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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何在报道之前先前往会见宗义成?”
“你们交谈中说了些什么?”
“你是否清楚自己泄露了我军军官补充来源和速度的情报?”
“你是否接受了对方的礼物?招待?”
“你们是否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
杨威庆幸自己主动提交了报告,所受到的聆讯并不算过于尖锐。最终他被认定低程度泄密,被处以禁闭三天的惩戒。
还好没有在档案中留下污点。
不过那个朝鲜侍从兵朴德欢可就没这般运气了,因擅作主张而被开除军籍,遣送回了朝鲜。
现在整个朝鲜都知道在明军中服役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一旦成功熬过服役期,就能脱离贱籍。如果在服役期间立有战功,甚至能够得到大明的国籍,迁徙到大明居住。
大明啊!那可是个比极乐世界也不遑多让的地方。就连乡村老妇都知道,信佛不如投军,到底佛陀只能让你来世往生极乐,而从军却可能让你今生就前往西方大明——或者是极乐世界。
总之,杨威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朝鲜侍从兵。等他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门外等着一个瘦削得如同猴子一般的侍从兵,他名叫小五郎,是陈德在日本招募的第一批志愿兵。
因为日本的国格地位较低,并不是大明的藩属国,所以这批日本兵不能作为大明军队的正式成员,只能编外独立一队,名叫:日本义兵。
日本义兵中又分了马队和步队,前者是有厮杀能力的浪人和野武士,后者多是来混饭吃的破产平民。所以前者被陈德放在了朝鲜,用作战力补充,而后者则多留在日本,担任杂役和劳力。
如今日本义兵已经有了千人规模。
“别以为离开了大明就可以罔顾军纪。你要是再进来一次,就连倭兵都没得用了。”禁闭室外,一个负责此地的中尉军官不满地教训杨威。
杨威无奈地行了军礼,抓了抓发痒的头皮,试探性地对那倭兵道:“听得懂汉话么?”
“哈伊!”倭兵很努力地打起精神,挺胸道。
“那带我回驻地,先洗澡。”杨威道。
“哈伊!”
“……”杨威看着这个很严肃的侍从兵:“走啊。”
“哈伊!”
“你其实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吧?”
“哈……伊……”
“……”
万万没想到,杨威最终还是回到营地,并且如愿以偿地洗上了澡。
因为碰上了前来领人的魏云。
魏云比陈德早一步回到对马,回来的原因就是想尽快见到这个总参派来的参谋,以便于分配工作。
在朝鲜和日本,任何一个大明军官都如春雨一般可贵。尤其是武备大学科班出身的军官,就算本身资质平庸,也绝对能够承担日常事务工作,而不像朝鲜人和日本人那样需要手把手教授。
魏云一上岸就得到了杨威被关禁闭的消息,对“泄密”这个罪名却很是嗤之以鼻。
一个刚到日本的小小少尉,能有多大的机密可以泄露?
魏云命人赶了马车,前往惩戒营。
然而见到杨威之后,魏云沉默了。
杨威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几乎让人觉得靠不住。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真能镇住手下的兵么!
魏云接了杨威之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杨威回到营地,放好了自己的藤箱,洗完澡换了军装,前往魏云的宿舍。魏云对杨威的拜访有些意外,一般来说下级军官如此贸然地拜访上司是很失礼的行为,除非有足够重要的军情。
“对马藩对我们充满了戒备。”杨威出语惊人。
魏云不动其色,问道:“何出此言。”
“否则此地藩主不会关心我军基层军官的人数。”杨威道:“虽然卑职犯了泄密的过错,但从那藩主的惊诧之中也能看到恐慌。如果他们诚心与我朝结盟,我军越强大,他应该越是安心才对。”
魏云听完之后不置可否,但是一改刚才的敷衍神情,叫侍从兵为杨威泡了一杯茶。
“这是去年的秋茶,条件有限,将就喝吧。”魏云道。
“多谢。”杨威道谢,其实对茶叶并没有特殊爱好。他太小就失去了成为士子的人生,还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习惯。
魏云自己也抿了口茶,道:“日本这边,从来没指望他们能够心向大明。他们是否忠诚,与我们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关系。你的具体职司是……”
“确保朝鲜军能够执行参谋总部的既定计划。”杨威道。
“很好。”魏云心中不屑,嘴上说道:“你肯定能够看到我们的每个行动都是围绕既定计划展开的。不过日本这边人力奇缺,你也不能只站在一旁看着。关于工作,你有什么擅长方向?”
杨威虽然洗过了澡,也好好地用皂角洗了头发,但仍旧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皮,缓缓道:“如果说到擅长……或许是写报告吧。”
魏云有些哭笑不得:“我是不可能让一个少尉军官去做这种女官都能干的事。你先回去想想,在陈军门回来之前确定就可以了。”
“是!”杨威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魏云坐在椅子上,目送他出去,端起茶盏抿了口,脑中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安排,只是不知道他得多长时间才能学会日语。
杨威从魏云宿舍出来,回到自己一丈长宽的宿舍,有些无趣,从藤箱中取出一册《逸周书》翻阅起来,直到营区传来熄灯号,他才放下书,躺在了木板床上沉沉睡去。在他陷入沉睡的前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月光射入窗格,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却无动于衷地沉睡过去,直到翌日一早起床号响起。
这就是杨威到达日本的第一夜,与日后近千个夜晚一样,平静、安定,以及孤独。
……
“这位是宗义真殿,他是对马藩藩主的长男。”魏云唤来了杨威,为他介绍道。
“在下大明少尉参谋杨威。”杨威用了谦词,却没有行礼。
宗义真没有丝毫不悦,起身作揖,再次自我介绍。
魏云对杨威道:“今日请你来,是让你对岛原之乱进行分析。你可以直接说,义真殿的汉语十分不错。”
宗义真原本并不会汉语,但因为大明对朝鲜的攻略,让他敏锐地意识到大明的存在,转而延请明国、朝鲜等精通汉语的学问僧、商人,作为自己的老师。
因为他从小就接受汉字授业,所以仅仅是口语难度并不大。再加上勤学和聪慧,短短两年时间,就让他能说一口浓浓山东口音的官话。
“岛原之乱……”杨威毫无准备地拿到了题目,并且走道沙盘前。
沙盘上岛原之战的主战场,各色旗帜也已经准备在了一旁。
杨威按照手中的作战记录重演了各部队攻防、线路,缓慢而沉重。同时分析出双方统帅的战术目的,以及对整体战略的影响。条理清晰,逻辑贯通,让宗义真数次击节赞叹。
“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十二万幕府军,一方是实际战力万余人的乌合之众,幕府军以众打寡,看起来胜负是明摆着的。”杨威对于切支丹教——大明定名为耶教,没有丝毫兴趣。对于幕府禁教却杀戮如此之多的平民,却心怀不平。
这份不平却让杨威不由自主代入到了耶教军阵营。他道:“但我觉得,如果乱军有我军这样的组织能力,即便战斗力弱一些,十二万幕府军未必能够成功剿灭。”
这话才是魏云想听的。
这次会面岂是宗义真的心血来潮?
实际上是明军对宗家未来家督的投资!
让宗家下任家主学习明军的作战思路,从而引起他改革藩军的愿望,增强对明军的依赖,可谓明军军官取得日本藩军指挥权的重要环节。
而一切的基础,就在于让宗义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673章 东邻夜宴歌尚齐(9)
岛原之乱是的导火索是德川幕府厉行禁教,使用了火刑烧死耶教教徒,其中有一个标志性事件便是“平山常成事件”。
平山常陈本是一艘朱印船的船长,因为坐船为中国式平底船,在从马尼拉回归日本途中,被荷兰船误认为是中国船而遭到逮捕。
在搜查平山船的时候,荷兰人意外地发现了两名西班牙传教士,于是如获至宝地进献给德川幕府。幕府经过审讯后,将平山常陈和两名传教士全都处以火刑,其余十二名船员也尽皆处死。
从此宗教迫害扩大为贸易限制,葡萄牙人首先遭到驱逐,然后是英国人,最后在宽永元年(耶历1624年)严禁西班牙船只来航。日本船只除朱印状外,还必须得到“老中奉书”才许出海,居住在外国的日本人也一律严禁归国,归国即被处死。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天主教在日本很快就被压抑下去。
直到宽永十四年(耶历1637年)秋季,岛原半岛及其南方的肥后国天草群岛发生大饥荒,可是领主松仓胜家仍然按照旧例征收年贡,并将交不起年贡的农民残酷处死。
诚如恩格斯所言,宗教是精神上的鸦片,有止痛的功效。在残酷现实的压迫之下,农民纷纷投向耶教寻求精神解脱。而这又触犯了德川幕府的最大忌讳——神权对世俗权力的冲击,从而引发了新一轮残酷禁教。
同年十月二十日,在饥荒和宗教迫害的双重压力之下,岛原有马村发起一揆,杀死了松仓氏的代官林兵右卫门,并且攻破藩武器库,团团包围住了松仓氏的本城——岛原城,掀起了岛原之乱的幕布。
“岛原之乱的失败之因在于‘笼城困守’四个字。”杨威道:“幕府以十倍之兵,破城势在必得,恐怕除了我军,不可能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城池。他们的最佳策略就是呼啸蔓延,以‘免粮求活’为口号,发起更大范围的……一揆。”
杨威本来想用“变乱”,终觉得这些人其情可悯,终究还是选择了日人的说法“一揆”,回避了褒贬。
“只有做大了声势,才能够唤起信教大名的同情和关注,最终联合起来实行倒幕。”杨威道:“只要能够打出倒幕的口号,想来还会有许多浑水摸鱼的大名会加入进来。”
宗义真点了点头。别人不说,毛利家和岛津家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对他们而言信什么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幕府为敌。而且信奉天主教的日本人高达数十万,一旦声势铺开,的确很有可能造成举国震惊的“一揆”。
“再下一步,”杨威道,“是沟通荷兰人。许以贸易好处,获得财货、军火上的支持。岛原之乱中,荷兰人的角色很重要:是他们的火炮轰击了民军的城池,轰破城墙,最终致使城破败亡。可他们在宗教上也信奉耶教,可见其是单纯为幕府小利所引诱。”
宗义真再次点了点头,已经对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明军参谋另眼相看。
“大战略上没有清晰的认识,即便战术上的胜利再多也注定会失败。”杨威说道:“岛原之乱实在是突发而起,如果在此之前能够派人联络大明介入,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魏云暗道:那时候正是崇祯十年,哪有余力来管日本人的闲事。
他看了一眼杨威,正巧看到杨威也望向自己,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味道。
——呦,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魏云有些意外。
“阁下怎么能够证明您的战略设想是正确的呢?”宗义真较真问道。
“唔,很简单,过不了多久,义真殿就能从大明买到《寇变实录》。只要对照李自成、张献忠的起家路径,自然就能印证了。”杨威淡淡应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日本的历史中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