他来说实在是万分纠结的事。
周遇吉只觉得头皮发痒,用力挠了挠。看着萧陌热忱得近似喷火的目光,他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了晃动,最终倾向于皇太子这边。
“要调我去哪里?”周遇吉问道。
萧陌总算松了口气,将信封推到了周遇吉面前,道:“哥哥且看。”
周遇吉抹了一把手上的酒污,取过信封,打开细细一读,心中更是咚咚打鼓。
这哪里是什么“调令”!
这分明就是“逃跑”!
“调去山东去就是了,为何还要偷偷摸摸不经过朝廷?”周遇吉一样有疑惑。
“山东现在还是朝廷的地方,没有朝廷任命,就算是太子也不好随意施为。”萧陌还不知道罗玉昆五千川军的事,只是含糊道:“将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岂有多言多问的道理?”
周遇吉头皮一阵发麻,拿着皇太子的手书踱步良久。
萧陌站起身,道:“大哥,此时哪里还容得这般迟疑?些许浮名与万世彪炳的功业,何去何从还用想么!”
周遇吉深吸一口气,道:“也罢!哥哥这就走!”
“好!兵贵神速!”萧陌大声赞道:“哥哥果然好担当!”
“兄弟你什么时候走?”周遇吉问道。
“恐怕得等闯贼攻城之后,”萧陌道,“等蔡部院彻底死了心,便带他突围出去。”
周遇吉摇头道:“到时候突围之路就是将士的性命铺出来的!不如早些挟持了蔡懋德,径自走了就是。”
“殿下是想收他的心。”萧陌以为不妥。
周遇吉想了想,还是皱眉道:“还是不妥。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若是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投井上吊,别说收心,就是连人都没有了。”
萧陌也为难道:“那如何是好?难道只能把人掳走?”
周遇吉道:“也只有如此了。再者说,这事就跟山贼抢压寨夫人一样,开哪家女子愿意去山寨跟个土匪?后来不都是就此认了?蔡懋德就算再刚烈,人都到了山东,他还能为山西死节?我就不信,江南那种脂粉阵里出来的读书人,能有这么刚烈?”
萧陌微微点头:“今晚我请他巡营,然后就将他一起带走!”
“莫急。”周遇吉回坐桌边,伸出指头沾了酒,在桌上花起了草图,正是太原和周边地形。他道:“太原是肯定守不住的,与其都便宜了李闯,不如咱们拿走!”他在太原城中点了点:“这里是布政司的粮库,咱们走之前能搬多少搬多少!”
“大队人马搬运粮草,怕不惊动了城中其他守军。”萧陌担心道。
“只说运去东门激励士卒,杀敌者就算没银子,也得有米粮。”周遇吉到底老道得多,转眼就给出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陌与周遇吉商定,各自去找部下敲定细节。两人带的都是的亲卫之兵,并不用担心消息走露。早早让人造饭吃饱便休养精神,只等晚上从东门出城。萧陌也请蔡懋德傍晚前来视察兵营,蔡懋德欣然应允。
眼看一切都循着既定计划行进,萧陌心头却有些不踏实,好像会有什么变故。他只以为自己想多了,谁知到了晚间,果真是出事了。
先是消息传来,陈尚智叛降李自成,太原最后一道并不牢靠的终于成了李闯的先锋军。降将陈尚智审时度势,为了在新东家面前挣一份功劳,率领部曲连夜开往太原城下,做出围城的姿态。
他这一围城,却惊动了潜伏在蔡懋德身边的奸细。
巡抚标营裨将张雄原本就曾是贼兵,早与李闯暗中往来。见大顺军围了太原城,他便从分守的南门乘吊篮下城,直奔闯营。
因为他早有图谋,所以太原城中的火药火油都存在南门上。张雄一走,他的余党便纵火而散。风助火势,转眼间的功夫,太原南门就告失守。
蔡懋德刚从东宫侍卫营出来,见此状况自然命人去南门灭火守门。然而城外的陈尚智已经开始四面攻城,炮声隆隆。
标营精锐尽在陈尚智手中,剩下的大多又跟着张雄变节,贼兵转眼之间便登上了城楼。
蔡懋德得知贼兵登上城楼,明白大势已去,本指望东宫侍卫营的精兵能够抵挡一阵,谁知竟然连出动的机会都没哟。他从怀中抽出一本奏疏,转身对自己的好友兼幕僚贾士璋道:“这是我早就写好的遗表,还请贾兄为我送去京师。”贾士璋接过遗表,知道蔡懋德的早有死节之心,只是拜了拜,转身就要走。
萧陌当然不能让蔡懋德的遗表送出去,一旦传开,蔡懋德不死也得死。他连忙拦住贾士璋,道:“部院还是留待有用之身,图谋恢复吧!”
蔡懋德摇头道:“失守封疆,辜负吾皇,焉有偷生之理?你们都走吧。”
东宫侍卫营已经集结完毕,就封锁了四面的街道,准备向东门突围。萧陌正想将蔡懋德拦腰抱起,突然外围跑来一队人马,远远就喊:“是蔡部院否!我是应时盛!我为部院开路,且往东门去!”
应时盛本是辽阳诸生,逃至关内,被蔡懋德起拔于皂隶之中,为中军副总兵。他手持一杆长矛,冲杀在前,与身后让亲兵杀出一条血路,径直往东门而去。
东门有周遇吉把守,自然没有那么快沦陷。贼兵碰了硬钉子,自然冲向已经门户大开的南门。萧陌命人列阵,将蔡懋德护在中间,往东门冲去。沿途又碰到了山西的一些小官小吏,索性抱成一团冲东门而去。
蔡懋德到了炭市口怎么也不肯走了,对众人道:“我学道有年,已勘了死生。今日是我致命之时也,诸君自去吧。”说罢便要拔剑自刭。
萧陌可是家传的角抵功夫,出手便是各种擒拿关节,当下卸了蔡懋德剑,斥道:“部院!皇太子看重你的大才,这才让卑职等豁出性命保你无恙!你为浮名而死,岂对得起皇恩浩荡!”
蔡懋德坐地嚎啕,被萧陌一把提了起来,抗在肩上便跑。应时盛已经杀了妻儿,本想与蔡懋德一同殉城,却见萧陌不肯让蔡懋德死,便也不能妄自轻生,仍旧在前面给大队人马开路。
周遇吉已经开了城门,五百家丁都是骑兵,列阵城门之外。陈尚智知道这位山西总兵的厉害,不敢与他对阵,索性让出一条路来,只从西北南三面攻打太原城。
周遇吉远远见城中有一队人出来,借着火光找到了萧陌,大声喊道:“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萧陌也不跟他客气,知道周遇吉的骑兵跑得快,只是往东面列阵前行。在与周遇吉擦身而过时,萧陌道:“且照午间之计行事!”
周遇吉应了一声,拍马变阵,护在东宫侍卫营之后。
应时盛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带着人马将前锋的位置让给了萧陌,只是护在蔡懋德身侧,以防生变。
萧陌暗中将蔡懋德击晕,扔给了刘老四,下令全军往平定州方向疾奔而去。
第189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22)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滞,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太原的消息扑朔迷离,三天来各种真伪情报,流言谣传如同雪花一般漫天飞舞。有人说亲眼看到皇太子殉国,也有人说皇太子之前就已经带着晋王离开了太原。至于山西巡抚蔡懋德的消息,更是错综复杂,从投井到自刭,乃至上吊、出逃,甚至投降闯贼,不一而足。
崇祯不相信儿子会出什么意外,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如果皇太子真的在太原出事,闯贼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过来。有那支敢冲击李自成中军的东宫侍卫营在,他们怎么会让皇太子出事?
但是……若是因为自己责备皇太子总是失土逃窜,以至于慈烺竟然不肯走了……
崇祯心中一痛,这才发现气已经憋得久了。
“皇爷,枢臣张缙彦奉召前来。”王之心胆战心惊上前低声道。他见皇帝没有反应,正要再大声说一遍,突然见皇帝长吸一口气,好像才醒转过来似的。
“宣。”崇祯有气无力道。
张缙彦随宣而入,拜在陛下,道:“陛下,臣张缙彦奉召而来。”
崇祯收拢散乱的目光,落在张缙彦身上,道:“山西可有消息?”
张缙彦来之前就猜到了皇帝要问山西,更知道皇帝问山西其实是问太子。然而他也的确没有拿到关于太子的塘报,只得装傻道:“皇上,现已查明山西布政使赵健极、巡宁道毕拱辰、守宁道毛炳文、督粮道蔺刚中、并太原知府孙康周都已殉国死节。太原城已知四十二名、员文武臣死于王事。”
崇祯心中哀恸,脸上却已经再难做出一丝表情。这些死节之人必定是真正的忠臣,但用这种方式来甄别,代价何其昂贵?
“皇太子有消息么?李建泰到了哪里?”崇祯又问道。
“这……臣尚且不知。”张缙彦额头发冷,越发郁闷在这种时刻做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你是枢臣,竟不知道?”崇祯厉声追问。
“臣确实不知,并未得到塘报。”张缙彦颤声道:“臣岂敢浪对?”
没人会对一个小官吏的死活太过关心,但是像皇太子和晋王的重要人物,身上总是会充满各种传说。而且李自成也在考虑,是否要借这二人的死讯给朱家皇帝一个大大的打击。因此更不会去遏制各种奇怪的流言,甚至还会推波助澜一番。
“为何不派侦骑去打探!”崇祯的声音越发冷冽道。
“远出侦骑需派公食银,臣部中没钱。”张缙彦道。
崇祯只觉得眼前黑影憧憧,几乎就要晕过去一般。堂堂皇明的兵部,竟然连派出侦骑的银子都没有。
眼看崇祯已经摇摇欲坠,一旁的王之心冲张缙彦使眼色。张缙彦一脸无辜,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