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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在睡梦中听到了陆素瑶的声音,但并不真切。距离那个枕戈以待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会被这种紧急军情所打扰睡眠。
“什么事?”朱慈烺带着半梦半醒的沙哑,以意志力强迫自己坐了起来,轻轻拍脸,清醒头脑。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陆素瑶是不可能知道红盒急报的内容,这是只有皇帝才能亲启的紧急文书。
国家制度并没有因为趋于安定而有所削弱,反而越发严苛了。
陆素瑶双手奉上红盒,侍立一旁。
朱慈烺检查了封泥,打开盒子,取出静静躺在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臣徐惇急报,本卫查知西班牙人预谋于隆景七年三月间血洗吕宋华人。”
隆景七年三月,还有半年的时间,以如今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准,真要准备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还是显得过于仓促。
而且西班牙人选择在三月份动手,无疑考虑到了南风起,不利于大明舰队南下。
第707章 使者
在段皇后眼中,还有半年光阴的事,有必要大半夜将皇帝从床上叫起来么?
锦衣卫那边固然积极,可到了京师随便哪个衙署搁个两三天,这积极挣出来的光阴可就没了。然而她却还是低估了皇帝陛下给属下灌输的精神力量,以及皇帝本人的自律。
朱慈烺得到红盒传报之后,并没有回床上再睡,直接披衣而起,提前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他知道徐惇并非单纯为了抢时间才用红盒传递,而是为了确保这个消息的保密程度。只有这个消息切实得到了保密,皇帝才有更大的利用余地。
比如:做好军事准备,等吕宋岛发生屠华惨剧之后再表示“震惊”,派兵清剿。如此能够最大程度获得“大义”,不会为国内的杂音所影响。而且也可以借此对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进行严酷的惩罚,在国际交往中占据主动。
但是从以往史实分析,每次西班牙人有预谋的屠华,死亡人数都在二至三万之间。这些人虽然侨居吕宋,但在没有明晰国籍概念的时代,他们无论是情理还是法理上都属于大明子民。
他们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一样的华夏儿女。
他们远走南洋是因为国内过不下去,而非崇洋媚外有心叛国。
世事固然如棋局,但做出弃子的决定果真有必要么?
朱慈烺在书房里盯着墙上的世界坤舆图直至天亮,方才让一直守候身边的陆素瑶去传吴陀仁劳爰O衷诠医ソゴ诱秸逯浦凶停俅畏⒍酝庹秸残枰⒅罟囊饧
“陛下,这让老臣想到了孔子过泰山之侧……”吴馈
朱慈烺会意。
孔子过泰山侧,见到有妇人在一座新坟前哀哭。问了之后才知道,泰山有老虎,她的公公、丈夫、儿子都死于虎口。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不搬走呢?答案是:此地没有苛政。
这便是苛政猛于虎的出典。
此时的吕宋华侨已经经历了两次大规模屠杀,每次都超过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二、三十。这个百分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个幸存者都有亲戚、朋友、故旧死于屠华。这样惨痛的经历,他们经历一次是坚强,经历两次是什么?
是在说朝廷苛政猛于屠华?
所以吴牧⒊『芮宄杭热徽庑┣让褡约貉≡窳粼诼浪危豢匣卮竺髦蜗拢耆梢苑湃尾还堋H绻浪斡蟹岣晃锊故腔箍梢钥悸墙庸芨玫兀;で让瘢浪问翟诿挥心玫贸鍪值奈锊
的确,现在的吕宋一如之前的台湾,还没有推广种植经济作物,只是单纯的转手贸易港。有限的种植园也只是为了解决西班牙驻兵的餐饮问题,根本不会被大明关注。
“尤督的意见呢?”朱慈烺问尤世威道。
“臣以为,”尤世威在心中略一盘整,“天兵现在去恐怕不美。若是等明年北风起,天军准备充分,前往吕宋救助难民,将更得人心。”
这也是经验之谈。
国变之后的复国战争中,明军往北打可谓势如破竹,基本每个县城都会响应王旗,百姓自发献城、内应。而往南扩张的过程中,却常常有地方官不肯开城,不肯放士卒入城休息等等令人心寒齿冷之事。
这是因为南方还固守之前的成见,认为官军如匪,断不能让他们入城祸害百姓。而北方经历了东虏之后,发现谁都不可能更坏,当然愿意配合挣一条活路。
现在南洋侨民也是一样,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死守吕宋不肯回来,也难说是否会出现认贼作父抵抗天军的情况。若是让他们经历一番人间惨剧,天军以解救者的姿态出现,那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抵触了。
更何况,大明若是过早表现出了知悉此事的态度,很容易导致锦衣卫在吕宋的布局被西班牙人觉察。他们可不是南蛮土著,对鼻子底下的间谍无知无觉。
“屠我子民是国仇。”朱慈烺听了二人的意见,只得表明自己的立场道:“装作不知让他们杀,这个,朕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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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永王殿下在澳洲几番请求移民实边,莫若从吕宋招募华人前往?”吴岢隽艘桓龌汉徒ㄒ椤
永王朱慈炤身为澳洲总督,最大的梦想当然是自己治下富饶安康。自从在澳洲东南部发现了几个极大的垦殖区,他就不断要求朝廷移民实边,彻底占据澳洲这片富饶和神秘的土地。照目前的生产力和澳洲土地潜力,先移个十万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澳洲的草原上有不少自流泉,十分适合畜牧。大明带去的羊和兔子都能生活得很好。尤其是兔子,几乎没有任何天敌,繁殖速度又快,是澳洲主要的食用肉类。
羊因为会受到袋狼的威胁,还不能撒开了随便放牧。朱慈炤本来是想将袋狼赶尽杀绝的,但受到了皇帝的斥责,这才作罢。
面对吴慕ㄒ椋齑葻R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总要给愿意远离是非之地的人一个机会。吕宋华人一如大明国人之例安顿,不可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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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司要加大对吕宋情报收集。”朱慈烺道:“还有职方司,舆图要可靠。从现在开始,北海、台海舰队和南海舰队都必须时刻保持战备状态,可以对西班牙船只进行强袭,截断其外援。总参谋部立刻制定战争计划。”
“遵旨!”尤世威恍若一股热血冲头,当即应诺。
……
撒比尼安诺也知道了自己的检审庭庭长在暗中怂恿土著人。他与这位贪婪的庭长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希望能够遏止这股潜流。然而身为吕宋的军事长官,他并不能干涉司法官和民政官的工作。当他寻求马尼拉市长的支持时,悲哀地发现这位市长坚定地站在了庭长一边。
“亲爱的,很不顺利么?”督军夫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次都在前厅等候丈夫的归来。
撒比尼安诺点了点头,道:“我仿佛成了索多玛的罗德,而那些贪婪的蠹虫却不愿意成就十个义人。”
在《圣经》中,耶和华因为索多玛与蛾摩拉的罪恶,下决心要彻底毁灭这两个城市。亚伯拉罕为他们求饶,最终耶和华同意只要城中有十个义人,就放过整座城池的人。然而两位被派去执行任务的天使只遇到罗德一家义人,所以这两座城池最终被耶和华以火和硫磺彻底毁灭。
撒比尼安诺最近总是翻到创世纪第十九章,甚至怀疑这是上帝给他的征兆。在这个征兆中,撒比尼安诺自然是唯一信守道义的罗德,而马尼拉则成了索多玛的化身——罪恶之城。
督军夫人面露惊恐,努力镇定下来,道:“我亲爱的夫君,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将明国皇帝比作了我们伟大的主宰。”
撒比尼安诺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尼拉的安危存亡。
“或许我该找个亚伯拉罕,以免身边的那位皇帝陛下真的降临火和硫磺以毁灭这个城市。”撒比尼安诺道。
夫人很气恼丈夫的冥顽不灵,口中低呼玛利亚的圣名,转动手中的玫瑰念珠。
“最近市里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么?哪怕是尼德兰乞丐也好。”撒比尼安诺走进客厅,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是高档的法国货。
夫人看着如血一般的红酒泻入酒杯,在玻璃杯体上留下一层红晕,脑中浮现出一个俊美的日耳曼青年的面庞。她身子一颤,驱赶了来自魔鬼的诱惑,道:“最近从澳门来了个日耳曼人,与几位有身份的夫人走得十分近。”
“他是干嘛的?”督军对自己的夫人完全不担心。因为他的夫人可是个守旧派,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裸身沐浴过。天主教认为双手触碰肉体会产生淫欲,所以有身份的教徒都是穿着薄纱沐浴。
“他自称是个诗人,在汉堡欠了别人的钱,被装上了去澳门的船。不过也有人说,是他自己逃上船的。”夫人双手紧扣在自己小腹,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很好。”督军先生抿了一口红酒:“主会保佑他有一条好舌头。”
当这个自称是诗人的日耳曼人被带到撒比尼安诺面前的时候,他的舌头打了个结,难以撸平,以至于他的西班牙语让人听起来觉得像是一只学舌的鹦鹉。
督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了这位的诗人,欣赏着他站在书桌前瑟瑟发抖,偶尔还壮起胆子抛出两个媚眼来勾引自己。看得出,在出卖色相方面,这位诗人十分在行。这或许也是他来到远东的船票。
“奥托,奥托?布劳恩。”撒比尼安诺维持着自己身为贵族的傲慢:“你究竟是否见过一个上等的体面人该如何说话?”
“是的,先生。”日耳曼诗人道:“我曾在沙夫兹伯里伯爵府上做客。”
“那就是说,”督军略带玩味地望向这个诗人,“你跟伯爵的某位男仆有染,是吧。”
诗人觉得自己应该愤怒起来,但当他看到督军手中把玩着的精美火铳时,终于还是识相地低下头去。
“马尼拉有很多人想证明你是个阉伶。”督军道。
日耳曼人没有听出这话之中蕴含的威胁,反倒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很确定,那些贵夫人们可不会认为他是阉伶。
“我不认为应当让马尼拉的绅士们脸上无光,但我也不愿弄脏我的手。”督军压抑住内心的恼怒,拿着手铳站了起来:“我没有理由憎恶你,对吧?”
“确实如此,阁下。”诗人垂下头。
“你将能得到一个救赎的机会,”督军比划着手中的火铳,好像在瞄准什么,“去北京,以伟大的国王的名义,祈求和平。”
“哪位国王?”诗人有些惊恐。
“地球之王,西班牙国王,伟大的腓力四世。”撒比尼安诺略带嘲讽地说道。
在腓力四世的时代,西班牙已经走在了下坡路上,甚至能够看到这个帝国的余晖。然而地球之王却是他最喜欢的称号,好像自己仍控制着日不落帝国控制着整个世界。事实上,他连自己的新西班牙总督都无法控制,遑论更为遥远的菲律宾督军了。
让一个地位低下的流浪汉冒充国王使节,如果真的成功欺骗了明国皇帝,能为马尼拉带来了和平,那么自己的小花招将在上流社会被传诵为精明智慧。若是这个流浪汉被揭穿,则可以指谪他为诈骗犯,然后毫不犹豫地看着他被绞死——或者亲手绞死,以安抚明国皇帝的自尊心。
如果既没有被揭穿